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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次姚子笑将常翰赶出酒肆之后,便是半月未见到常翰的身影。姚子笑发现,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难过的日子,压抑的日子,开心的日子,快乐的日子,时间久了,都会变成平凡的日子。一开始时的那般想念和冲动所带来的焦虑和不安竟慢慢变成了习惯。她想,或许那些日子当真只是一下子冲昏了头脑。倘若能照如今的日子过下去,自己迟早是能够忘了的。    此时已经入冬,夜晚客人逐渐散去,留在酒肆的,便只有呼啸的风声。但这风声却衬得夜晚格外冷清。姚子笑和小厮一块收拾好酒肆,便准备打烊回家,正准备去关门时,却见门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姚子笑抬眼看去,那人的翩翩白衣在风中飘舞着,眉头却紧紧蹙着,原本俊秀的面庞上露出了短短的胡茬,很是憔悴。一时间那白色的身影在夜色中竟露出一种凄凉之感。    “姚姑娘之前说不想再看在下画画,不知在下可否用银两换点酒喝。”常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和沙哑。    姚子笑本欲拒绝,但看到常翰那般模样,想来是遇到什么事了,一时心下不忍。她后退几步,让开入口,便将常翰请了进去。    常翰进门后便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一言不发。姚子笑遣走了小厮,然后端了几坛酒放到了桌上,卷起袖子为常翰和自己各斟了一碗酒。常翰依旧是不说话,兀自端着酒一碗一碗地喝下去。姚子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却也没有劝阻,只是自己打了酒,陪他一块喝。安静的酒肆里此刻除了门外呼呼的风声,便是酒咽下喉咙的声音以及碗落到桌面的声音。    过了许久,却是常翰先开了口:“不知姑娘可有过倾心的人?”他看着手中的那碗酒。    忽然听到这样一句问话姚子笑有些恍惚,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有吗?倘若他再追问又当如何回答?片刻,姚子笑抿了一口酒,答道:“未曾有过。”    “那姑娘可真算是幸运了,不必去尝那求而不得之苦。”    姚子笑不做声,只是苦笑。求而不得是很苦,可是连求都不能求,也苦。听不能求的人讲他对另一人的求而不得之苦,也苦。    “姑娘可愿意听听我与她的故事?”见姚子笑不答,常翰继续说道。    “公子请讲。”    “她是我母亲的远方亲戚寄养在我家的孩子。我与她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十八年。原本是说好要做夫妻的。但无奈家里忽然发生变故,父亲怕事,硬要我与另一户的小姐联姻来化解危机。我不愿意背叛她,便央求父亲,承诺我一定会将一切转危为安。但父亲心意已决,甚至对我的不服从大为光火,扬言要将家里的继承权交到我弟弟的手上。我母亲不愿意看到继承权旁落,便将我心上人的性命作为要挟,逼我娶了另一户的小姐。事后为了让我死心,还将我的心上人嫁给了我庶出的哥哥。”常翰一字一顿,眼睛里空荡荡的。    姚子笑没有想到,远在自己还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的时候,他的内心便已然住了那么一个人。而这其中种种,竟然如此蜿蜒曲折,想到那个在痛苦和悲伤中的他,姚子笑有点心痛,又有点心酸:“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每日惦她,念她,想见她。可是她嫁作人妇,住在深深庭院之中,又岂是我想见便能见到的。有时一年就能说上那么一两句话,见那么一两次面。”    “那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七年前。”    听到这三个字,姚子笑手里的碗忽然停住。七年前?她忽然觉得心下凄凉。七年前还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你还爱她吗?”姚子笑问,心中竟然带着几分担忧和期待。她忽然又自嘲,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期待什么。    “我不知道如今剩下的是爱还是执念,但我却是记挂着她,思念着她的。”    “那么她呢?她有对你说过她此时的心意吗?”    常翰没有立刻回答,却是沉默了许久,过了一会,像是下定决心般地说:“她爱上了我哥哥。”这句话被用极其嘶哑地嗓音说出来,竟夹杂了几分绝望,“不久前我的哥哥去世了,我去找她,想把她带回我身边。她拒绝我了。她说,她爱我哥哥,从今往后,心里只愿意让我哥哥一个人住。”说完,常翰的嘴角甚至勾出了一抹凄惨的笑。    “你哥哥对她好吗?”对于他喜欢的那个女子的命运,她却非常想知晓。    “好,非常好。我的哥哥也喜欢画画,虽然沉默寡言,但是却对她关怀备至。有一年她得了重病,会传染的那种,我哥哥便守在她窗前日以继夜地陪着她。我也想陪着她,可是我没有那个身份,没有那个立场,我不配。”常翰的话语里忽然带了一丝哽咽,“其实我应当替她开心才对,可是我又很难过。七年了,还守着当初那个承诺让自己坐牢的,转眼间,便只剩下了我一个人。”他扬头又喝了一碗酒,眼中苦闷神色尽显。    “姚姑娘,你说如今的我,是不是应当放手了?”常翰又问。    听了这话姚子笑竟有霎那的冲动想要劝他放手,察觉到那冲动的同时,她也看清了自己内心那一抹自私。沉默半晌,她说:“公子便凭着自己的心意来吧。倘若仍有牵挂,心有不甘,便再坚持一会。若是有一天累了倦了,便放手吧。”    随遇而安向来是姚子笑的处世之道。她很早就明白,这世上许多事情并非自己能够掌控的。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坚持到什么时候可以成功,你永远不知道如今的选择是对是错。因为时间单向流逝,人生不能重来。    听了姚子笑的话常翰静默了片刻,随即嘴角又是苦笑:“姑娘所言有理,我想对她的执念大约是要持续一辈子的。也许此生,我是没有解脱之法了。”    他还说了许多许多,姚子笑不懂。因为未曾拥有过,便不会明白失去的痛苦。但她懂,此时的常翰很难过。她又取来几坛酒,给常翰满上:“小女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公子,只能让这桃花酒代劳了。今日公子尽情喝吧,不用记挂银钱,就当是作为朋友送与公子的礼物罢。”    说罢俩人便接着谈天对饮。一开始是姚子笑听着常翰吐苦水,酒过三旬,常翰酒醉,便彻底转变成了胡说八道。姚子笑虽然没有醉,但因为十分擅长胡说八道,竟也聊得十分欢腾。    ......    “姑娘你说你是从孤山上的石头变来的?”    “千真万确。”    “不知那石头是圆的还是扁的”    “都不是,是五角星形的。”    “石头都不老不死,姑娘是不是也如此?”    “那是自然,本姑娘就要保持22岁直到地老天荒。”    “那姑娘岂不是传说中的妖怪?”    “非也,本姑娘是那石头仙子。”    “这世上还有石头做的神仙?”    “自然是有的,公子你少见多怪。”    “那姑娘刚刚变成人的时候变是如今这般大小吗?”    ......    姚子笑身经百战,自然是不那么容易醉。说着说着便看到常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冬夜寒冷,因此常翰一边睡还一边喊:“冷,冷......”    姚子笑将常翰扶到后院一间厢房里。厢房里没有床,但备有被褥。于是她将被褥放在地上,扶着常翰躺下。弯腰的过程中隐约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浓郁之中夹杂着一丝清香。同时听到他的喘息声,粗重之中带着一丝哀伤。不自觉地,她的心脏又开始拼命跳动,甚至能用耳朵听到。冒着满脸的火烧云,她迅速为他脱了鞋,枕上枕头盖上被子,然后逃也似地跑到一边。    窗外园中红梅娇艳欲滴,冬日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到他的脸上,清逸且苍凉。她又想起常翰方才说的,他对心上人的执念,以及那一句:“也许此生我是没有解脱之法了。”    想到这姚子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因为他全心全意地爱着另一个女人,却对自己的爱慕一无所知。但姚子笑又忽然感到解脱。或许是因为明白他的心里住着一个永远不会离开的人,知道自己此生与他的生命无缘,所以便消弭了那几分虚无缥缈的渴望。当人没有欲望的时候,便也不会再难过。    她觉得自己仿佛没有那么惧怕,那么排斥常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了。从今往后只需淡然相见,默默保守着自己的那份感情便可,她不必担忧,因为结局不会改变,而她的情感在漫长岁月中,总有一天会被消磨干净。想起前些日子自己在酒馆里的失态,姚子笑竟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    第二日早晨醒来,常翰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难受。心想这床板是断了还是怎么回事,怎么睡起来那么难受,起身正欲发作,便发现自己其实是睡在地上的。一扭头看到一边木椅上撑着脑袋睡着的姚子笑,恍惚便记起昨夜的事来。想到昨天自己的失态和之后那一股子胡言乱语,常翰便冷汗直冒,幸好没有他人在场,要不他的面子可丢大发了。说来也奇怪,这些从来不会对别人说的话不知为何竟对着一个相识几个月的女子说了出来。    正想着,一边姚子笑用手撑着的脑袋忽然滑了下去,整个人失去重心磕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哎哟。”她发出一阵低沉的呼喊,随即揉着手慢慢睁开了眼睛。一睁眼正对上常翰的两只眼睛,然后突然惊醒过来。两人一时间四目相对很是尴尬。    “那个,姑娘平日便是住在酒肆里吗?”常翰没话找话。    “嗯......是。”犹豫了许久,姚子笑如此说道。其实姚子笑并不住在酒肆里,只是她的住处,却着实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么姑娘为何不回房去床上睡?”    ......“我乐意。”姚子笑一时没找出合理的瞎话。    “姑娘当真不厚道。”常翰说。    “公子何出此言?”姚子笑不解。    “既然姑娘不喜欢睡床,却为何不让我睡。这一夜睡地上在下十分难受。没想到姑娘竟然如此小气。”    刚睡醒的姚子笑大脑还不灵光,听了这些话认真地消化了一下,随即一股无名邪火涌上心头。好人没好报,好心当作驴肝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内心无数个骂人的句子奔腾而过。    于是她上前扯了常翰的被子,将他的鞋扔出房间,指着大门道:“你给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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