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孤身站在茫茫血海中,遥望着海的那边若隐若现的城镇。 他想继续向前,却怕自己被红潮淹没,而此时,他亦是没有了退路。 “呵呵呵……你没有路了?” “快走……你快走!” “过来吧,我们等你很久了!” “不……不要过去!” 无名的恐惧自心底荡开,黎远笙捂住了耳朵,不愿去听那些声音,一片寂静中,他听见了自己的喘息声开始颤栗,心如鼓擂。 忽然那股拉扯自己的力道猛地变强,他足下一晃栽倒在水里,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水呛入口中,他惊慌的吐出来,用手背胡乱抹着嘴唇。水中的浮沫朝着他足下聚拢,一阵浪涛翻涌,红色的水中爬出一个浑身血污,蓬头垢面的东西缓缓向他的脸贴近,冰冷湿黏的身体渐渐攀上了他。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无神的盯着他…… 他惊叫一声从梦中转醒,眼前,竟然看见了和梦中相似的场景。 他的胸口,正挂着一个这样的东西! “啊啊啊啊啊啊!!!!” 黎远笙吓得不轻,高声嚎叫着跳起来将那东西弹了出去。 那团东西被掀翻出去,在甲板上打了个好几个滚方才停下,黎远笙伏在船板上喘息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定睛瞧去,那是个身形略显瘦弱的人,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他一身衣服划开了很多口子,透过衣服的破洞,黎远笙打量着那人布满青紫瘀伤和鞭痕的雪白身子,不由得皱了皱眉。 那人匍匐在地上,捂着嘴极力压制着咳嗽,浑身抖的很是厉害。半晌后,他侧过脸歪着头瞧了瞧站在他身前的黎远笙,似乎笑了一下,伸手将脸上的乱发拨开,深吸一口气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他移开扣在脸上的手,勾着唇角笑道:“黎远笙,又见面了。” 熟人?黎远笙愣了一下,开始在脑海中回忆。 然而,未等他想起这个人,那人在一阵狂咳中一口气没有跟上来昏死了过去。 黎远笙又是一愣,他忙上去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人的腿,试探道:“兄弟,醒醒?” 他顺着自己的足尖向下瞧,恰恰看见那人腰身处绣着一只暗金色的重明鸟,他自己此时身上的衣袍亦绣着这样的纹印,那是黎家内堂特有的记号,八家之人的衣着上一般都会有自家纹印,为的是方便互相辨识。 他一惊,难道此人是内堂旁支的子弟? 他再一打量,发觉此人身上穿的衣服和自己临走前换下留在房中的那件极像,只是穿在此人身上还显得有几分小。 其实那件衣服也并无特别,是黎氏内堂常有的制式,只是黎远笙本人所用武器与他人不太一样,所以他的那件,定制时特别安置了许多绑带。 他仔细打量去,果然在袖口瞧见了那一圈他曾经为了藏符纸特质的绑带。 黎远笙神情很是复杂,伸出手揪着头发,想骂人…… 没的跑了。 这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就是他脱下的那件。 秦无欢不知何时已从船的另一边跳了过来,一手撑着竹竿叫到:“嚯!黎兄好艳福!这都有美人送上门来?” 美人? 由于方才被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吓到了,黎远笙一直心有余悸不想再去看那张脸。 可此时被秦无欢一夸赞,黎远笙也觉得,自己起初或许是有些花眼的。 他眯了眯眼睛,转到另一边蹲下身,捏起那人的下巴好好端详起那张脸。 仔细看去,此人生的倒真的不是一幅鬼怪模样,这番落魄模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之类的词当然是不可能的了,认真来说,很是清俊吧,二十出头模样,面色白的发青,应是在水中呆了许久冻得厉害。虽是一幅狼狈不堪的尊容硬生生让他衬出了一番病态美,他眉头紧蹙,昏死中紧抿着唇,一双眼细长微挑,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尚在打颤。 说不出什么感觉,确实很令人生怜。 可黎远笙眯着眼瞧了好一会儿,钳的那人发白的皮肉上都现出一片红痕,他是当真越发兽性大发,想将他好好□□一番。 黎远笙脑中已经噼里啪啦闪出一串折腾人的歪点子。 不为别的,黎远笙已经认出这人是谁了。 当真无巧不成书,秀才遇上猪,这不正是馄饨摊上失手把他磕昏的那位琴师吗? 科科,仙人跳?伙同青狐坑我?这会儿还偷穿我衣服?? 很秀,可你现在居然敢跳到我船上来? 是时候送你一程了。 黎远笙当机立断,箭步上前拎起那人的胳膊,一把扛上肩头,作势将人往水里扔。 秦无欢大惊,扔了手里竹竿拦在船沿道:“你给我等等,这美人儿和你什么仇?你这扑通一下扔下去他可就淹死了,以前从没见你如此见死不救啊!” 黎远笙冷笑道:“这可是位仙人,他厉害着呢,我不救也死不了。” “仙……仙人?”秦无欢不解,微微一愣神的功夫,黎远笙越过他,两手一送,只听“噗通”一声,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便像一堆破布一样被丢在了水里。 “喂你!”秦无欢看的目瞪口呆,低头瞧见那人大半身子泡在水里,却并未沉下去。 那琴师虽未完全恢复神智,但方才被一顿折腾已转醒了小半,生死一念之间,他一只手死死扣住了黎远笙的手腕。 黎远笙本就在气头上,当即伸出另一只手扒他扣在他手腕处的手指。 琴师的手指摸起来有几根已然断了,看上去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应是上过拶指之类的刑具,可就是这样一只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与黎远笙僵持了许久。 黎远笙觉得好笑,讽刺道:“仙人,今个怎的跳到我船上了,您这样抓着我的手怪让人脸红的。” 琴师有些疑惑,僵住了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 他歪着头想了想,讨好般在痛极中挤出一个笑,温声道。 “小郎君,我知道错了……” 可以说求生欲很强了。 黎远笙本以为他会高喊什么“狗贼有种你就弄死我”,“没错老子打的就是你你能拿我怎样”诸如此类的话,万万没想到此时竟来了这样一句。 猝不及防,黎远笙受不来这样的,他的气劲霎时消了一大半。可随即想起初见时便知晓他应当是个伶官,这根本是他们这行哄男人惯用的伎俩嘛? 很气了,我黎远笙是这么随便的人吗? 黎远笙手上力道加倍,十指连心假不了,琴师大概本以为他不会再下什么狠手了,被他忽然一使力痛呼出声,脸上表情也一瞬变得扭曲,扭过头去避开黎远笙的视线。 “你等一下,先别推他了。”秦无欢在一旁听得明白,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道:“他八成知道青狐的事情,你就不问点什么?” “对哦。”黎远笙方才满脑子整人的念头,并未想到这点。 而此时,琴师似乎到了极限,一阵狂咳,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失了力道,整个人向水中坠去。 黎远笙只感觉手腕一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秦无欢半个身子已探了下去,抓着琴师的手腕将他自水中拖了出来。 琴师又呛了几口水,此时脸上表情很是惊恐了,身子也抖得极为厉害。 八成是个旱鸭子。 黎远笙在一旁瞧着忽然乐了,觉得很是好玩儿。 他巡视一圈,自船舱中取来一段麻绳,缚住琴师的手腕,又将另一端牵在自己手里,趴在船沿上,控制住长度,让琴师刚刚好浮出水面可以正常呼吸。 这一番折腾琴师被黎远笙牵着在水中载沉载浮,又喝了许些水,眼神已越发的涣散,几度又要昏死过去,他大抵猜出了黎远笙想做什么,虚弱道:“你别……别弄了……你想知道什么,你拉我上去我都告诉你。” 黎远笙懒得听他装可怜,自顾自折腾着。 “你若是再乱动,我就松了绳子让你下去继续喝水。”黎远笙笑嘻嘻的恐吓道:“上来你就不要想了,我压根没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我想知道些事,你若是敢胡乱编些出来骗我,我不介意黄泉路上帮你一把。” 琴师不敢再乱动,只能乖巧的眨了眨眼睛。 黎远笙露出了满意的表情,道:“好,我从没审问过人,自然也不会独独欺负你一个,现在我同你说说我自己吧,作为交换,你也同我说说你的事,但这话一定要是我想听的,如若不是……” 黎远笙晃了晃绳子,狡黠一笑。 琴师点头如捣蒜,生怕他示范一次给自己看。 “好。”黎远笙勾唇一笑,缓缓道:“我叫黎远笙,是崇天府黎家的二公子。” 琴师顿了一下,回道:“我……叫季筠,是崇天鹤翎苑的伶官。” 季筠……黎远笙思量着,这名字倒是与他很衬。 “咦?我听你说话,似是南边来的,你在鹤翎苑多久了?” 黎远笙身子朝前探了探,绳子向水里入了几分。 琴师喉咙吞咽了一下,抖了抖唇道:“我确实是淮鹭人,年初才被卖到鹤翎苑的。” 黎远笙点点头,又道:“四天前,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在永乐坊被你砸昏,后来又被青狐逮到封在了城郊破庙的石壁里。” 季筠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什么。 黎远笙见状,伸手便要将绳子继续往下送。 “四天前……!”季筠赶忙接话,颤声道:“四天前,我……我在鹤翎馆大将军的庆功宴上,因黎大将军遇刺的事情,被抓进了黎府地牢。” 黎远笙想了想,并无不妥,继续道:“青狐这个人嘛,和我大抵有大仇,我险些被他弄死,幸好黎将军差人将我救回去了。” 季筠一愣,但旋即迅速回道:“我和黎将军素无恩怨,从未谋面。” 黎远笙啧了一声,甩了绳子下去,他猛地坠入水中,脑中一片空白,片刻后又被黎远笙拉了上来。 季筠慌了神,喘了口气忙接道:“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我也差点被黎将军的人弄……唔!” “不是这个。”黎远笙又松了绳子,他再度坠了下去,这一次被拉上来时季筠浑身已不自禁的颤栗起来,大声喊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咳咳……不要……啊……” 黎远笙冷笑一声,再一次将他扔了下去,他本意是想着让他在下面冷静一下,索性这一次比前两次扔下去的时间都长过好几倍,待到他将绳子拉上来时,却见季筠双目近乎完全失神了,身上也抖得像个筛子。 “说话。”黎远笙甩了甩绳子,不耐烦的催道,季筠脑中仍是一片混沌,并没有意识到黎远笙究竟想听什么,许久,他方才缓和过一些,断断续续的抖道:“我……我没……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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