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乐图躺在床上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实在是无聊,玛塔依自从那天之后就来过两次,还来去匆匆。董明倒是每天来几次,次次都变着花样的把格日乐图气得吐血。 格日乐图正在纠结自己到底数到第几遍时,思绪突然被打断了。阿尔斯楞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在床前的椅子上坐定,心事重重地看着格日乐图。 格日乐图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起身盘腿坐在床上说道:“父亲不用每日过来,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阿尔斯楞闻言调整一下情绪,淡淡地开口说:“我主要是有事和你说,倒不是特意来看你的!” 格日乐图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他还以为父亲是特地来看他的,害他在心底小小的感动了一把,结果是他自作多情了。 阿尔斯楞停顿了片刻,组织好语言说道:“宣朝皇帝的旨意已经到了雁门关了,宣旨的时候没有叫你,怕打扰你休息。” 格日乐图闻言坐直了身体,好奇的说道:“怎么说的,把我们安置在哪?” 阿尔斯楞叹了口气说道:“宣朝的皇帝封我做顺王,率乃蛮部驻扎广武城,为朝廷养马。让部落勇士们归入雁门关编制,称顺军,还提了阿尔木做参将,统领顺军!至于你吗,封了个劳什子世子,和我一样也是个没什么实权的虚衔。” 格日乐图闻言一晒,摇头说道:“分化拉拢,早预料到了。要是宣朝真的放任我们抱成一团,那就是完全不认可我们的价值。宣朝皇帝还以为用点伎俩就能离间乃蛮,但他忽略了我们是从灭族的边缘并肩杀出来的,就算投了宣朝,依旧只有一个乃蛮首领。” 阿尔斯楞闻言脸色缓和了许多,说道:“我也信任阿尔木,他当年甘愿让出顺位,让你成了乃蛮的继承人,足以证明他没有野心。” 格日乐图笑着说道:“叔叔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与我情同手足,他一心只为乃蛮考虑,却不适合宣朝的官场。唉,又是我的麻烦!” 阿尔斯楞闻言板起脸说道:“你说得什么话?部落所有人的事都是你的事,阿尔木在宣朝官场顺利,也可以反过来庇护部落。” 格日乐图闻言悻悻的看了父亲一眼说:“知道了!” 阿尔斯楞闻言不放心的看着格日乐图,良久才说道:“随圣旨来的还有一封密信,是宣国枢密院院使张同渝给我的。信里说他会庇护乃蛮,不过条件是让我为你求/娶/宣国长公主。” 格日乐图闻言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们以前虽然长期生活在关外,但对于宣朝的一些大事还是有了解的。枢密院院使,放到他的前世就是国防部长级的人物,怎么会庇护一个蒙古降部。条件还那么奇葩,居然是求/娶/长公主。长公主是什么人物,就算是蒙古可汗的儿子求/娶也不一定娶得到。他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儿子,虽然已经降了宣国,但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到宣国的长公主,更别说求娶了! 格日乐图闻言疑惑地说:“我能看看信吗?” 阿尔斯楞闻言从怀中掏出一密信递给格日乐图,格日乐图立马打开仔细读了起来。信上满是之乎者也,格日乐图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读个大概,不过末尾一个落款下的一行小字却吸引了他的注意:老道道机,借地方向小友寒暄,不知小友是否还记得广武城一晤。 格日乐图看见这行字时心神震动,当年在广武城里遇到邋遢老道后,他让阿塔尔打探了“道机”这个名字,知道那是十多年前宣国国师的道号,不过已经消失十多年了,市井间还有落魄道人顶着这个名号招摇撞骗,格日乐图当时以为自己遇见的不过是一个江湖骗子,就没怎么在意。没想到他遇到的是如假包换的真道机,那么这么说老道说的是真的,难道宣国长公主就是道机说的姻缘? 还有老道是如何知道他在乃蛮?又如何肯定自己能看到他的留言?格日乐图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着着他,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格日乐图背后冷汗蹭蹭往下落,如果是真道机,那他所说的雌雄莫辩便就不是胡咧咧。他甚至可能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那他对于自己活不过二十二岁的断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格日乐图有些头疼,他反复的看着哪行小字,久久不语。 阿尔斯楞见他看完信后就不言不语,担心的问道:“怎么了?你看出点什么?” 格日乐图闻言从沉思中醒过来,把信交换给父亲,开口说道:“这道没有,我只是想不通堂堂宣国枢密院院使大人为什么会关注一个投诚的小部落?” 阿尔斯楞停了一会才说道:“据陈总兵所言,这位瑞安长公主先时颇得宣国皇帝喜爱。只是这些年来不太受待见,而且得罪了太多京中权贵,各方势力都想她离开金陵。” 格日乐图严肃的说道:“我们刚刚投诚宣国就搅入金陵各方的纷争里面,恐怕不太明智啊!而且我们现在已经算是宣国的臣子,就算公主下嫁,也不会离开京城啊?” 阿尔斯楞闻言站起身看向不远处雁门关上矗立的城楼,开口道:“这不是我们搅不搅进去的问题?而是他们选择了我们乃蛮部,我们没有拒接的资格。至于怎么让长公主离开京城,那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格日乐图闻言皱起眉头说道:“难道父亲就不用考虑我的感受吗?” 说完这话他就觉得多余了,从他成为继承人那天起,他肩上就担负着几万人的生存,他的感受一定排在部落的利益之后。 阿尔斯楞转过身,看着格日乐图说道:“你的感受重要吗?还是你是担心你帐中的那个玛塔依?如果是这样你完全不必有顾虑,汉人的女德里忌妒,想来着长公主也一样。而且男儿怎能为儿女私情拘了手脚?” 格日乐图闻言苦笑起来,父亲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不过他就是反对也没有什么意义,父亲已经下定决心为乃蛮在宣国寻一个保|护|伞,不会为了他而放弃乃蛮几万人的。 良久,格日乐图才说道:“如此,便请父亲替玛塔依寻一个去处吧!”他不敢见玛塔依,她的眼睛那么好看,他怕里面全是泪水。 阿尔斯楞见儿子颓然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道:“想通了就没事了,至于那孩子,还是你亲口对她说吧!” 格日乐图没有回答,也没有注意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他的卧室的。他现在脑子很乱,他终究还是负了玛塔依,可他更不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一个能让宣国京中那么多势力忌惮,想方设法也要把她送离金陵的长公主,岂是好相与的。玛塔依在他身边,连生命都可能无法保全。 而且关于道机的话,他依旧无法全部理解,好像他来到这个世界是有人设定好的剧本,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洞悉。他不知道他何时会被那个执笔之人从这个世界抹去。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不过是他做的一个很梦,梦醒了他就回到那个不大的城市,继续做他的小太妹。这个世界太残酷,每天为了生存绞尽脑汁的去利用别人或者被别人利用,他真的累了。 格日乐图醒来已经是傍晚了,夕阳的余辉透过镂空的门窗照在软榻上,也照在微笑着的玛塔依身上。格日乐图觉得此时的玛塔依比什么时候都好看,她穿着汉人的衣服,梳着汉人的发髻,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清澈,大眼睛明亮地看着自己满是欣喜,还有一丝隐藏的哀伤。 格日乐图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以前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也许是因为他前世也是女孩,所以从没注意过玛塔依是那么好看,也从未在意过和玛塔依之间的性别差别。他不懂什么是爱情。也许此时看到玛塔依他心底隐隐作痛,这就是爱情吧! 玛塔依看着醒过来的格日乐图,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散,她等格日乐图醒来等了好久,好像一辈子那么长。看见格日乐图闪躲的眼神,她所有不相信的都有了答案。可她不甘心,她要听格日乐图亲口说出来。她用似平日里和格日乐图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哥哥跟我说你要娶宣国的长公主,你说可笑不可笑?他还说你让人把我送走,你不是答应我要跟哥哥求亲了吗?怎么还让哥哥生了这样的误会。”她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自然,可惜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还是颤抖了。 格日乐图看了一眼玛塔依,他突然发现自己就是个懦夫,连玛塔依的话都回答不出来。他不敢再去看玛塔依,因为他知道玛塔依此时的眼睛里一定蓄满了泪水。 玛塔依最后也没有等到回答,她脸上还挂着泪痕,痴笑着吟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思帝乡》韦庄·五代)呵,不能羞!”这是各日乐图以前教他读的汉人词句,此时吟来却是如此酸涩。 玛塔依不再想要答案了,因为都不重要了。她终究只是个奴隶,还以为可笑的赎了身之后她就能和格日乐图平等相对,一切不过是笑话罢了。她失魂落魄离开格日乐图的卧室,身后传来格日乐图如蚊吶般的声音:对不起! 呵,对不起,她最终只得到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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