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虫）谋者无心

金陵，伏九看着父皇颁发的赐婚圣旨，紧|握|着的双手骨节发白。片刻后把那明黄的锦缎扔到地上，脸色冷若冰霜。所有人都希望她离开金陵，父皇连用她来拉拢势力的心思都放弃了，偏还假惺惺的驳斥那么多次，真是可笑。　　一旁的红袖见状急忙从地上捡起圣旨，看了一眼伏九，终究没敢再说什么，默默的退出书房。　　伏九以手支额侧卧在软榻上，脑海里浮现过一个个名字，都被她一一否决。没有人会帮她求情，她触及了太多人的利益，也触及了父皇的软肋。　　记得当年那封“牝鸡司晨”的奏章被摆在父皇案前后，父皇就开始疏远她。　　可那都是为了他能安稳地坐在龙椅上，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在一个女孩应该还在闺房里学习琴棋书画的时候，她却奔走于金陵大街小巷，挑选那些孩子秘密组建了侦察司，替他疏通耳目。在他发一道圣旨还要经过舅舅手时，她却在四处筹划，策划了齐国公谋反案……到头来父皇只是一句“有损你名节。”便夺去了她所有的权力与自由。　　老师在发现她没有利用价值之后倒是给她寻了个好去处，雁门关外，离金陵真远。当年老师说她“牝鸡司晨”，可那些都是老师教她的，他手把手教她如何看人，如何谋划，如何构陷。其实只不过是把她当作实现自己野心的棋子罢了，谈什么师生之情？　　京中的勋贵也讨厌她，她提议重开枢密院，让他们失去了在军国大事上的话语权。就连永安侯邢进嶂离开金陵也被算在她这个靠着皇帝宠爱干涉朝政的长公主身上，真是可笑至极！难道自己的父皇和老师真的会把她的话当回事，他们不过是借她的口说出那些话罢了。父皇想做明君，就不能疑臣；老师想做肱骨弦臣，就不能有弄权的行径！所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利用完后，嫁得远远的，既显父皇仁慈，又显老师忠良，还顺便安抚了金陵的勋贵，真是皆大欢喜。　　可是有人考虑过她的感受吗，她曾经的慈父严师，全变得陌生起来。她曾经渴望的不过是父皇不再每日愁眉苦脸，能笑着教她练字画画。伐谋者无心，她终究还是到不了父皇和老师的境界。　　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已经退了一步，安守着她的公主府。可他们还不放过她，逼着她离开这里，去到他们为他编织的另一个牢笼。雁门关的将领都是老师一手扶植起来的军方势力，而自己将来的驸马只不过是一个封地只有一个县城的空头世子，还是异族。若是哪天他们容不得她在这世间，连抹去都不用费多大劲，还可以顺便抹去一个可有可无的异族降部。多完美的谋划，解决了多少麻烦！　　伏九起身，自案头拾起那枚雕琢精美的玉佩，握紧在手心。呵，父皇还不忘了利用她最后一点价值，替他除去那个对宣朝威胁最大的人。命格，若父皇真的相信命格，又何必不在她刚出生时就听老道的话溺死她。戾凤之命，既然如此，那她便搅了这天下，让那些负她的人臣服于她　　这不详之人！　　金陵城中洋溢在北疆大捷的喜庆当中，秦淮河畔的享月楼，这座金陵有名妓馆，今夜歌姬彻夜弹唱，与风流才子们共庆镇北大将军扬我国威。　　伏九端坐在享月楼顶楼的雅间里，面前跪坐着享月楼的花魁柯伊，伏九端起小几上的清茶轻呷一口，姿态优雅将白瓷薄壁茶杯放到楠木的茶盘当中。　　跪在下首的柯伊立马起身挽袖提起竹炭炉上的铜壶，往青花瓷壶里注入沸水，接着将银丝编织而成的茶筛置于薄胎茶海上，将放置片刻的茶壶里的茶汤注入茶海里，坐回小几前的软垫上。享月楼是清馆，里面的女子不仅相貌清丽，而且熟读诗书，不少都颇有才情，也有姑娘善歌舞。这在其他妓馆也不算奇事，享月楼出名就出名在花魁柯伊，不但熟读诗书，还有一手独到的茶艺，引得金陵不少自诩风流雅士的才子不惜花重金也要一品香茗。　　伏九看着姿态优雅的柯伊，淡淡的开口道:“三日后我就离京了，享月楼以后就交给你全权打理，若是有事你应付不了的，可以派人告知刑部尚书，他会解决的。”　　柯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片刻后说道:“公主真的不带阿乙走吗？”　　伏九闻言伸手去拿茶海，柯伊立马替她将茶杯续满茶汤，脸色幽怨的看着伏九。　　伏九轻笑出声:“呵，你在金陵有那么多风流才子追捧，你舍得弃他们而去吗？那该伤了多少人的心啊？”　　柯伊闻言迅速起身，全然没了在恩客面前的优雅柔弱，几步跨到伏九身边，拉着伏九的衣袖说道:“我早就不想做着劳什子花魁了，每日对着一堆浪荡子还要强颜欢笑，还要虚情假意的夸赞他们酸腐不堪的诗词，我早就受够了。阿庚不是老是说她比我漂亮吗？让她来做这享月楼的花魁，我替她去西北服侍公主。”　　伏九闻言端起茶杯一口饮尽，笑着说道:“你们姐妹都是我亲手挑选的，你们的性子我最清楚。你是最沉稳的，其他人还不能独挡一面，金陵的线交给你我最放心。”　　柯伊闻言轻摇了几下伏九的手臂，还想再说什么，伏九抬手制止她不断摇晃的手说道:“好了，我又不是离开了就不回来了！金陵还需要你掌控，如果实在不想与那些书生虚与委蛇，就挑一个机灵点的捧做花魁，你就安心的做楼主。”　　柯伊闻言柳眉的眉头一皱，说道:“那些笨丫头怎么能让我放心？一个个的只知陪人饮酒取乐，连套话都做不好。再说我还指望着享月楼赚更多的银子，气死在扬州养蚕的阿汀。她每次回京都夸耀她的首饰多贵重，招摇得像只越鸟一样，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伏九将她越来越用力的手拿开，这妮子居然把气撒在她身上，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故作生气的说道:“你们姐妹之间的小事我不管，不过要是真闹出什么不愉快，我唯你这个做姐姐的是问！”　　柯伊闻言立马停止了摇晃的手，乖乖坐回到软垫上，玩着自己的手指头。有些不情愿的说道:“知道啦，我会注意的。”　　伏九闻言不禁扶额，当年她收留她们时年龄都差不多，只是按收留世间先后给她们按甲乙丙丁顺序给她们取了名字，所以她们谁也不服谁，老是吵吵闹闹的。　　伏九的思绪被门外传来的一阵轻柔的声音打断:“小姐，郑公子们在栖芳阁吵着要见小姐，已经赶出来了好几位姑娘了，妈妈让奴婢来请小姐过去安抚一下。”　　柯伊闻言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不悦的回到:“不去，告诉妈妈我今晚有贵客，不见其他人。”　　门外传来小丫头嚅嗫的声音:“可是，可是！”　　柯伊声音更加严厉的说道:“让你去传话就去，杵在外面装柱子啊！”　　小丫头只得小声的说道:“是，小姐。”　　柯伊回头看见伏九脸上不悦的神色，讨好的说道:“公主要走了，就让我任性一次吧！”　　伏九闻言无奈的看着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香茗说道:“我懒得管你，只要正事上不出差错就行了。”　　柯伊闻言轻笑着起身走到伏九的身后，伸出芊芊玉手为伏九揉捏着肩膀。　　伏九在柯伊的按摩之下心神放松了许多，玩笑的说道:“谁能想到金陵茶魁还有一手捏肩的绝技啊！恐怕也只有我能享受得到了。”　　柯伊闻言双手更加卖力了，笑着说道:“要是公主喜欢，我以后常给公主按摩！”　　伏九没有说什么，放松的闭上双眼依靠在椅子上，任由柯伊施为。　　过了半刻钟的时间，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穿着奢华，满脸醉意的富家公子踉跄的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脸惊慌失措的老鸨。老鸨嘴里说着:“郑公子，柯伊真的有贵客，唉！郑公子。”　　郑少修胡乱的推开老鸨，口齿不清的说道:“我就是来看看是谁的面子比我郑少秋还大，敢独占柯伊姑娘。”　　说完转过头看向室内茶案后端坐的伏九，当他看清了伏九铁青的面容之后，醉意立马消失不见。双眼也不迷离了，身子也不踉跄了。本来挥舞着的双手安分的在身前交握，想要拱手行礼又发现雅间里还站着其他几人，行礼也不合适。这里可是青楼，要是长公主逛青楼的话在金陵传开，其他人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但他一定是第一个死的人。而且让朝中百官闻风丧胆的侦察司可就是眼前这位长公主一手创立的，虽然现在她已经不管了，但难免在侦察司还有几个使唤得动的人，要是她一声令下，连他老爹都会受到牵连。想起四年前的齐国公案，他额头上的冷汗不禁簌簌地往外冒。　　柯伊见郑少修一副萎顿的样子，不禁在心里偷笑，这郑少修仗着自己父亲是朝廷的户部尚书，整日里邀约一帮纨绔子弟招摇过市。平日里往来享月楼就数他调笑的声音最大，言语间最为放肆，此刻在享月楼见到长公主却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欺软怕硬的性子让她十分不屑，虽然她以前就不太看得起他。　　伏九见柯伊幸灾乐祸的样子，抬眼瞪了她一眼，柯伊立马收起笑容，假装镇定对着老鸨说道:“妈妈你们先出去，这里我来解决！”　　老鸨闻言松了一口气，她只是享月楼名面上的主事人，处理一些闹事的普通客人还可以。郑少修就是她惹不起的，而端坐着的那位少女一看也不是一般人，敢穿成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柯伊的闺房，身后的势力一定不简单。所以她听到柯伊的话便乖乖的带着几个丫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老鸨走时还顺手关上了门，室内只留下脸色不善的伏九、站在一旁偷笑的柯伊以及双腿发软的郑少修。　　郑少修见老鸨关卡了门，立马跪在地上，惶恐的说道:“学生郑少修见过长公主殿下，长公主万安！”　　他国子监肄业，对伏九自称学生也无不可。　　伏九看着伏地不起的郑少修，见他已经有了一丝颤抖的迹象，不屑的说道:“你就是郑国锋的儿子？”　　郑少修立马回到:“家父正是户部尚书郑国锋。”　　伏九打断他道:“本宫没兴趣听你说这些，本宫想知道还不容易吗？”　　郑少修闻言身体伏得更低了，口不择言的说道:“我…我不会把在享月楼见过殿下的事说出去的，不对，我今晚就没来过享月楼！”　　伏九很满意郑少修的态度，起身慢慢走到郑少修身前，轻柔地说道:“你很聪明，回去把今晚的事一字不漏的告诉郑国锋，让他禁足你三个月！”　　郑少修闻言连连叩头说道:“谢殿下责罚！谢殿下责罚！”　　伏九见他胆怯的样子，嗤笑一声说道:“你可以起来了。”郑少修闻言并不敢有所动作。伏九转头对着偷笑的柯伊说道:“劳烦柯伊姑娘替本宫好好招待郑公子，本宫就先告辞了。”　　柯伊立马恢复了严肃的语气说道:“公主请便，只是请公主恕奴婢无法承受公主的厚爱！”　　说完这些话，柯伊依旧捂嘴偷笑。　　伏九闻言瞪了她一眼，责怪她有些画蛇添足了，她又看了一眼几乎已经快要整个贴在地上的郑少修，想来他听到了也不敢去出去乱说的。　　郑少修跪在地上是有苦难言，他多希望自己此刻是个聋子，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然而那个消息还是传入他耳朵当中，长公主居然有磨镜之好，还让他听到了。他该怎么办，公主逛青楼就够他死的了，要是公主还有这嗜好，那么连他老爹都会被陛下灭口的。他努力的让身子更低，只祈祷长公主忽略他。　　伏九并没有在意郑少修，慢慢的走到门口，拉开门有回头说道:“哦，对了，给你个忠告:祸从口出！”说完后便悠闲的走出门去，转入茂盛的盆栽后的黑暗中。柯伊的闺房位于享月楼顶楼走廊的尽头，能上着顶楼来的人非富即贵，自然不像楼下大厅里欣赏歌舞的普通人一样，都追求一个雅情逸致，没有人会在走廊里多做停留，所以没有人发现伏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