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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很快就在觥筹交错之间被晏清抛之脑后,行游一直饮到月上梢头,醉扶归。  蝉叶急的直跺脚,叫人送醒酒汤,一面劝她:“来了才多些时候,日日醉成这样回来,若叫江都知道了,还道我们没有照料好您,郡守您可悠着点吧。”  蝉叶是赵嘉的姑母江夫人送来的,说她虽为郡守,府衙中的差役和小厮,还有些女清客终究粗鄙,虽从赵府带了江如练和岳阳两个来,还是男的,不方便。故从家中挑了好几个机敏灵秀的家生女孩儿来作贴身伺候之活。晏清万般推辞,盛意难却,好歹留下了一个。  蝉叶来时怯怯的,低着头不爱说话。时间久了,却也敢在她醉时劝说两句。  晏清此时兀自拿着一截枫树枝,在眼中怔怔的看。  蝉叶来替她更衣,便想夺取。  怎料到她忽而将树枝翻转,将一端乍刺向蝉叶雪白的颈项。蝉叶唬得一惊,愣在那里不敢动。  晏清眯着一双醉眼,慢慢靠近她的脖颈:“我有匣中剑,十年未敢启,今朝风雷动,携电斩胡虏。”  蝉叶往她肩头一推,急道:“晏郡守,明日府衙中还要开衙议事,您再不休息,可起不来了。当着这么多人,颜面何存啊?”  不知是终嫌树枝粗笨,还是蝉叶的劝说起了作用。晏清垂下手,任由她取走树枝,更换衣服,又喝下半碗醒酒汤,方清醒些。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神态逐渐沉稳下来,问她:“白日里,我让送的信送出去了?”  蝉叶点头:“给衙门的差役拿去交给司邮大人,我后头去打听,午后就加急送出去了,走的水路。现在应当已经到扶汀县了。”  晏清揉了揉额头,心里总有些没有底,她午后一时意气,陈诉丹阳六弊,其中也毫不留情的说了好些赵氏的不是。  这会儿冷静下来,自己不过是乡野之人,虚挂着一个赵氏姬妾的名头,因家世清白如纸,孑然一身,加之有《商山书》在腹中,才得了赵嘉几分信任。  人道“疏不间亲”,她说的这些话,赵嘉会是什么反应,晏清实不敢深想。  睡得模模糊糊之中,她似乎叫人去拦截了信,刚好在临洙关拦了下来,于是安然就枕。  睡了一会儿,拦下来的信回到她手中,打开一看,却是付子华那日下的“临洙景盛”帖,飘逸俊秀的字打着转,让人头晕目眩。  过一会儿,蝉叶进来,道是丹阳的回信来了。  晏清展开一看,是赵嘉的字迹——  陈弊一书,字丑不忍睹,差付子华远矣。  晏清骤然惊醒,从榻上坐起来,才发觉都是梦境,她还是没有去拦信,任由那封不知会掀起赵嘉什么念头的《陈弊书》随着烟波浩渺的洙水,流入了江都。  由于不是走的家书,晏清的信如寻常的郡守上奏一般,均是直抵达十三曹的奏曹,与其余五十七个郡的郡守上奏垒在一处。这些奏折公文都由低级官吏先按照名称、郡县的地位、郡守在丞相心中的分量现挑拣排列一遍,再依次送给奏曹执令白偃。白偃看过之后,可以拿主意的,就与其余十三曹执令商议着先将处置办法拟出来,一并递给赵嘉,只需他过目,说“可”或“不可”。  只有少数的急件、难件,方需一字不动的程到赵嘉案上,请他来亲自批阅。  这日丹阳郡的书信才送到,奏曹的小吏就将它列入今日要上呈的要件之中,贴上标记,托盘托着送抵白偃。恰巧这日赵嘉正在奏曹,得了门口人的眼色,小吏低下头奉上托盘,小声说:“这是今日各郡递上来的急件,呈丞相和执令阅。  白偃应承了,使他放在案头,殷殷看向赵嘉。  赵嘉随意翻看着奏折卷宗,淡淡道:“你处置吧。”  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白偃只得硬着头皮,坐下提笔。  当着顶头上司的面处理公务并不是容易的活,白偃挺直背脊,蘸了笔,摊开第一本,翻开雪浪纸,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几本都是郡县递的,第一篇乃是东海郡上呈,报的是灾情,请拨粮赈灾。这灾情夏天就报过,并不严重,此时不过是为了将入冬再请一笔,白偃沉吟一下,将以往此郡报过的灾情和批复写了几句在笺上,附在奏折上,递给小吏道:“先请户曹过目,报个数,再给仓曹,两方同意再成文请丞相阅。”  小吏应诺,看他在纸上写的几句话,虽然见了许多遍,仍旧惊叹不已——这天下过了白偃眼睛的奏疏,恐怕都记在他腹中,多少年也丢不掉,堪敌过任何卷宗。  奏曹虽不如可以迁除任免官吏的东、西两曹看起来权利大,然而所有大小事宜的处置都是自此而始,说是十三曹的中心也不为过。执令白偃也是纯正的名门之后,白氏嫡系,当今皇后的母家,堪称陆梦泽之下的第一人。  才处理完一本,陆梦泽就来了。  此人是拂衣堂第一红人,才名动江都,谁家提起此郎都要竖起拇指,道一句“生子当如此”。与其同游,如明珠朗照,因其肤白如玉,堪称“朱衣自拭、色转皎然”,江都曾有不少人躲在他上朝的路上,只为见他匆匆而过的风姿。  即便同为男子,白偃见了他,都要出一会儿神。  “梦泽来了?请坐,看茶。”  陆梦泽先向赵嘉行了礼,挨着下首坐了,道:“主公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赵嘉道:“我有意在江都和各县新置一官,专管佛寺,尚没有想清楚是新立还是兼任,你们二人商议一下细则,明日拿一封奏疏出来。”  白偃与陆梦泽相视一眼,均清楚这新增一官,绝不是管理佛寺这样简单,只怕会是一场大风波的开端,短暂的目光交汇之后,二人垂首称是。  赵嘉说完了事,本抬脚欲走,余光却扫到了白偃案上封着青泥印的奏折,其上有丹阳郡的标注,便问道:“新上任的晏郡守呈上来的?”  白偃才处置完一本,尚未翻看,低头一看果真是晏清的公文。这个新上任的丹阳郡守,丞相三十多年唯一甘愿与之沾惹风月关系的女子,自己还亲笔编写过她是甚么“龙脉”“龙女”这样的杂谈放出去当市井传说的传奇,种种身份交叠起来,让腹中有上千上万本奏折的白偃此刻面对这小小的青泥一信肃然起敬。  双手奉给赵嘉:“请丞相亲启。”  “题注是什么?”  “陈弊书”  赵嘉却没接,返回两步坐了下来:“有些意思,念来听听,正巧梦泽也在这里,请他一同赏鉴。”  白偃听命拆了泥封,展开书信,用他低醇的声音,念出了第一句:“主公待清甚厚,甫一上任,欠粮八万石,不胜惶恐。历任郡守,盖穷毙耶?””  念完,他咂摸了一下意思,似乎是字面的意思,但又万万不敢相信是字面意思。  屋里静了许久,陆梦泽和白偃都有一种,读出了夫妻吵架置气的信的尴尬感,这尴尬随着赵嘉的沉默越积越多,直到赵嘉的面上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夹杂着疑惑、不解、还有点诧异的神情,在满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胶着难以呼吸的当头,他终于开口,头一遭,收回了自己的成命——  “不必念了,拿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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