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没想到陈伯竟会突然问出这句瞬间惊心。
从之前回到陈宅开始琉璃便觉着如同真的回家一样心里喜欢行为举止便放松下来。先前因也自省担心给陈伯看出端倪产生猜疑所以也有所收敛。
可在琉璃觉着陈伯就算会略觉古怪,也未必会认真想到那上面去,毕竟“还魂”这种事连琉璃自己细想,都觉着荒谬绝伦,无法置信。
但怎么也料不到陈伯竟会真的这样以为。
琉璃不知该如何应对可看着陈伯期盼的眼神,本能地就想答应一声。
就在这时候便听到门外范垣沉声道:“仔细叫他们打扫干净。”
琉璃一怔陈伯也愣住了而范垣在说完后便掀起帘子迈步走了进来,淡淡道:“下雪地滑您的年纪也大了,以后我让两个小厮常驻这里这些清扫的活就叫他们来做。我方才看着后院的一堵墙有些松坏了等天晴了派人来修一修。”
陈伯呆看了范垣片刻,这才反应过来:“不必,我这里不用人!我也还没有到老死不能动的地步!”
范垣扫了琉璃一眼,琉璃忙道:“就留两个人吧,我……我们也放心些。”
陈伯却不肯即刻反驳她的话,只是也瞅了她一眼。
范垣对琉璃道:“话说的怎么样了?不然先送你回府,温夫人只怕等急了。”
琉璃回头望着陈伯,陈伯嘴唇一动,最终只默默地说道:“那就先回去吧。等……姑娘病好了雪也化了,可以再出来走走。”
琉璃答应了,又说道:“您老人家好生保重身体。”
陈伯到底又送了出门,眼睁睁看着范垣扶着琉璃上车而去。
范垣留了两个侍卫在府里帮着打扫地上的雪,陈伯看了一阵,到底回身进里头去了。
且说琉璃跟范垣上了车,琉璃想着方才在里间陈伯所言,不知该不该跟范垣说。
不料范垣自己道:“陈伯瞧出来了?”
琉璃呆道:“你听见了?”
范垣道:“若不是听见了,我何必那时候出声。”
琉璃瞪着他,过了会儿才问道:“这该怎么办?我、我差点就承认了。”
范垣笑了笑:“你真的要承认?承认后该怎么着,难道就搬回来住?”
琉璃道:“你又说笑,我说正经的呢。想不到陈伯竟然真的能瞧得出,如果是我,我万万瞧不出,就算瞧出几分来,也不敢信的。”
范垣一笑道:“那是你,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呆,一根筋似的?陈伯活了多少年了,以前对你又熟悉的很,你又心大的跟天一样,一旦在他跟前,就什么也不顾了,他岂有不怀疑的道理?”
琉璃听了这话,就低下头去:“那以后怎么办?”
范垣问道:“你要听我的话,我才说,不然就不要浪费口舌了。”
琉璃想了想,范垣一眨眼间就能有百多个心眼,自己是万万比不上的。听他的似乎才是正途,于是虚心请教:“师兄,你告诉我,我听着呢。”
范垣见她乖乖的答应,才一笑说道:“叫我看,虽然陈伯起疑,不过毕竟此事太过玄妙,只要你不认,他未必就能确凿认定,但你要是应了的话,你想想看会有多少变数。”
“变数?”
“陈伯倘若是自己知道这秘密倒也罢了,但是皇上每每也会心血来潮前来陈府,倘若陈伯按捺不住,把这秘密告诉了皇上呢?”
琉璃一震。
范垣又道:“我这倒不是危言耸听,毕竟陈伯一心向着你,再就是皇上了,若他觉着这样是对你跟皇上好,自然就会告诉他。”
琉璃咬了咬唇:“就算跟儆儿说,儆儿多半也不会相信。”
“你说的没错,皇上跟陈伯不一样,第一他年纪小,常常自以为是,虽然现在跟你很好,但如果有个人跳出来说你是他的母后,你觉着他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朱儆是寻常的小孩子倒也罢了,多半只是发发脾气而已,但他是皇上,如果他一怒之下,觉着有人在冒称他的母后呢?他先前的所作所为你也是知道的,每每赌气任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琉璃当然明白。
甚至在范垣跟自己说之前琉璃就早想过了,就是在那次朱儆说她心向范垣想治她的罪的时候,她已经为此忧心过,如今范垣竟也提了出来,可见他们所担忧者并非无端生事,而是一旦发生就悔之晚矣。
琉璃道:“那、陈伯会不会也想到这点?”
范垣缓缓道:“他也许会想到,也许会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不告诉任何人。但又或者他觉着挑明了才是真正的对你好,毕竟……他对我也心存偏见。兴许等确认了你的身份,可以靠着皇上救你于水火呢?”
琉璃愕然苦笑道:“师兄,你想多了。”可虽如此说,想到方才陈伯怨念范垣的话,却不敢尽数告知。
范垣轻轻瞥了她一眼,道:“嗯,现在他还未确认你的身份,却已经不赞同这门亲事了,若是确认,那还了得?”
琉璃疑心自己跟陈伯在门房里所说的话都给他听了去,于是不大敢再说,只问道:“师兄,我记得之前陈伯跟你也极好,为什么……现在这么不待见你,他还说,还说其他师兄弟都是给你……”
范垣道:“他说的倒也没错。”
琉璃迟疑:“为什么?”
范垣轻描淡写:“没有为什么,起初是各为其主,后来,也有阴差阳错。”
他虽然坦然承认,却显然不愿多谈,琉璃下意识地也不敢深问,只得低下头去。
车行辘辘,看着快到温家了。琉璃又想起一件事,便道:“师兄,先前我向你表明我是谁……你信我吗?”
范垣并没有立刻回答。琉璃又问,范垣才道:“哪里就有那么轻易相信了,起初,我的确心存怀疑。”
“那现在呢?”
“现在……”范垣似笑非笑的,“你说呢。”
若不是她,他又何必火烧眉毛般的要娶了过门。
琉璃不屈不挠地继续问道:“那现在又为什么信了?”
范垣不语。
当初琉璃顶着温纯的脸来禀明身份,范垣起初震怒,后来不得不试着去信。但他向来是个城府最深的人,虽看似信了琉璃,心里却仍是隔着一层,总想看出她的破绽来。
至于为什么真正信了她是陈琉璃,却是因为琉璃进宫照顾朱儆那一次。
养谦同范垣就婚期之事商议过数次。
温养谦的意思是要过两年再成亲,只是琉璃年纪虽还使得,范垣却有些等不起。
范垣倒也聪明,知道从养谦这里不大好说,所以寻了个合适的机会,跟温姨妈透露了意思。
温姨妈是个最仁慈和蔼的,又因为知道琉璃真心喜欢范垣,又看着范垣着实是个好的,所以竟不肯为难他,暗暗地反而十分体恤。
因此在养谦跟她说要拖两年的时候,温姨妈反道:“我的心里也舍不得你妹妹,只不过她年纪虽小,四爷却不一样,何况等过了年,你妹妹就十六了,我合计着等她过了虚岁的生日,十七岁却是正好的。”
养谦愕然,本要再跟母亲商议推迟些,温姨妈只说道:“是缘分挡也挡不住,就不用总蹉跎了,还有你,也不要总把心思放在纯儿身上,自己的事倒也要留心些,你姨母也跟我说了几家的姑娘,倒有两个很不错的,你也该正经想想了。可惜时间有些仓促,不然的话,正经来说得是你先娶了,你妹妹才好出嫁的。”
养谦道:“那为什么不等我娶了再说妹妹的事儿?”
温姨妈笑道:“这可不成,你又不舍得你妹妹,你的眼光又高些,若这样拖延下去,岂不是害苦了四爷?”
养谦酸溜溜地:“妈妈怎么很护着他?”
温姨妈道:“将来他是你的妹夫了,是自己人,当然是要护着的。”
养谦无言以对。
于是婚期终于定在了来年的九月里。
范垣虽恨不得立刻把人娶进门,但也知道养谦这位大舅子硬若磐石,如今能仰仗温姨妈来绕过养谦,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
快过年之时,琉璃派了两个小厮,拿了些风鹅腊鸡,腌鱼卤肉等年货之物送到灵椿坊陈府。
那小厮回来后禀报,说陈伯十分感谢,又说陈府那边也有两个使唤的小厮在,可见上次范垣所说是真。
年后,开了春,朱儆特点了温养谦为自己的侍读,常常在宫内行走。因此养谦跟郑宰思的关系也更亲密了。
及至进了五月,天气正热,郑宰思跟吏部张尚书之女奉命成婚,养谦也前往吃了一席酒。
这日着实热闹,因两家都是大族,来往应酬的自然也都非富即贵,郑家门口车水马龙,把一条街都占满了。
又因为郑宰思向来很得小皇帝的宠爱,所以朱儆也赏赐了许多东西出来,贺他新婚之喜。
当日,郑宰思显得十分高兴,但凡有敬酒的他都来者不拒,非但喝的痛快,而且还主动去挨桌敬陪,就算有人劝他少喝两杯都只是当做耳旁风。
终于喝到酩酊大醉,最后站都站不稳,被众人搀扶着才回了房。
剩下的大家也都兴致高昂,纷纷说新郎官是因为娶了新妇,心畅神快地忘了形。
养谦虽觉着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对郑宰思的前程又极好,然而看他醉的脸颊通红,举杯向着自己邀酒的模样,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有些不大受用。
他本能地也随着众人往里送了一段,见郑宰思已经醉得人事不省,而众人也没有留意他的,养谦才慢慢地住了脚。
他站在原地,仍有些不放心地往前方张望。
前方,众人已经说笑簇拥着郑宰思入内去了,耳畔只剩下喧天的锣鼓声响,喜乐阵阵,以及厅内众位宾客们觥筹交错的声响。
养谦不由叹了口气,觉着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今日明明是郑宰思的好日子,他却在这里伤春悲秋不合时宜。
正转身要走开,却见前方廊下有两个人正经过,乃是两个女子。
左边一位是妇人打扮,看着面生,身后跟着的是个小丫头。
养谦因不认得,只当是郑家的哪位女眷,或者今儿来赴宴的女眷们甚多,不知是哪一位罢了。
他忙后退一步,先行避让。
那妇人看他一眼,面露忐忑之色,旋即仍是走了过来,将经过养谦身旁的时候,妇人止步道:“是温家大爷吗?”
养谦见她竟认得自己,不免诧异:“正是。”
妇人微微一笑道:“温大爷不认得我了?先前贵府上乔迁之喜,我曾跟着婶娘去过的,那天,六哥哥也是喝醉了呢,听说还是为了你挡酒挡的醉了,我本以为今日温大爷你会为六哥哥挡酒,怎么竟还是让他自个儿喝醉了?”
养谦本来暗中寻思,却仍是毫无印象,只听到她说“六哥哥”“挡酒”等话,才醒悟她说的正是郑宰思。
养谦看着妇人略有些清瘦的脸,这会儿才恍然明白是谁,原来这妇人正是郑媛。
自那日跟着郑夫人去温家赴宴后,又有两次,郑媛在范芳树的陪同下又去了温家两回,养谦也并没当回事,横竖对方是郑宰思的堂妹,且跟芳树又好,这不过属于正常的交际范畴。
何况温家在京中没有别的亲戚,只有范府而已,如今她们肯来,也算是为琉璃跟温姨妈解闷。
只不过养谦因为在外头走动,又向来忙于公务,先前极少跟郑媛碰面,所以此刻乍然相见,竟不认得。
当下养谦忙致歉,又重新见礼。
郑媛笑道:“温大爷不必多礼,是了,六哥哥他现在人呢?”
毕竟内外有别,温养谦本不想跟她多话,正欲借故告辞,听这样问,便说:“才给人送回房中去了。”
郑媛点头,突然又问道:“是了,您在这里,不知道可看见过范府的芳树妹妹了不曾?”
养谦莫名:“我才跟着他们过来,并不曾见到那府里的三姑娘,怎么她也来了么?”
郑媛道:“可见是你们搬出去后,彼此有些生疏了,今儿二姑娘三姑娘都来了,连老夫人也来了呢。”
冯夫人来,养谦是知道的,虽然范垣向来跟郑家的人有些不对付,但郑家的人也知道,范府跟范垣似乎还是有些不同的,而这些官宦世族之家,明面上的交际总要过得去,郑家虽并不巴结着范府,但冯夫人肯来,郑家也求之不得,皆大欢喜而已。
听郑媛如此说,养谦也只是笑笑,并不解释,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告知……他们还在吃酒,我便先去了。”
郑媛屈膝行了个礼:“温大爷请了。”
养谦见她这样多礼,就也一点头,才迈步去了。
养谦沿着廊下而去,郑媛却并不曾离开,兀自回眸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消失在廊下,才缓缓回身。
她身后的那小丫头道:“夫人,这位温公子着实的温文尔雅,真不愧是江南来的有名的才子,咱们的六爷自然也是极出色的人物了,京城里能比得上他的也没有几个,这温公子不论相貌,谈吐,却都丝毫也不输给六爷。”
郑媛悠然神往:“那是当然,若他不是个最出色的人物,六哥哥怎么会肯跟他结交呢?”
小丫头打量她的神色,道:“夫人,你是不是……”
郑媛正色道:“好了,不要闲话,还是快找找看三姑娘去了哪里吧。”
郑媛带着小丫头子,往前穿过月门,止步打量了会儿,依稀瞧见一群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前方拐角,郑媛不便入内,才要原路折回,突然听见那一丛芭蕉后面,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其中一个正说:“这跟你有什么相干?你别拦着我!”
另一个道:“你若再胡闹,不止是害了你,也将害了范家了,快跟我回去!”
郑媛一怔,旋即听出来,前一个说话的正是范芳树,后一个却是范彩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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