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府正堂中,州牧昌仪郡王陆桓正恭谨地垂手欠身侍立一侧,他身后,其夫人柳氏也一并垂首侍立,深埋的脸上笼着紧张神色,时不时偷偷侧目向门口张望一瞬。 首位上的麒王悠闲地啜着茶,不紧不慢。撩目瞧了瞧那夫妻,慢声道:“陆大人,在自个儿家就别拘着了,坐罢。” 陆恒夫妻做礼谢过,才居于次位坐了。 陆恒想不出来。 这位殿下平素里鲜少亲自登门,今日一大早突然驾到,真不知道所为何事。难不成前两日遣了离儿去透露了那女子之事,殿下恼了?亦或是为惩戒了霍珏,特来交代火神祭之事? 暗自又一一否决。向他透露那女子之事已露了消息,本是好意,他不该牵怪。川殿下虽然骄奢跋扈,但并不是个糊涂王爷。向来他透过离儿过与他的消息,他也是从来都领受的。火神祭虽然重要,但这等礼祭之事他又一向不爱管…… 正自揣测着,麒王悠然开口道:“陆大人,这茶生涩的很。” 陆恒忙起身拱手道:“目下非新茶之季,皇上赐下的也是去年的陈茶,老夫未敢呈于川殿下。还请殿下包含一二。” 麒王放下茶盏,依旧不紧不慢地:“怕不是忙着筹措昔之的婚事,连待客之道都疏漏了。” 陆恒自缓笑道:“川殿下见笑了。小儿的婚事尚未定下。何来筹措。” “哦?”麒王扬眉,“前几日才听闻,这次是许了忠武将军姜大人的嫡女婉华,莫非孤听错了?” 提到陆离的婚事,陆恒也不禁心里纠结。想来自从他及冠,前前后后也说了许多人家,可他就是不肯。为此得罪了多少人且放下不说,他年事已高,本就是老来得子。这孩子左右不肯娶妻,早已将他急死。 思及此不禁叹道:“不敢欺瞒川殿下。老夫确曾与姜大将军商计过此事,奈何这逆子……川殿下素来也是知晓他的,我陆家的这门婚事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趣闻,谁家还敢轻易许婚。” 每每提了亲,不几日便闹着悔了。搞得陆家大公子百般挑剔的名声早已在外。渐渐的便乏人提起了。 麒王心里轻笑,面上仍冷着脸昂首道:“昔之也不小了,也该念及陆大人抱孙心切。” 陆恒只是叹气。心里不明白麒王如何会特意登门来问离儿的婚事。他素来与霍珏交好,与这麒王也有些亲热,这些事何来亲自问他? 正自想着,麒王道:“孤也听闻过这姜姬。据传她长袖善舞,芳华卓约,姿容秀美,知书识礼。姜大将军视若掌上明珠。也是左挑右选地谨慎物色贤婿。依孤看来,与昔之,无论门第,身份,均郎才女貌,为上上之选啊。” 陆恒笑道:“若能得此佳偶乃是离儿的福气。只怪老夫向来宠溺,那逆子若再拂了姜大人的面子,老夫可真是无地自容。所以这婚事,迟迟也未定下。”陆恒忽然转了个主意,向麒王道:“昔之素日得川殿下照拂,为殿下马首是瞻,这婚事……若能得殿下阴顾……” 话未说完,麒王却冷笑道:“孤可不敢保这个媒。” 陆恒僵在远处,很是尴尬。 麒王扬手道:“陆大人莫要见怪。并非孤不愿,实在是不想姜姬受苦。” 见陆恒纳闷儿,只觉时机已到,便悠然说到:“令公子与霍珏相与的正憨,可谓如胶似漆。孤若是做主将姜姬许了给她,岂不是害了人家女儿每日里独守空房。” 此言一出,陆氏夫妇皆大惊失色。二人相对惊诧万分,慌忙跪下道:“求殿下明示!我那逆子虽顽劣不堪,但从未听闻他喜好男色啊!竟然还是霍大人……这……这……”一时之间慌不择言,忘了这位川殿下也是喜好男色之徒。 两口子正跪着,门外小厮进来禀告:“公子到了。” “还不让那逆子速速滚进来!” 小厮唯唯是偌退了出去。 陆离打听见麒王来了,就只觉得是冲着那日的误会来兴师问罪。这鬼门关看来是混不过去。心里暗自着恼,又惊又怕,一路上忐忑难安。进来见父母皆跪着,气氛诡异阴冷,只得硬着头皮先跪了行礼。未及开口向麒王问安,陆恒先自开口呵斥:“你这不孝的逆子!背着老夫做了什么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陆离看着盛怒中的父亲,又见母亲焦急惧怕得面如土色,再望向首座上昂首不语的麒王,心下便冷了七分。慌忙道:“父亲我……” “休与我讲,回与殿下!”陆恒只拂袖侧过脸去懒得看他。 陆离只好又向麒王道:“川殿下!那日之事真是个误会……” “哦?”麒王慢悠悠地低望他,“是何误会,需你二人同时宽衣解带?” “……”陆离瞬间百口莫辩。到底不能把霍珏私自出去探望未婚妻子之事和盘托出……但若不说……只看眼下这形势,恐怕明年的今日便是他的忌日了。 一时之间,陆离张口结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堂上,免得遭这番罪。 陆恒夫妻听麒王此言,更犹如五雷轰顶。陆恒扬手便要打儿子,柳氏忙拦着哀求。陆离跪在那里,一面躲着父亲要打他的巴掌,一面只说“父亲不是这样的!”又说,“殿下不是这样的!”陆恒不住口地骂他。柳氏只是劝着夫主,哭哭啼啼煞是凄惨。一时之间堂上乱作一团。 麒王依旧安然稳坐,淡然瞧着这场闹剧。胳膊搭在椅手上轻轻摸着下巴。 见闹得差不多了,麒王烦闷地喝了声:“行了,别闹了。” 一家子这才渐渐收了声,各自跪各自的。柳氏只是垂首哭泣,陆恒看也不看儿子,只侧头一边苦叹。陆离急的满脸通红,跪在那里如针扎一般不安生。 麒王状似无聊地将茶盏又端了起来道:“陆大人,你家这媒,孤虽做不得,但昔之素来与孤投契,既有如此雅好,孤不妨做个好人。”他缓了口气,“孤府上那两个新进的清官,昔之也是见过的。秋荷与墨染,你喜欢哪个?送与你便是了。” 堂上一家子复又闹腾起来…… “逆子!”啪啪两个耳光抽到脸上。 “老爷不可啊!”柳氏哭的花容失色。 “殿下真的不是那样的啊!!”陆离捂着脸真急哭了。 麒王一边视若无睹地还在火上浇油:“秋荷……性子太沉静,恐你不喜。不如墨染罢。” “……逆子!!老夫权当没有生养过你这个小畜生!”啪啪。 “老爷!老爷您身子不好……”嘤嘤嘤。 “……殿下!!真的不是那样的啊!”翻来覆去只剩了这么一句…… 堂上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小厮又怯怯地进来回禀道,霍珏大人到了。 麒王倒有些不解了——他现下不是该在秦慕那里吗,做什么这么快就跑来了,人家玩得正开心…… 陆离听闻却大喜过望:“殿下!霍兄可为我作证!唉!爹!您别打我了!这真是个误会!霍兄来了!这下可好了!”也顾不得礼,立起来就往门口跑,差点与正要抢步进门的霍珏撞个满怀。霍珏扶住惊慌失措的陆离,又扫了眼堂上,不禁心里苦笑——这个夏行川!玩心可真大。 “霍兄!霍兄你若再不来,我这条小命都要没了……”陆离悲苦万分拽着他就往里走。霍珏无奈地随了他进来,一一见了礼。又当不知道一般惊道:“陆大人……陆夫人……这是怎么了?” 麒王只做冷哼,不理他。兀自喝着那半盏茶。 霍珏欲搀扶陆氏夫妻起身,二人皆不肯。他沉吟半晌,道:“殿下,可是为了上次那事?” “孤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傲娇地将茶盏摔在侍女手中。侍女忙捧了下去换新茶。 霍珏只得道:“殿下误会昔之与沐清了。唉。索性以实相告。望殿下恕罪。那日里沐清正自幽禁,听闻小慕在撩香院里挨了打,心里焦虑,便央求昔之与我换了外衫,使了易容术装作昔之的样子私自逃出去看望她……” 陆离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但见他爹原本一脸即将背过气去的面色,瞬间也活了回来…… 麒王眯起眼来,口气阴冷地道:“霍大人……这是心疼你那小娘子了?” 沐清心里叹气……装腔作势,确实越来越累人了。 只得也跪了下去:“殿下容禀,沐清身为巫师不能娶亲……但秦慕即为我幼时许了亲的妻子,难免为我所累。这次将她带出来,也是迫不得已……她在家乡处处受人冷眼,全因与我有婚约在先。而我自幼离家,她已被视为弃妇,无人愿娶,已成笑柄……父母冷落兄姊嘲笑,邻里街坊均以她耻笑取乐。小慕过的凄苦至此,沐清难辞其咎。故而此次带她出来,只想能在这荣华之地为她找个安身立命之所……没曾想……竟连累她再次挨打受辱……她一个女子,身子这般柔弱,怎能挨过那二十鞭子……沐清只是于心不忍。望殿下明鉴。” 这一番话,既坐实了秦慕与他的关系,又澄清了与她只有许婚之名,并无男女之情。 麒王只是冷哼:“好个情意深重的霍大人啊。” “殿下……”醋味儿越来越大,虽是做戏,沐清仍是觉得面上有些热,有些不自在地道:“……这事……咱们回去私议罢。眼下……昔之确是冤枉,殿下就饶了他罢。” 陆氏一家闻言互相望了望,忙不迭统统跪拜哀求道:“求殿下息怒。求殿下恕罪。” 麒王漠然看了看堂下跪伏着一地人,只沐清一人直着身子与他对望着。那眼神分明在说: 您别玩了,我有要紧事说。要紧啊! 扫兴。 也只得悻悻地道:“既如此,待孤查证再行定夺。陆离,你近日就不要来了。好生在家安抚你父亲。”一脸“你给我离霍珏远点”的表情。 随起身,慢悠悠地从一干人恭送殿下的跪礼中踱了过去。 待他走了,沐清才搀扶起陆恒来,歉然道:“此事大人确实冤枉了昔之。他自是因着义气,顶着殿下的怒火也没将我供出来,改日在下必当厚谢。” 陆恒只擦汗道:“霍大人严重了。小儿无状,惊扰了殿下。是误会就好,是误会就好……” 沐清又重重地在陆离肩上一拍:“……昔之,委屈你了。” 陆离现下已全身汗湿,半死不活地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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