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末,燥热的天气中早晚已初现一丝凉爽。前几日的一场暴雨将芜阳城洗刷得昊空万里,清亮的天际湛蓝透彻,大街小巷被干净得耀眼的日光晒得锃明瓦亮。高大的树木和浓密的灌木被大雨洗去叶面上的浮尘,愈发显得油绿滴翠。鲜花娇弱不堪暴雨肆虐,满地落英纷纷,枝头空绽。但残花败叶之下,却钻出新萌的花苞,只待盛放。 段小松死后,衙门接到报案便来收检尸身,立案开卷准备彻查之时,京里却突然来了钦差将这案子收了去,又将段小松的真实身份公布于众,只说是多年来追捕他至此,案犯负隅顽抗被捕头当场击毙。衙门里见是京畿上来的天使大人,并不敢质疑阻拦,非常配合地将这案子转交了去。钦差收了尸体和卷宗便回京复命,此事便这样了结了。父母官许老爷心里自然有很多疑点。比如既然那梁捕头已经将人犯当场击毙,为何不当即收敛尸体。比如那段小松身边应该还有个师从他两年的小童,却为何失踪不见。比如那尸体明明是被人一剑从背后贯穿而死,毫无搏斗痕迹,何来负隅顽抗……但多年为官的他深谙处世之道,那死者经查实确为多年前谋害了勃安侯烧了侯府的许健,上面又有人兜着,即便他再觉得疑窦丛生,也不如卖了这个顺水人情。一来他省了许多琐事,干净利落地可以结案。眼下火神祭日将近,他本来也不想横生事端。二来,想必上面那位大人也多少会知他许清明这份人情。于公于私都有好处的事,他不是那放着河水不洗船之人。 秦慕自然知道这肯定是熙王暗中安排的。这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凉薄冷血不说,还一身的公主病,但办起事来雷厉风行严密周全。正如沐清所说,颇有点能成大事的气度啊。也不知道太子是个什么德行,有没有能与他相抗衡的能力。秦慕私心里不希望他有朝一日真能夺嫡成功当上皇帝。她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虽然他救了她两次命,但完全没有激发出她一丝一毫的图报救命之恩的念头。加上又出了那个意外……恶……想起来就一身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这事之后,秦慕也长了记性,加上吉他也拿到了,最近一阵子她分外刻苦用功,整个白天都在上着接连不断的补习班,晚上还要去大花堂里观摩,偶尔还要半夜接待下翻窗而入的麒王殿下,黑眼圈都浮出来了。 “近日来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 这天夜里,麒王瞧了眼横放在桌上的那把形状奇怪的吉他,以及书案上叠了老高的纸张笔记,爱怜地轻抚着秦慕的长发悠然问道,“起初我只以为你待着无趣才学这些打法时间,如今看来竟这般刻苦用心,你在打算什么?” 秦慕靠在他怀里有些疲惫,半合着眼睛回答:“火舞姬不是快大选了吗?我总得准备准备啊。” 麒王一惊,心下隐隐有些不安,正色道:“火舞姬大选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慕说:“怎么没关系,我也要去选啊。” 麒王听了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忙扶住秦慕的肩头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啊。”秦慕奇怪地蹙眉,“不是说凡及笄后未成婚的姑娘都可以报名吗?我条件允许啊。” 麒王急道:“你身份特殊,藏匿躲避还来不急,这种抛头露面之事万不可为!万一稍有不慎被其他皇子发现你巫行者的身份,那时连我都保不住你!” 秦慕笑了笑,见他神色凝重紧张,伸手摸了摸他冷肃的脸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麒王仍要开口,秦慕面上却扬起一丝得意来:“沐清之前教我的那个收敛灵力的法子,我已经会了。而且会的特别得心应手。肯定教别人发现不了。” 麒王面露惊异之色。原本她并没有醒血,教她收敛灵力的法子也不过是硬着头皮试一试,并没真的奢望她能领悟掌握。见她这么说,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能去选火舞姬随便骗他? 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秦慕手指搭在自己脉门上,暗自调运气息。麒王惊讶的发现,原本围绕在她周身的灵力竟然真的瞬间好似被吸了回去,一丝一毫也再寻不到了。秦慕一脸得色地瞧着他展示成果,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没了兴致,复又回身瘫软在他怀中讪讪道:“哎我忘了你又不是巫师,根本察觉不到嘛……你要是不信,明天让沐清过来,我表演一下给他看。” 她,是魁巳宿主…… 麒王心头脑海一阵波涛翻搅。竟然在没有醒血的前提下就可以掌握收敛灵力的法子,并且……收得如此干净利落,一丝痕迹都未流出…… 魁巳宿主…… 他低头瞧着怀中这具柔软娇弱的身子,神思烦乱不堪。 “那也不行。” 半晌,他定定地出口。 秦慕腾地翻了过来,有些急切地反问:“为什么啊?” 麒王神色凝重,见她面有怒色,放柔了声音哄道:“起初我将你放在这里,便是想借这里人气缭杂好遮掩你的灵力护你周全,不被别人发现。完全没有想过要让你真的卖身挂牌!那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秦慕,当初的种种刁难都是我的不是,莫要再同我怄气了,好不好?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你频频涉险,两次险些丧命,你让我怎能安心放你出去抛头露面?” 秦慕见他关怀备至,情深切切,又是哄又是道歉,心又软了下来。但这火舞姬甄选是个太难得的机会,她总是不舍得放弃,便一半撒娇一半哀求说:“哎呀,人家会小心的嘛。只是表演一下而已,不会露出马脚的。让我去嘛。”摇着他的胳膊,嘟嘴耍贱。 麒王哭笑不得,心里更软了几分。但这事关乎她的安全,还是坚持道:“你若是想要表演才艺,我府中丝竹管乐一应俱全,跟我回去吧,随你想怎样排演都可依着你。” 秦慕心说……和着就演给你一个人看啊,那我怎么出名怎么红?不红我怎么赚钱?赚不到钱我怎么经济独立?扯淡啊!又不依不饶地说:“那不一样嘛,我告诉你啊,我本事可大着呢。我能歌善舞啊,我身材又好,你看看。”她掐着腰扭动了一下曼妙的身姿,丰胸细腰,柔软媚骨,朝他挤眉弄眼地娇笑,“我写好了歌儿,也编排好了舞蹈,肯定一战成名!” 麒王从没见过她跳舞,见她扭这两下颇有些柔媚勾人,莫名有些激荡,一把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低声道:“我不要你一战成名,我要你只舞给我一人独赏。” 秦慕小狗一样趴在他怀里说:“那不行。不红我怎么赚钱啊。” 麒王蹙眉:“你缺些什么,要赚钱去买?沐清送来的妆奁衣裙不合心意?” 秦慕说:“这不是一回事。我不能一直靠你活着,我总得有能力养活自己。” “这是什么混话,我还养不起你不成。” 秦慕咂咂嘴。这属于文化差异。这年头的女人当然全靠男人养活,可这一点上她不能入乡随俗。她必须具备自力更生的能力,她必须有一条完全的后路。等到她醒血的那天,她必须离开他的那天,也不至于会太过狼狈丢脸。这世界似乎很大,到时候就算不能海阔天空,也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不至于离开他,就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风餐露宿。 秦慕摇摇脑袋:“那万一哪天你不想养我了呢。你养腻了呢。万一你想养别人了呢……” 麒王笑道:“我不会。永远都不会。你是我第一个想养一辈子的女人。不会再有第二个。” 秦慕眯眼瞧着他:“这颗糖衣炮弹好甜啊殿下。差点就被你迷晕了。”这种誓言,即便是在她的时代,也是句极据杀伤力的甜言蜜语。就像电影里那样,男主角大声说“我养你啊。”女主角热泪盈眶。 可她不是女主角,也不是在拍电影。她心里泛出一丝苦笑。 “随我回去吧。”麒王轻柔地拥着她,下颌抵着她的头发。 秦慕坚定了下心智道:“你少来啊。咱俩架还没吵完呢。” 麒王笑道:“随我回去,想怎么吵都依着你。” “不要不要,你别企图转移话题啊。反正这个事儿没商量,我肯定要去选。” 麒王蹙眉:“这件事不能商量,我不许你出去抛头露面。” “不行,这事儿我也没商量。我必须去选。”她杠上了,这事她不能让步。都准备那么久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麒王有些气恼了,但仍压着一丝火气柔着声调道:“这次不可依你,断不可行。没得商量。” 秦慕一把推开他,柳眉倒立:“我不管,我非选不可!” 麒王着实恼了,也顾不上哄她,正色道:“都出了两回事了,你就不想想自己的处境!头一次凭空出现个神秘侠客救了你,第二回是沐清及时赶到,两次均是你不听话独自出行给了人机会出手!你竟然还是一意孤行非要做这种危险之极的事,到底图的什么!” 秦慕也恼了:“那还不是被你逼的?你好意思来质问我?你要是一开始就不跟我扯谎骗人,我干嘛闲着没事玩出走?你以为我心里多痛快是吗?你以为我不想当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米虫啊?你以为我想自力更生啊?我他妈没有安全感懂吗!” 麒王恼道:“我说了我会养你,我堂堂一个皇子,有广袤封土的王侯,难道连一个你小女子都养不起吗?世人皆知我夏行川向来不仅女色,我既已答允你独宠你一人便能做到!” 秦慕也气极了冷笑道:“是啊,九皇子殿下素来不近女色,难道不是因为断袖成癖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麒王面蕴怒色,抿唇不言。 她一同他生气,才张口皇子闭口殿下的。 他薄怒盈面,努力压抑着恼愤。 秦慕见吵着半截儿他忽然不言语了,心里烦躁,翻身躺倒背对着他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臣妾恭送殿下。” 这娇娆的背影一点恭送的影子都没有,冷冰冰地不理不睬状。 夏行川心里恼火,也没留意到她一不留神用了臣妾二字,见她轰他走,心里火气翻涌,冷道:“明日起你不准下楼出门,不许再去花堂,好好待在这楼上,火神祭后再说。” 说完撩起衣袂起身便要走。躺着的秦慕闻言腾地翻身坐起来急道:“夏行川你敢软禁我!” “我没叫人把你抓回监所里关着已经情至义尽了!”他低吼。 “好啊!你抓啊!你把我抓回去关起来啊!我他妈怕你啊!”秦慕气急攻心大吼着。 麒王火冒三丈:“我会派薛若梅好生盯着你的,再给我胡闹惹事,我……” 太残忍的威胁,终于还是说不出口。他指着她,满脸怒火,终还是咬牙切齿地甩袖而去了。 秦慕一腔怒火,本来很想狂骂他一顿。但见他气势汹汹地狠话没说完,堂堂一个皇子生着气还得跳窗子出去,没来由心里觉得有点憋笑。 咬着唇,直看着他翻过窗子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行川啊夏行川,你发火就从来没见有过气势啊,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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