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诸皇子陆续抵达芜阳,火神祭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好似满城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一般。皇子们如是,权贵们如是,连百姓们也如是。连着四五日了,熙王几乎每日都天际泛白便起身,直忙到二三更时分才得空安歇。他每日晨起便要趁着时辰尚早不会有太多闲杂人事搅扰去处理自己的政务军事,午时好歹用过饭便要同着陆桓和麒王一起去太子行驿例行请安。少不了能碰见其他来请安的皇子们,寒暄一番,照例仍是不得见的。走个过场也得日日都来,应行的礼数罢了。 麒王已经将夏巫臣送到熙王处,也将秋荷行刺之事原本地与他这同胞兄弟交代了清楚。熙王对他的直言相告十分欣慰,并赞他长进了,此事处理得极妥当。并追加了人手一同查探。夏巫臣他留下了。阿川这事做得很好,排措得也很好。他会将夏巫臣带回翼北,等寻个妥善的时机将他送去孟熙。只当是埋下一步暗棋也是不错的。而秋荷行刺之事他之前虽然已经早得了消息,但却没有料到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夏行川秘密监·禁了起来。他隔着狱门旁观了拷问的过程,太仁慈了。怪不得他不招。还未看完,心里便已有了打算。但时下耳目实在太多,事也太多,实在不宜做什么动作,只交代阿川暂且这样收监着,务必让他活着。等火神祭完了,再做安排。 夏行川虽然与这四哥并不亲厚,但一母同胞,对他有十足的信任。这些事由兄长一一审度并得到肯定后,他不禁松了口气。四哥即说了妥当,那便确是妥当了。 熙王看着幼弟这幅清俊温润中略带着稚气的脸庞,心底不由的泛起一丝心疼来。 这么单纯的一个孩子……天天活在被刺杀的提心吊胆中,被逼得费尽心力筹谋争斗,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他自看得出,自打他将事情都坦白交代给自己之后,他应是松心了不少。好似一直默默担着的包袱终于可以卸了下来,周身一阵轻松。看着他轻轻啜茶的样子,眉宇舒展,唇边带笑,自己心里也不由的泛起一丝暖意。 同胞手足,毕竟是同胞手足。即便几年也不能得见,自小便不算亲厚,他们依旧是彼此最近的血亲,无人可代替。 熙王的决心又重了几分。 正因如此,即便将来他会恼恨他,会因此而疏远他,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护他一世周全。 宁王,几年来屡次三番图谋不轨蓄意加害,他迟早会将他铲除掉。 秦慕,这个出现在他的占卜中,将带给他血光之灾的女人,必须从他身边消失。 而还有一处最为令他忧心的隐患,他却无法提点他。 他太善良了,那种事,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即便说了,恐他也不信,反而会与他生了嫌隙…… …… 他不由叹息,天长日久,以后慢慢再说吧。 熙王将夏行川送走后,将徐无风招进来问道:“前阵子宁王的暗卫查的如何了?” 徐无风回道:“如殿下所知,潜在麒王府中假扮清官的秋荷,行刺事败已经被川殿下私下收押了。而将军府中的那一个,属下已遣人严加监视。而每日他不过是做些饲养府中牲畜的杂物,休值时会去赌坊玩上几把,也很有节制,并不豪赌。小输小赢,没什么把柄可抓。也未见他与什么人联络过。实在探不出这颗棋到底是为何用。” 熙王手指轻敲着桌面,脸色沉静。他思忖了许久,问道:“你上次说,将军府上的火神鹤也是他在负责饲养的?” 徐无风道:“是与其他四名仆役一同管着的。那火神鹤虽然是大典上要用的重要礼兽,但因为这种鹤在南州其实并不少见,喂养起来也没什么难处,只不过因为体型巨大,吃的比较多,每日里要喂食的饲料少不得要两三个人一起才搬运得齐全。所以只在人手上补足了便可。将军府上亦是如此,因为它好养的很,而且三年才用得上一回,所以从上到下,对它并没有太多特殊关照。府上的杂役只将它同其他牲畜一般无二地喂养着,只是圈养的处所更宽敞干净些罢了。恕属下直言,这本也无可厚非。历来如此。不过是一只鹤罢了。” 熙王自是明白的。确实,历来如此。火神鹤历来都是养在忠武将军府上的。火神鹤通体赤红,体型巨大,如同一匹小马一般大小。它不仅因通体赤红而应着火神祭的彩,还因为看着威武倨傲,直立时犹如一名得胜而归的将军一般威风凛凛,向来也是武将们心中的祥瑞之兽。加上将军府上自然还养着众多马匹,地界也比其他王府或者州府衙更适合。这么巨大的鸟儿,没点宽敞的草场是没法子养着的,所以一向是养在将军府里的。三年才用得上一回,平常日子里,一直被沉重的铁链锁着,防止它远飞逃走。食料饮水也并无挑剔,这么大的动物,若要挑剔,在自然环境下便不可能存活。 原本熙王有些怀疑,将一名暗卫安插在饲养火神鹤的仆役中,也许是想了什么辙,让这鹤在火神祭上对太子不利。但现在太子坠马重伤未醒,这几日来,除了日日例行的请安之外,其他几位皇子也齐聚了几回,无非是在商议若太子到时候还不能醒转过来,那火神祭的主祭礼到底由谁来做才好。 若宁王当真在火神鹤上动了什么手脚,便该对这火神祭的主祭礼避之唯恐不及才对。但每次商议此事,他都端着足足的二皇子的架势,对这主祭礼虎视眈眈,一副当仁不让的态度。他对宁王十分了解,此人有勇无谋,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喜欢争着干这些露脸的差事原也没什么意外。可这样一来,他反倒有些不明白了。既然如此,即表示他应该没有准备在大典上行什么不轨之事。可既然如此,那个暗卫…… 熙王眉间微蹙,心里游移不定。 难道说他这二哥长进了,故意争一争这主祭礼之位,好在出事之后将自己撇清了? 随即又摇摇头,否定掉了。 若是假装的,这装得也太像了。主祭礼之争,最为看好的两家自然是宁王和他自己。一个是除了太子之外辈分最高的二皇子。一个是除了太子之外位份最高掌有实权的震北将军,自然旗鼓相当,难分高下。今天还在商议之时差点就兜不住的破口大骂起来,若说是做戏的,早也该顺水推舟示弱让出去了,也未免做的太真切了吧。 若不是图谋太子,难道是想铲出姜荻? 不是要在火神鹤上下手,而是在其他牲畜上? 这么想来倒也有可能。姜荻是武将,他本不涉党争。但他为人耿直,遵循礼教,太子就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唯一人选,所以对这个总想争权的二皇子和权势太大的自己总抱有不满之色。宁王若想对付他,倒也说得通。但他总觉得在火神祭的当口上做这事显然是步险着,十分的不稳妥。可宁王不是他,做事从来不求稳妥,这也着实难以考量。 心里虽然游移不定,但他还是隐隐觉得那火神鹤更为不妥,权衡了一番只得吩咐道:“死死盯着他。就算他要上茅厕,洗澡,嫖女人,也要盯住了。事无巨细一一录下来给孤过目。” 这种猜不透的局,才让人不安。 徐无风领命退了出去。熙王揉了揉额头,继而将卫桑招了进来问道:“上次让你查的事如何了。”他问的,自然是上次在城郊行刺秦慕的那三个刺客。 卫桑回道:“查了。不像是宁王的人。” 熙王刚拿起茶杯的手又顿住了,瞥了他一眼道:“查了这么许久,你好意思拿这么模棱两可的话来回我?” 卫桑憋出一口气,无奈道:“是查了许久,可是这三人此前不过是乔装作商贾游客,行刺前白天懒在酒馆里抱着女人睡觉,晚上夜夜去撩香院或毓秀坊买醉贪欢,每每豪掷千金,风流快活。搞得我几次以为追错了人,也不知原本是要用来做什么勾当的。来历也不是从环州,而是从京里。但从京畿来的亲贵极多,若要详察还需多些时日。” 熙王看了他一眼,道:“接着查。”随拿了杯子轻啜了一口,见他转身要走,又说:“再查不到,你这暗卫头子也歇了吧。” 卫桑顿住了身型,头也不回闷哼道:“正好,我回老家去给妹妹守灵。”径直开门出去了。 熙王气得胸闷,指着门嚷了声:“扣光你的月俸!”却无人答他,只得垂头叹气,自嘲一笑罢了。 …… 房中终于只剩了他一人。这一日,可算过去了。 他不禁松了松筋骨,回头望去,窗外月已高悬,今日又是不早了。 董可黛候在门外,见最后连卫桑也走了,听着那句“扣光你的月俸”,这才笑了笑,端了宵夜进来,服侍熙王准备就寝。今天的他又是疲惫不堪,再没有那日的那番好心情了,推着不肯吃,董可黛好说歹说,劝了又劝,熙王被缠得无奈,刚拿起勺子来,只见窗口扑簌簌飞进一只白鸽来,落在窗棱上咕咕叫着。 熙王一愣,刚拿起的勺子又放了回去,起身走到窗边,将鸽子抓起拆下脚上的信展开,蹙眉,抿唇,眼眯了起来。 董可黛端着碗恨恨地瞪向那只无辜的鸽子。都是你,早不来晚不来,白废了好大一番唇舌,功亏一篑了! 但她向来知道那信鸽是传递情报专门饲养的,又见他一脸神思游移不定的表情,识趣地没过去打扰,哀怨地在一旁静静候着。 大半夜地来传信,必然是重要的事。她心里有些忧虑,生怕他见了信又要起身披衣便出去办公,熬个大半宿也是有的。纵然殿下正值旺年,总这么熬着也吃不消啊…… 熙王并没注意到董可黛的心思,他抓着那张字条,看了又看。而那字条上,分明只有两个字…… 想。 再往下,是一个被涂成一团的黑疙瘩。 然后,是连着两个黑疙瘩。但隐约可见,大概是个怎么也写不对的“见”字。 最后,是一个也没写对的“你”字。 于是原本的三个字“想见你”,被涂成了“想你”。 熙王嘴角抽搐。 忽然将字条揉成一团攥在手心里,吩咐董可黛道:“你出去吧。今晚不必伺候了。” 董可黛瞧着,只觉得是自己猜对了,必然是又有了急切要处理的军务。只得轻叹了声道:“殿下也要顾及身子……早些休息。奴婢告退了。” 等她退了出去,将门也带上了,熙王缓了口气,想到那扇讨人厌窗子,略犹豫了下,催动灵力,身形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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