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片浑噩黑暗中，两点金光随着窸窸窣窣的微响摇曳着慢慢靠近。 雾气缭绕，逐渐显出一具高大的巨影。 随着那影子渐行渐近，却又幻化成一个人形，影影绰绰，忽明忽暗。雾气在他身旁团团消散开去，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向她徐步走来，诡异的脸上似带着笑意，越靠近她，脚步越慢。 秦慕不禁退后了两步，脚下哐啷啷一阵响动。她低头看了看，脚踝处依旧挂着锁链，冰冷且沉重。 她伸出手来有些慌乱地阻止道：“你别过来。” 男子缓缓停下脚步，在距她十步远处听话地停了下来。 秦慕浑身僵硬，紧张地指着他说：“你是人是鬼……为什么一直出现在我梦里。” 男子笑了笑：“既然知道是梦，还怕什么。” 他虽然发出了声音，但那裂成一条线的口却并没有张合。好像那声音不是他发出的，而是这整个幻境在轰鸣一般。这让秦慕觉得更加恐怖。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男子仍笑着：“奇怪，我明明已经化为人形了，为何还这么问？” 秦慕咬了嘴唇，定了半天神才一脸无奈地指着他的脸说：“人能长出这样一张脸吗大哥！” 她颇为无语地看着他的“人脸”。那脸上，只有一对金光灿灿却颇为可怖的蛇眼，没有眼白，瞳仁只有一条细线。下面一条几乎裂到耳畔的长线，连嘴唇都没有。没有鼻子，没有眉毛，光秃秃好似一张刻意画得诡异恐怖的面具一般，哪儿像人啊！ 男子闻言，长线不禁弯成向下的弧度，看起来好像有点郁闷：“灵力弱了这许多，又经年没变过人形，果然还是不成啊……” 重又看向她，颇有些无辜地指着自己的脸：“不好看吗？” 秦慕倒抽一口冷气：“好看个屁！” 男子脸上那条线向下弯得更深了：“以前我能变得很好看的……” 秦慕简直要翻白眼了：“我知道，你是那条大蛇是吧……”她无语地指着他说，“就算我求你了，你还是变回蛇吧，我看着心里还舒服点……” 男子似乎很失望，身体忽然腾起一阵烟雾，霎时浓雾缭绕，喷薄翻涌。一颗巨大的蛇头突然冲雾中极速俯冲至秦慕面前。那双金光灿灿的蛇眼顿时将她的视线全数照亮，鳞甲分明凉滑的口中不时丝丝吐出鲜红的信，冷森森地抵近她。声音刺骨寒霜般响起。 “这样？” …… 秦慕一阵恶寒，浑身一颤惊醒过来。 身子却立刻被温热团团环住，一声低沉磁厚的声音铺满了迷离的暖意传来。 “怎么了？” 秦慕浑身冷汗，心如擂鼓。刚从森冷诡异的梦境里醒来，立刻被圈进温暖的怀抱中，令她顿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下意识地向那怀抱中缩了缩，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本能地寻求更多的保护。 呼吸渐渐平稳了，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她长长舒了口气。温热暖融的怀抱令她重又垂了眼皮，身子也松弛了下来，再次窝进这怀抱中，喃喃道：“我又梦见它了……” 熙王忽然被惊醒，下意识便环住了她。此刻，她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猫般窝在他怀里，迷朦间，他不禁有些情动，将怀抱紧了紧，轻抚她的发丝，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胸口处，睡意仍重，他柔声安慰道：“别怕。” 秦慕的手指贴着他的胸口，碰到那道疤痕，细细摩挲着。不一会儿，抬起头来有些纳闷的看着。他的下颌线条刚硬轮廓分明，前襟松散着，露出一片胸膛来，此刻正被她的手熨贴着。秦慕眨眨眼，有些错愕：“呃？怎……怎么又……” 熙王被睡意和未褪净点醉意拢着，怀中温香软玉十分惬意，特别的不想动弹，只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对，又是我。” 秦慕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刚动了动身子，便被他不耐烦地更紧地圈住：“别闹，再睡会儿。” “……你自己睡去别抱着我……”秦慕奋力抗拒起来，熙王翻身将她压住毫不犹豫便吻了下来。他并未张开眼睛，便准确无误地逮到她的唇，大手捧住她的脸不让她侧头躲闪，一番肆意辗转吮着纠缠，长驱直入将她口中探了个遍。他衔着她的唇，流连地轻轻摩挲着，手向下伸去，覆在那团柔软高耸的胸上，低哑地威胁：“再睡会儿，嗯？” 秦慕胸口传来他掌心的温热，抵着他的身子，愤愤地放弃了抵抗，不甘心地只能窝在他怀里躺着。 熙王轻扬唇角，放开她的唇合着眼打算再睡一会儿。晚上她说了那些话，让他难得涌上许久未见的安心与惬意。本来身侧有人便无法安眠的他居然抱着她心境出奇的祥和。现在他只想能多享受一会儿这难得的安逸，不想忽然被打断。 秦慕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到他线条硬朗的下巴，高大宽厚的肩膀，瞧不见眉眼表情。他整个身子都贴紧了她的，虽然温暖却让她觉得讨厌。不由得挣了挣，到底不甘心地嘀咕了句：“听说魁巳宿主醒血以后，会特别厉害啊。” 熙王合着眼，听见她嘟囔，不由得笑起，晨困未醒的嗓音分外撩人。 “想秋后算账？劝你还是省省罢。”她这点小心思，哪能将他的军。 秦慕翻着白眼，拿手长指甲划拉他的胸口：“你给我等着。等我醒血了，我第一个收拾你……” 熙王伸手擒住她不安分的小手握住把玩，仍合着眼笑道：“哦？有什么手段，说来听听。也好让孤，涨涨见识。”声音颇为懒散，明显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秦慕得意洋洋地开始畅想：“我让那条大蛇咬死你。不对，那太便宜你了。我让它把你手脚咬断，留着你半条命，吊在树上天天被虫子啃。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诶你干什么……” 熙王不等她说完，覆在她胸上的那只手开始不老实起来，吓得秦慕赶紧又拽又挠又撕扯。 熙王逗着她，嘴上笑道：“好狠呐。看来那明志酒需早点灌。” 秦慕心惊，忽然想到段小松说过的那段往事。巫行者被饲主逮到强迫醒血后，会被灌一种合了饲主血液的特殊玩意儿。只要喝了，三个月后便需要再喝一次，否则轻者重伤，重者暴毙……想起来这些，秦慕愤怒地用拳头捶了他一下：“你还想给我喝那玩意儿！” 熙王道：“你若乖一些，我便考虑考虑，不用也行。” 秦慕气极，喘了半天才转过心思来：“段小松把饲主杀了也活了这么久，我先宰了你，再把酒都拿走，不一样。切。” 熙王笑道：“正是因为他这事，给饲主们提了个醒。自他那事以后再没人敢预先囤积合了血的明志酒了。那本来就是找死的事……也便只有勃安侯那废物才干的出来。”他终于微微张了眼，瞧了瞧怀里这只怒意满满的小疯子，“魁巳宿主这么厉害，又将我恨成这样，我看这明志酒还是提早灌了为好……” 秦慕挣扎起来：“你休想你做梦你……”她气结，一顿乱捶，“你的奸计不会得逞的！我才不会乖乖跟你去什么翼北呢，这边火神祭完了我就远走高飞，你别想逮着我。” 熙王噙笑，懒懒地翻了身将她压住，凑在她耳畔口气灼热地道：“既如此，不如多占些便宜，免得将来逮不着了，想起来后悔……”说着，便垂头吻了下去，轻轻咬着她的耳垂肆意撩拨。 秦慕拼命甩着脑袋挣扎：“夏行筠！你……混蛋混蛋！” 熙王本毫不在乎她的挣扎，毕竟拼力量她完败。但忽然之间却不知被什么刮了一下，脑门儿一阵刺痛，不由得咝了声儿，寻着来由往她发间找去。只见她本来束了高髻的头发早已乱成鸡窝一般，头上原本的金钗珠玉也早不知被甩到哪去了。眼下只剩了一只歪七扭八斜搭在发间的簪子，刚刚她挣扎，带得它蹭了他的脸。熙王不耐地伸手将它拔下来瞅了一眼想扔一边去，这一看，却皱了皱眉。 于女子首饰钗环之事，一来他是男人向来是不爱打理的。二来他是个武将，更没那个心思，这方面全然是个粗人。府里女人又少，董可黛安分，从来不会向他讨要这些玩意儿，向来是府中司珍坊做了什么便戴什么。王妃孟氏位份高，当初迎娶时的聘礼也是宫里给操持的，大部分都是皇后及母妃筹措的，他更是没过问过。饶是这般不在行，仍是看出这簪子委实不怎么样。且不说那作为簪杆的乌木是下下之品，就连攥成花形的珍珠也个个不圆，光泽昏暗，还略略发黄。工艺更不地道，攥的歪七扭八，配珠更是残次品。拿手里直看得有些发呆。就算是撩香院给配的，这种品相也未免太不入流，小丫鬟戴的都比这强百倍。不由蹙眉道：“这什么劳什子也往头上插，你穷疯了？” 秦慕见他伸手就从她头上摘东西，本来就恼，一瞧，他好死不死拿的还是那根乌木攥珠的，更是恼火，伸手就抢：“还我！” 熙王哪肯那么容易就给她，轻易躲过去，拿在手里又仔细端详了半晌。秦慕伸长了胳膊抢。他直了胳膊便制住了。一边嫌床帐内光线太暗，特意伸到帐外，就着亮儿又仔细看了半天，确认自己没看走眼，回头又看看一脸愤怒的秦慕，好似忽然省了：“这么宝贝，阿川送的？” 秦慕气鼓鼓地停了手脚，怒道：“知道还不还给我！” 熙王瞬间拉下脸来冷道：“这种货色也拿的出手，麒王府要败了不成。” 秦慕恨的牙根痒痒：“夏行筠，你管得也太宽了吧！他乐意送我乐意要，干你屁事啊！” 熙王冷着脸瞧她，心里极其不痛快，加油添醋地打击她道：“攒下的钱，都拿去打赏姜婉华了吧？给人家买好的，就拿这么根破簪子给你，亏你还宝贝似的，连甄选这种大日子都戴着，不嫌丢人。” 秦慕被他说到痛处，一时间心口又堵又疼，气得咬牙切齿：“夏行筠！” 打不过他，东西也抢不回来，又被他一番刺激，秦慕气的随手抓起枕头扔过去，被他轻松挡了，指着他怒道：“你还是不是人啊！你说说你……” 气结，这人劣迹斑斑简直令她不知从何说起才好，手指头抖了半天才骂道：“你几次三番轻薄你弟弟的女人……你亲弟弟啊！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变态是不是！” 熙王冷笑道：“我一开始就同你说了，就是要让你离开他，老死不相往来才最趁我的心。你这辈子都当不了他的女人，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留着根破簪子睹物思人，我劝你赶紧收了这份心思，别再痴心妄想了！” 原本是指摘他的，却反过来被他说了个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是了。他是谁，他是夏行筠。是那个冷酷无情毫无人性的夏行筠啊。 秦慕咬着唇，忍着眼泪瞪他。 他衣裳全都散了，胸口尽数露着，那疤痕触目惊心地直到心口中心。肌肤紧实，盈着微微细汗，隐约可见层次分明的腹肌没入衣下。他此刻正单手撑着床，脸上挂着冷漠的嘲弄。头上的发冠虽然还在，但折滚了一宿头发也全乱了。这幅德行半点平日里的孤傲不逊都没了，活像个地痞流氓。 熙王这话一出口，自己却立刻后悔了。 方才他生着气，话没过脑子，是重了些。 瞧着她现在咬着牙忍眼泪的样子，心里到底不忍，叹了声，刚想伸手过去安抚她，她却忽然暴起整个身子直扑过来，毫不顾及地撞向他的胸口，伸手便去抢那簪子。 熙王一惊，条件反射地向后倒去，回手环住她冲过来的身子以免她撞到自己身上伤了自己，一面向后伸长了胳膊，扑倒在自己怀里的秦慕死命伸着胳膊直抓挠，奈何他身高臂长，就是差了几寸够不着。 秦慕怒红着眼睛和他拼命：“混蛋……还我！还我！” 熙王被她压着滚着扭着，身子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热，他低声警告：“别闹！” 秦慕不管，就是横了一条心要那簪子。 熙王单手环着她的腰，再次警告：“别闹……再闹，我不管了！” “混蛋”两个字没来的及出口，床帐忽然被撩开，顿时外面光白的日光倾泻而入，将床里的两人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滚在一起的两人同时合了眼避光，待得秦慕重新睁开眼望去，凝满怒气的脸瞬间惨白，身子僵直，完全动弹不得了。 熙王心下恼怒，一面自责自己太过轻怠，有人如此靠近居然都没有察觉。一面恼着到底什么人敢如此冲撞于他，待睁开眼瞧去，一时诧异之下，转而松了警备，漾上一丝笑来。 床下，夏行川单手扬着帐幔，看着床上纠缠叠在一起的两人，星眸如电，下颌微微颤抖，久不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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