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祭 麒王起初没听明白。待得反应过来,心里不敢置信,睁大了眼,只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是领会错了,不由得站起来走近几步,震惊道:“哥哥的意思,难不成……你,你也?” 熙王点了点头。 麒王大惊,环视四周,又招呼了门下候命的小厮进来道:“将门下服侍的下人全遣散,没孤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近前。” 小厮领命退了出去,他才走到熙王身旁坐下,震惊不已地看着他道:“哥哥此言当真?” 熙王瞧着他道:“所不同的,你是御卜师,我不过有瞬移之术罢了。” 麒王细细觉着这话,忽然好似明白起来。为何薛若梅说他们忽然不见了,他们又是如何忽然回来的。既然他有瞬移术,那么这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他来不及想他大半夜的带着秦慕移到哪儿去干了什么,眼下他知道了哥哥也有巫师之血,这是天大的事,哪还顾得上旁的。只急迫道:“哥哥是何时醒血何时得知的?这事可有旁人知道?” 熙王道:“洛河那会儿濒死之际才醒的血。只有几个亲信知道。”又想了想说,“秦慕也是知晓的。” 麒王道:“这种机密之事你也告诉她?” 熙王道:“她整天疯疯癫癫的,即便说出去谁会信。不妨事。” 麒王语噎。 他行事从来万般小心谨慎,生怕哪里遗漏了会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万事皆求的是安全稳妥。饶是这般,还是险象环生,自己经常受人暗算,秦慕也屡屡涉险,局势一直颇为被动。而哥哥,每一步看上去都好似赌徒一般惊险诡谲,细想之下,却都更为行之有效。他一直掌控着大局,实在比他高杆得多了。以前他对哥哥的这种权术算计一直颇为不屑,以为他一心只在争权夺利,与他总是不能交心的。现下再看,想来他也是迫于无奈不得不绸缪,不得不算计。苦楚不会比他少半分。这些年下来,哥哥不仅保全了自己,还大权在握,运筹帷幄间早已奠定了扎实的根基,敢打熙王的主意,也要先掂量下自己的分量。哪像自己,一味退守,搞得狼狈不堪。整天装神弄鬼小心翼翼,仍是摆脱不掉别人的算计暗害……想到这层,心里不由升起敬慕叹服道:“我该早和哥哥讨教。若论谋划,我实是比不上哥哥半分。” 想到他这几年过的艰辛困苦,熙王心生忧怜,拍拍他的肩说:“你又不像我,狠绝阴毒的事你做不出来。以你的性子,能保得现状实属不易了。这些年你唯一的不妥之处,便是南封。我在翼北,实在离我太远了,诸事鞭长莫及。在这边安了人看着,你可怪我?” 麒王轻笑:“当年我只想远远地离了母亲姐姐,好保她们无恙。我若早知哥哥的境况,便该求了父皇将我封到辽安,离哥哥近些,也好互相照应。哥哥处处替我周顾,以前是我不懂事,又怎会怪哥哥。” 熙王了然道:“我也是不放心,毕竟这世上,也只有你这么一个血脉相乘的亲人了。” 麒王轻笑道:“哥哥何出此言,父皇母妃皆在,还有两位皇姐,不都是至亲家人。” 熙王摸着茶盏的边缘:“阿翡早年便和亲去了孟熙,头几年还好,尚不时有书信传通,得知她安好,也叫人放心些。这些年两国渐渐交恶,想来她的日子也越发艰难了。而且她既已嫁为他人妇,生儿育女,已算是别家人了。也只能指望孟怀信能看在她是和亲公主的份上敬爱她些,旁的,管不上了。” 至于别的几个…… 熙王看着他这幼弟,心中温情暖融。 一提起亲人来,他连秦慕都抛在一旁了。许是他醒血的早,感情世界里没有旁的,只有骨血亲情。幼年被父母双亲呵护宠爱的亲情是他心中的瑰宝,成就了他幸福的根源,也成了他醒血后的梦魇。 想到这里,熙王不禁叹息。一个八岁的孩子,已经察觉了自己有巫师之血,开始暗中谋划要在醒血前如何才能远离母族。因恐惧而隐瞒,没人帮衬,没人商议,一切只能靠自己。该是如何煎熬下来的。 却不知他多年来一直竭尽心力维护的亲情,其实,并不值得他如此…… 熙王看着他,叹道:“你可知道,除了母妃现在的几个兄弟,我们还有一个八岁便夭折了的舅舅。” 麒王摇头,不明白话题何以一下转到这上来。 熙王道:“再往上,外祖母一辈也曾有过一位幼年便夭折的兄弟。再往上挖,母系一脉每一辈都有这样幼年夭折的男丁。你可知为什么。” 麒王心里隐隐觉出不安,微微摇头。 熙王道:“他们不是夭折了,而是被杀了。”他垂着眼帘,声音沉缓,“因被发觉有要醒血的征兆,为保全族人,幼年便被杀死了。” 麒王大惊。 熙王道:“这股来自母族的血脉,早已令他们养成了习惯,但凡有男丁降生,便时刻盯着。一旦有了醒血的征兆,便先下手为强除了去,以保全家性命。我已过及冠还未醒血,他们便疏忽了,以为我没有。况且我在洛河醒血,自己当时都没察觉,他们自然更不会知道 。而你呢。你天资聪慧,自己早早省得了,诸事小心谨慎,阴差阳错的也躲了过去……” 麒王打断他,难以置信道:“哥哥此言何意……我躲过去什么?” 熙王看着他道:“你省得。” 麒王喝道:“不可能!绝不会……”他眼光迷离,无法相信熙王话里的意思。 熙王轻叹了声,眼下要说服他相信恐怕非常困难,只好转了口风,道:原本,你该呈报父皇入主东宫。你若即位为帝,用这身本事定当可以造福大荣。可你却自个儿瞒下了。为了那虚有其表的亲情……当真是可笑。” 麒王声音发颤强撑道:“哥哥何以说如此话来……那可是你我的亲生母亲和姐妹!我怎么忍心为了登上帝位便将她们尽数除尽……我保她们还来不及,何以要让他们为我去死!” 看着弟弟这幅神情,熙王自知再说下去弄不好便僵了,心里权衡了一番,只得先放弃了劝说他的机会,将话题转到秦慕身上。 “你不愿做皇帝就罢了。为兄自然知道你心性良善,从小便无意与九五至尊天下江山。眼下咱们不说这个,只说秦慕。不,该说,魁巳宿主。” 麒王心里一团杂乱,尤其是方才熙王话里的含义,令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他不愿,更是不敢深究,顺着哥哥的话头转了心思。漠然道:“我原本想着,只等着秦慕醒血了,便能了了我的心愿。我只求能回京承欢膝下,江山社稷,九五至尊,我当真不愿去拼抢。可万没想到……她竟是魁巳宿主。”他叹笑了声,“转而我也想明白了。多年来我苦心钻研,费尽心机去寻那去巫的法子,却一直没往这上头想去。当我知道她的身份后,才忽然省了。也只有灵兽,才有那吸取人体内灵力的能力……卜相诚不欺我。” “那你便该信那卜相中的死兆!”熙王隐怒。 麒王微笑,辩解道:“确是有血光之兆……但也未必一定预死……哥哥不必忧心,我想着,去除灵力的过程想必不会毫无痛苦,就算要承受折磨,我也要这么做。” 熙王大叹:“好,你嘴硬的很。你想没想过,即便一切都如你所愿,你除了体内的灵力,成了普通人,可以安心的回京去承欢膝下,享受你苦求的亲情,可到时候秦慕却已经是醒血的巫师,你们到底还是隔了这层孽缘,还是不能厮守相伴。不是你害死她,便是她害死你。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麒王眼神黯淡:“她,是我此生最大的意外。也是最大的惊喜。我从没想过会心念着一个女子……念着了,却终是不能在一起。此生与她有缘无份,我只求……”他话说的艰涩,心口隐隐做痛。他又怎会不知这个结局,可就是舍不得,放不下……长长地缓了口气,道,“只求,她能平安的活着。到时候,我自回京,秦慕……”他说不下去了。 熙王道:“阿川,你想的实在太简单了。” 麒王满心苦愁,呆呆地望向他。 熙王道:“如今她还没醒血,你尚能瞒着偷偷养着她。倘若有一天她醒了血,你可知那股强大的灵力立即便会让所有御阶巫师得到感应,知晓她的存在。甚至有擅嗅灵力者能寻到她的位置。灵兽宿主初醒血时是非常脆弱的。体内忽然涌出那么强大的灵力,且不说身体本身能不能承受的住,她又不会马上学会调息,灵力的乱流涌动会令宿主昏迷不醒,时间长短全凭个人意志力的强弱,也许数日,也许数月。这段时间极为重要,你可有能力在她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内保得她安全无虞,不被别人抢去,或者被孟熙刺杀?” 麒王完全没想到这层,呆滞地看着哥哥。 熙王接着说:“即便你幸运的很,保得下她,宿主初醒力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她需要和灵兽不断进行互生调息,需要时间修炼进阶,让灵兽得到成长进化,能力才会慢慢强大。到时候不管你当秦慕是什么,旁人只会认为你是魁巳宿主的饲主。而你,说白了就是个空壳的藩王,军队在姜荻手里,政权在陆桓手里。你自己手里,除了个空顶着你能力挂名御统巫师的霍珏,连个像样的巫师暗卫都没有,到时候,想靠薛若梅和沈濛这两个普通人保护她么?” 麒王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他:“……哥哥,如何对灵兽宿主之事这么清楚?” “因为孟熙那边已经有了动静。玉麟锦漆的宿主,已经先一步醒血了。”熙王的话再次令麒王大惊失色,他说道,“那边醒血的那日,许是因为翼北乃两国交界之处,离孟熙很近,当真是无需细作斥候,府里所有巫师,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有所感。我即刻着力派人去查探了,这些日子知道了不少事。估摸这会子父皇也已经得着消息了。所以我更是心焦,都是你拖沓着,若换了我是你,抓起来打一顿,早醒血了。何以搞得现在如此被动。” 麒王心下慌乱。当初他发觉了秦慕是魁巳宿主,强摁着没有呈报,一来是自己的私心,想着怎么也要撑到她替自己了了心愿再说。二来,他也总是不愿秦慕被牵连进朝局党政,亦或更甚,要去上阵杀敌,疆场厮杀……她必是不愿的。 他没有想到这双灵兽果然是双生呼应的,更没想到一己私利竟导致国运危及。那边醒血的早,修炼的也早,能力必将强大过将来的魁巳……真要等到两项对峙时,大荣这边便会没了优势。 他有些懊悔。但一想到那魁巳宿主不是旁人,而是秦慕,心里的懊悔又揉进了许多不舍艰难。 他不设暗卫巫师,便是不忍心酷刑折磨那些无辜的人。连不相干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他的秦慕。 事局混乱繁杂,搅得他头疼欲裂。他不禁以手撑头,有些支持不住的颓然。而熙王接下来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父皇若得了消息,不多久必会下旨全国搜寻魁巳宿主。若真给父皇得知是你给她藏起来了,就算父皇再疼爱你,到时候怕也只能大义灭亲了。”熙王无奈地叹道,“你还说那卜相中的未必是死兆。在我看来,要是由着你这么胡闹下去,你想不死都难。就算父皇不杀你,还有太子,宁王,还有韬光养晦的恭亲王,太后那一家子……你有几个脑袋给他们惦记。恐怕到时候,秦慕若没死在你前头,也得被这几伙人争来抢去,还不知要受多少罪。阿川,你可想过这些。” 麒王紧紧捏着拳头,心头如巨浪滔天无法平息。 他原本只想着了自己的夙愿,却万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扣住了魁巳宿主,贻误了国势,引火烧身。更要命的是,如哥哥所言,他根本没有任何能力保全自己或者秦慕……这些年来只是宁王的刺杀,已经搞的他殚精竭虑疲于应付。若全国的各派势力全部对他虎视眈眈,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保住秦慕,他该如何护她周全…… 良久,他颓然地沉声道:“哥哥……我该怎么做……” 熙王松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道:“若你执意要按你原先的计划行事,将秦慕交给我,我给她醒血。之后我多留这里些时日,帮你多照看些。尽量等她帮你去了灵力再走。可我估摸着时日上应是不可能的。火神祭一过,我再找理由赖着不走大也拖不过十日去。回番晚了必会引人猜疑。到时候反而不妥。且我远赴南州赶火神祭,自然不能带军队,能帮得上的也是有数。”他看了看面色惨白的弟弟,道:“若按我的意思……”他沉了沉,“把秦慕交给我,我带她回翼北。” 麒王震惊抬头看他。他缓声继续说道:“这样一来,魁巳宿主便与你再无瓜葛,就算将来她醒血被人察觉,你也可以说当时并不知晓,将事则推个干净。二来,真到了我的地界,再有人想打什么主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自能保证护她周全,万无一失。只养着她,到能独当一面了,若她仍愿意,你仍初心不改还想去巫,我再送她回来。到那时,魁巳宿主诸事皆定,她一人便可抵千军万马,再不是寥寥几个刺客暗卫便可伤得着的。这才最为稳妥。” 他看着面色灰败的弟弟,轻叹着拍拍他的肩头,道:“是关紧要,你不用现在就决定,我走了你好好想想。不论怎么样,我都依着你便是了。” 麒王目色晦暗,人好似缺了魂魄一般,半晌,才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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