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2 秦慕面无表情地被两个侍卫带到忠武将军府议事堂中,看也不看正座上的那些人。 今天,姜府的两位嫡子,长子姜律和次子姜畅都在席。自然也少不了当事人姜婉华。 贱民冲撞贵族这种事虽然影响颇为恶劣,但毕竟到不了兹事体大的程度,所以姜荻虽然知晓,但毕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用不着他亲自出面。 秦慕一副滚刀肉的架势,半死不活地站在堂下,对那三兄妹的打量视若无睹。 姜律紧紧蹙着眉头,脸色冷硬。他看着堂下的秦慕,想起昨晚姜荻特意交代过的一番话来。 “律儿,明日押解秦慕那女子前来赔罪,你行事千万要谨慎。且不说她曾与川殿下的诸多绯闻过往,那火舞姬甄选之日,北将军豪掷万金抬举她,今日还特地遣人来压了她的事,似乎对此女格外看重。刑罚你要拿捏稳妥些,声势务必严厉些,但切勿伤她太重。” 姜律应了是,却有些不解问道:“父亲,孩儿不解。四皇子殿下即便与那秦氏有些相与,无非是宠幸一个舞姬罢了。且看这些皇族王子们,此番脱离了封地,犹如出笼的鸟儿一般,除了体弱难为的,哪个没去撩香院住过几回局。为何父亲独独看重此事?” 姜荻道:“我与他在翼北相处了数年,对此人甚是了解。四皇子胸有鸿鹄之志,又对先王妃钟情难忘,素来不近女色。就算那秦氏颇有些姿色和魅惑的手段,在四皇子这样的人面前,一朝得宠成这样,旁人没有发觉,老夫却觉得颇为突兀诡异。熙王与麒王一母同胞,且又皆是寻常不近女色的,却偏偏都对此女情有独钟,老夫总觉得这里另有隐情。你明日刑罚秦氏,务必要将声势做得足些。老夫倒要看看,北将军对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秦氏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能引得二王相争,必不可小觑。” 姜律此刻脑海中盘旋着父亲昨日的嘱托,看着堂下毫无站相稀松立着的秦慕,将往日的温厚尽数收了起来,沉着脸,准备一会儿就给她个下马威。 姜婉华则一脸的幸灾乐祸。昨日之事令她对秦慕更加嫉恨交加。扰乱她的生活,抢了她的姻缘,又那般羞辱于她,今天不好好给她点颜色,不让她褪层皮,休想走出她将军府。 而二公子姜畅则有些飘飘然。 秦慕到场之前,他做出一副非亲手扒了她皮的凶神恶刹模样,摩拳擦掌辱骂连连。但等到秦慕来了,他那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瞬间被这银发小娘子的模样给引了魂儿一般。 火舞姬甄选当日他在场,亲眼目睹了秦慕那一曲惊世之舞,当时的秦慕艳冠群芳,简直像团燃烧的烈火一般光华璀璨,晃得他眼都要瞎了。可惜他离得远远的,熙王又势在必得,他馋得心痒难耐也不能怎么样。搞得他回来好几天没睡好。那新纳的几个侍妾也怎么都看不顺眼了,常去住局的几个花魁也怎么都伺候得不爽了,满心思都是那抹翩飞若仙嫣笑似媚的银发身影。这狐媚附身传闻闹得满城风雨又在甄选上艳名远扬的小美人儿,此刻就站在他府中正堂上,他按耐着蠢蠢欲动的妄念,早拿眼睛将她剥了个精光。 秦慕感受到那意淫的目光毫无遮拦地在她身上肆意盘旋,抬眼瞪过去,目光若寒霜冰冷,一记眼刀杀得姜畅浑身一凛,然后……通体舒畅…… 美人儿的眼刀都如此销魂啊…… “秦氏,还不跪下。” 姜律沉稳的声音响起。声色俱厉。 秦慕定定地站着,将射向姜畅的眼刀收回来,毫不理睬姜律的命令。 侍卫见她不跪,伸手摁住她的肩头。她执拗地硬撑着。侍卫手上加了力道,用力一摁,秦慕吃不住,扑通一下,单膝着地。 她便如男子一般,单膝跪着,桀骜不驯地昂着头,面色孤傲。 姜律见她不但没吓着,反而意气风发起来,真被激出怒意来。扬声冷喝: “下跪秦氏,你可知罪!” 他倒要看看,一个小女子能有几分胆色。姜律虽然素来温厚儒雅,但毕竟是将军府的嫡长子,府中庭训一向秉承武将风范,严苛尚武。这一声堂训颇具威严,若是寻常百姓,再硬的骨头也会收敛几分,何况是区区一个女子。 秦慕却是不屑,冷笑一声,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扬声道:“别走形式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赔罪,做梦。”她话说的虽然冷硬,毫无转换余地,但语调却拿捏得非常舒缓,好似在说一件赏花观月的闲事一般。眉目间流转的尽是无限风情。一副不屑的微笑,清澈柔媚的嗓音,只望着那话事的主儿,旁的,一概不看。 一旁正襟危坐的姜婉华闻言气的站了起来,指着她怒道:“好你个贱婢!” 姜律安抚妹妹坐下稍安勿躁,才对秦慕喝道:“大胆。敢在我将军府撒野,可知我大荣律历,罪当……” “都说了,别走形式了。大哥你听不懂人话是吗?”秦慕冷蔑地打断了他的话。 昨天从熙王行驿回去后她考虑了很久。最初一门心思要逃跑,结果发现门口早有人盯着。那些侍卫毫不掩饰身份,一看就是将军府上派来盯她的,要跑根本不可能。既然跑不掉,只有两条路。一赔罪受辱,或许能换得一条生路。二宁死不屈,爱咋滴咋滴。 秦慕自然受不了一,最终决定宁死不屈……反正麒王也和她反目成仇了,她本来也打算离开这里。流放就流放吧……什么蛮荒之地……不就苦点穷点么,能避开这些皇子王爷的,也未必不是好事…… 她最担心的反而是脸上刺字……杖刑挨打什么的,皮肉之苦,她反而不惧。 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顾不上那么许多。 秦慕如昨日离开熙王行驿时一般,抱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被押到将军府,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让她对姜婉华卑躬屈膝,做梦……做梦! 是以,面对姜律的审问,她一点畏惧都没有。反而时时在找机会想多羞辱姜婉华几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既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就无所畏惧了。 姜律被她噎了一句,再脾性好也按耐不住了,怒道:“刁民!画月,给我掌嘴!” 画月是姜婉华身边的大丫头,从小便在姜姬身旁服侍,是她的心腹侍女。是以这样重要的场合她也随侧在身没有避离。画月刚想应是,不想姜婉华却悠然出声道:“哥哥,现堂下既然有侍卫,就不必让画月动手了吧,免得脏了女儿家的手。” 侍卫出手,自然比侍女疼得多。 在姜律默许下,候在秦慕身后的两名侍卫其中一人便站了出来,扬手扇了秦慕一记响彻云霄的耳光。 秦慕被这一巴掌扇得口角渗出丝血来,白皙的脸上瞬间显出五道红凛凛的掌痕。她冷蔑啐了一口。 就这点本事?她看也不看一旁的姜婉华,只将不屑的目光抛向正座上的姜律。 姜律对上这样挑衅的目光,心里不由一紧。 父亲吩咐他声势要足,但不可将她伤得过重。但这女子看起来似乎没那么好吓唬。他府上的侍卫个个勇武超群,都是精壮青年,那样一记耳光,寻常女子早就该哭了,可她,她竟然还能露出那样的目光……颇不简单! 一边的姜畅看着,心疼的一抽,又不好开口,只能替秦慕嘶了一声,自己都觉得脸上疼。 姜律端足了架势,冷道:“秦氏,本公子念你出身乡野,无德无才,不通国律。如今你若与华儿赔罪,本公子便饶了你的不敬之罪。” 秦慕惨白似透明的脸上,竟透出一抹大大的嘲笑来。 “无德无才……哈哈哈……你妹妹倒是有德有才,可惜做不出我的千军破。……什么锦绣姜姬……虚有其名,其实难附吧……那天大家都看看呢,若不是我于心不忍让她一手,火舞姬的花魁轮也轮不到她头上。名门贵女,锦绣姜姬,要靠一个乡野村妇恭让才能不丢脸,啧啧……太他妈好笑了!” 她毒辣的言辞和狂妄大笑把姜婉华激得怒火冲天。 甄选那日,她原本以为凭借自己一曲阳春白雪的咏梅必将毫无疑问的轻易夺魁,却没想到秦慕竟然做出那样一首豪情万丈的曲子来,还将它演绎得惊世绝妙。又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变出台上那一柱银光,为她的歌舞平添了必不可少的助力。到底是谁给她出了那样的主意,生生将她引以为傲的咏梅压了下去?每思及此,她都郁愤难平。她锦绣姜姬的闺名从来都是以才德兼备著称的,那日方才头一次大方地展露人前,原本该是她艳压群芳独占鳌头,却被这个乡野村妇给活生生抢去了风头!又听她话里句句带刺,字字都在嘲笑讥讽她,心中再难遏制,原本红润的脸庞被气得青白,腾然起身怒道:“贱人不配于我提鞋焉!竟还敢羞辱于我,我撕烂你的脸,看你还如何勾-引男人!”她颤抖着手指咬牙道:“给我打!给我打!” 姜畅连忙起身打圆场:“妹妹莫恼,莫恼!何必与一个舞姬置气……” 姜婉华素来知道这二哥的德行,满脸怒容道:“二哥难道还怜香惜玉了不成。这种贱婢,冲撞了华儿不说,还当众顶撞大哥,分明没将我将军府放在眼里!今日不好好惩戒,以警效尤,人道我忠武将军府好欺负!” 姜畅干笑两声,没话说了。看来今天这美他是救不下了…… 姜律心里越发觉得事情没他想的那么简单。这秦慕不但不好吓唬住,反而在挨了一耳光后还语带讥讽,将他妹妹气了个半死……这么看来,打一打也好,父亲只交代莫要伤得重了,并非完全不让伤着。这么想着,便默许了下来。 侍卫见状,便扯出长鞭,站得稍远了些,扬手挥鞭,鞭子在堂中抽出一声风响,重重甩在秦慕的身上。 秦慕只觉胸口一阵撕裂的疼,那疼慢慢溢开,促使她不自主地勾弯了脊背。绯红的罗裙被赫然撕开一道三四寸长的口子,血慢慢染上来。她咬牙忍住,半声都没哼,再次将脊背挺直,下一鞭接踵而来,左臂上也火辣辣地疼起来。 姜婉华见她挨打,这才痛快了些,得意地看着堂下挨打的秦慕,心里畅快不已。 四五鞭之后,秦慕浑身冷汗湿透,额角鬓发好似淋了雨一般全湿了。豆大的汗珠不住地从脸庞滑落。她死咬着唇,双目圆睁,眼睛一眨不眨瞪着姜律。看也不看姜婉华一眼。 一旁的姜畅看着,心里跟着鞭子的起落一抽一抽地发疼。他原本想着,那小美人来了,赔个不是,自己再好言相劝几句,也算英雄救美,少不了以后能借此便有了理由和她多走动来往,嗅一嗅这艳名远播的银发小娘子的温香软玉该是多么惬意的一桩美事啊!却没想她性子竟这么刚烈,一进门就没给他大哥好脸色,这么快就受了刑。看着他朝思暮想的美人挨打的场面,他有些坐不住了。挪了挪屁股,讪讪地问向他大哥:“兄长……打两下得了,真要一会儿晕过去,也不好问话了不是。” 姜律与那堂下挨打的秦慕眼对眼的交锋对视着,越看,他心里的变化越大。惊诧错愕也越重。 这女子不是出身村野么?寻常村妇能有如此傲骨?能有如此强韧?还是说……那行罚的侍卫被她买通了,其实没有那么痛? 转而他又否定了这个疑问,因为秦慕挨打的部位正不断渗出血色来。今天她虽然依旧穿了一身绯红长裙,但布料的红色与血液的颜色毕竟还是不同。细看,不难分辨。 听到二弟相劝的言语,姜律紧锁的眉头才微微松动了些,紧绷的心稍微舒缓了些。他谨记着父亲的嘱咐,不可伤得过重……可眼下四五鞭已经打了下去,她再强悍也是个弱女子,若再这样打下去,难免她会吃不住晕厥过去。思及此,他缓缓扬起手来,示意侍卫停止。 秦慕身上好几处火辣辣的痛,心里的怒火随着每一下鞭抽下而愈发旺盛。 姜律看着秦慕,明显察觉到她眼中蓄满的,不是畏惧,而是愤怒。她挨了耳光,又被鞭打,当众受辱,身心本该俱皆受损。但依她这个表情来看,这些足以使常人驯服的手段非但没能教她生出畏惧悔改之心,反而激怒了她。 这……这是女子吗? 寻常男子,也少有这般气势和强韧的心性…… 父亲的嘱托再次于脑海中响起。 “老夫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姜律方才略略舒展的心绪再次拧了起来。 难不成……这堂下女子……果真有什么秘密?她竟不是什么寻常女子,而是身怀绝技,受过严酷训练的暗卫?不然这般刚毅不屈的心性是如何而来的? 看着她身上那几道血淋淋的伤痕,姜律心里知道不可再动刑了。 贱民冲撞贵族,身为有特殊权力的贵族阶层,他们是有权力动用私刑的。但这种私刑也是有底线的。杖击,水牢,鞭刑,都可以在私宅中实行。但黥面流放是需要经过州府衙审理的。若于私宅中私刑至死或者致残,将军府也会难逃其咎。说到底今天押解她前来是明里是为了给妹妹赔罪,暗里是遵照父亲的嘱咐试探秦慕的秘密,若再打下去出了什么状况,并非他所愿。 姜律思索这些事的空档,秦慕得以有了喘息的时机。会挨打,她预料到了。所以做足了心里准备。四五鞭子而已。她牵了牵嘴角,垂头低笑。 还没完。 肯定还没完。 一定要忍住。今天甭管落到什么下场,也绝不向那婊·子低头! 正座上的姜律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道:“秦氏,可有悔悟?” 他明知她半点悔悟也没有,但话还是要这么问。 此刻他真心希望那女人能赶紧说句“民女有罪”,赶紧将这事结了。面对这个逐渐变成烫手山芋的秦慕,他心里忐忑不安起来,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果不其然,秦慕只冷笑道:“悔悟个屁!” 姜律心里简直要骂娘了。 秦慕还不嫌严重的又补了一刀:“让我给个无德无才只会暗地里使下作手段的贱人赔罪,做梦。”她抬起头来,笑眼弯弯。那惨白无半点血色的脸上满是志得意满的笑意,好似刚才并不曾挨打,身上一点伤痛皆无一般,盈着笑柔情蜜意地对脸色也逐渐惨白的姜律甜甜地道:“做。梦。” 姜婉华气得脸色铁青,一双杏目瞪得瞳孔离散。她明明已经挨了好几鞭子,竟还能说出话来……竟还敢叫她贱人……她竟然敢! 她激怒攻心,咬牙切齿地道:“哥哥们都看见了,此贱婢毫不悔改,不知羞耻,妄言诳语!华儿但求哥哥为我主持公道,递表州府衙,让她裸身游街,骑木驴,沉塘!将她碎尸万段!将她……” 姜律不敢置信地看着妹妹。一向温良恭淑的妹妹,竟然被气得说出这些混话来……裸身……骑木驴……这些侮灭人伦的,针对惩治极淫邪妇人的刑名怎可从名门贵女口中吐出来!妹妹即便是气得疯魔了,也不该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不,即便是私下也不该说! 两个哥哥正想劝她,门口响忽然爆出一声老迈却中气十足的沉喝:“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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