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灰衣人保持在秦慕身前五步远的距离,引着她往回路上走。 秦慕走得慢,他也缓着步子慢慢前行,毫不急躁。一路上一语不发,脚步轻得完全听不见动静。清白的月光下,那走在前方的灰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若非脚下映着一抹淡淡的影子,秦慕简直不相信他是个人。 这么阴森森的气氛令秦慕感觉非常不适,到底还是忍不住停住了脚。灰衣人也随之顿住,微微侧身回望她。 秦慕问道:“你到底誰啊?” 灰衣人的声调好似半分感情都没有的机器一般:“属下乃熙王门下暗卫,罗潜。” 秦慕打量了他一番不甘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真的假的……”这会儿她倒提起防备心了。 灰衣罗潜依旧面无表情道:“秦姑娘可亲向殿下对质。” 秦慕看着从身旁经过的两个小厮,均对她毕恭毕敬地行了礼欲过去,伸手拦了,拉住一个指着罗潜问道:“你认识他不?” 小厮匆忙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回道:“小的不认识。”回完话匆匆走了。 秦慕扬声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想办法证明身份我不走了!” 罗潜道:“属下乃熙王殿下亲点随护姑娘身侧的暗卫。自领命之日不曾离开半步。秦姑娘若不信,属下这就带你去面见殿下。” “这都几点了你诚心不让他睡了啊?”秦慕才不肯去,也不肯走,立在原地僵持着不动,看他怎么办。 罗潜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秦慕一副滚刀肉的架势,表示你拿不出证明来我便赖死在这儿。 罗潜沉默了一会儿。在秦慕以为他一点主意都没有的时候,只听他说了句:“殿下有命,姑娘入夜不得离开行驿。得罪了。” 秦慕正纳闷儿,忽然觉得眼前好像一花,那人居然突然不见了。下一秒…… 下一秒,她醒来之时,自己正躺在床上,脖子有点痛,床帘外已经透出些微阳光。她伸手挑开床帘,日光晃得她直闭眼。 枕头底下翻出手机一看,不由得恨得牙根痒痒。 妈的,敢情直接把她打晕抗回来的吗……这他娘的……一觉直接早晨九点半了!有警戒心有个屁用!遇上这款式的,真要有歹意八个秦慕也不够死的啊! 她愤愤地起身下床穿鞋。门外的荣秀听见动静赶紧来问:“姑娘起啦,奴婢这就伺候姑娘更衣……” 秦慕一叉腰:“赶紧的!老子要去找他算账!” …… “坤宁宫?” 熙王寝室内,卫桑一条玄色身影铁桶一般立在床侧,揣手点头。 熙王沉吟:“坤宁宫……皇后……太子……”他顿住,又摇头,“这说不通……” 卫桑废了许多力气总算查出当日郊外行刺秦慕的三个黑衣人的真实来头。坤宁宫意味着皇后,而皇后只能指向太子。 可太子为何要派人行刺秦慕,且一下派出三人,这是要一击必中的。不仅如此,还特意伪造成是宁王手下的假象……若非是卫桑亲自去查的,十有八九会信以为真。 当时他初识秦慕,本以为安排两个轻功好的斥候跟着她监视动静便稳妥无碍,以至于斥候察觉到有人埋伏且对方武力之强完全凌驾他二者之上时别无他法只得分开一人立刻回报。那天若不是他强行动了灵力亲自赶去救她,这二傻子早就一命呜呼了。 要杀秦慕,且要嫁祸给宁王……所谋为何? 如果太子已经知晓秦慕的身份,为何不是抢夺而是杀死?若不知…… 没有道理……实在不通。 他问道:“可确实?消息会不会被别的宫里做了手脚?” 卫桑十分肯定道:“确实。这一趟寻得麻烦。各处妃子宫里都挨个查对过了。意外收获倒不少。各宫里出的死士暗卫都在折子上你自己看吧。那三个,确凿是坤宁宫的。绝无疏漏。” 卫桑向来谨慎,没有万分的确凿决然不会如此肯定。 但这实在令他想不透。 难道不是太子,是皇后? 那更说不通,远在京畿皇城内的皇后为何要杀死一个素未谋面的南州女子? …… 熙王沉吟不语之际,郑游走了进来,见卫桑在,便躬身立在一侧候着。 两人一齐默默地等着熙王示下。 又过了半晌,徐无风神色慌张地闯了进来,矢口嚷了声:“殿下我……” 见屋里的情景,又被郑游抓住胳膊,才稍定下神来,但依旧难掩万分焦急的面色。 三人候在一处,都干等着主子发话。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熙王才微叹了声,悠悠似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该去见他一见了。” 抬手将折子合了。卫桑早等得不耐烦了,见状便道:“无事我先走了。” 熙王点了点头,卫桑大步离去。 郑游见卫桑走了,刚要开口,却被徐无风急切切地抢了先道:“殿下,徐晗初是徐萦!” 熙王刚合上手里那本卫桑交给他的名单,觉得燥热胸闷,正合着眼想缓一缓,听他言辞焦急且说出的话没头没脑,心里升起一股烦躁不悦。徐无风是他这三个亲信中最为沉稳的一个,今日怎么如此失态? …… 微一沉思,随口默念着:“……徐萦……”猛地张开眼睛,“……徐萦!?” 徐无风不由分说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便叩了三个响头,声音发颤乃至有些哽咽难言:“正是舍妹徐萦!……当初属下未察觉自己醒了血,混混沌沌里害死家人母亲,两个姨妈和姐姐……只剩了这么一个妹妹……我仓皇出逃一路上几经磨难追捕剿杀,奄奄一息之际幸得殿下相救……再生再造之恩属下愿尽此一生来还报殿下!属下知道现在正是殿下用人之际可……”徐无风双唇颤抖,咬着牙再度叩首绝然道,“我不走……她死期将近……死期将近啊殿下!!我全家上下几乎都被我害死了……这是唯一的妹妹了……殿下!” 他不顾一切地朝坚实的地板一下一下的叩着头。额头碰撞地板不断发出有些骇人的咚咚声。他仿似看不到已经染血的地板,也好像感觉不到疼一般,每一下都死命砸向地面,如一只钟摆机械地维持着同样的动作,毫不停息。 一旁听傻了的郑游有些手足无措。看看自杀一样不停磕头求恩赦的徐无风,又看看榻上眉头紧锁的熙王,完全没了方寸。 徐无风与他同僚多年,这个徐萦他也是知道的。当初他醒血时自己没有察觉到,差点将全家女性亲属全都害死——其实,类似的故事实在太多了。能及时窥见自己醒血这个情况的人并不多见,是以发生在巫师身上的家门惨剧比比皆是。也正是因此,在这个世界里,普通百姓对巫师这种存在讳莫如深。甚至是惧怕。他们带给普通人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幸福美好之事。通常会伴随的,只有亲人的死亡,和不断的血光之灾…… 想到这儿,郑游不禁心中有些感慨。 若如此想来……不幸中之大幸,至少,他不用面对这样悲惨的境况。 熙王重新合上眼躺倒在靠枕上,沉道:“回将军府先找管事领四十板子。苍岚余家的事你要亲自去办。盯着孟熙那边的动静。” 不住叩头的徐无风惊呆了。 他抬起脸,额头上已经血肉模糊,血迹顺着他的脸庞淌下,他却毫不在意。 蓦地,他再次重重地叩了下去,嘶声痛呼:“谢殿下宏恩……徐无风此生若有负殿下所托,当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郑游看着徐无风叩完几个响头,快速起身风一般疾驰而去,一阵唏嘘。 得,这辈子能见着那个万年冷静脸这般失态一回,也算值了。 熙王觉得精神越来越差。尤其听了徐无风的这段事…… 这么紧要的关头,少了一个这么得力的帮手…… 唉。 他并不张眼,只开口吩咐道:“今晚你即可启程,去秦慕落世之处。将山里可进村的路全部封死。带上董可黛。” 郑游凝神正色地听着吩咐,听完有点茫然:“啊?董……带她去?” “务必要让人以为是天灾所致,不要留下人为的痕迹。” 听到这句,郑游才明白为何要带上董可黛。心里正有些窃喜,熙王又描补了一句:“那边时有山洪肆虐。洪水常伴有天火。必须保证就算轻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翻越穿行。办砸了,提头来见。” 郑游敛容正色应是。 熙王十分疲惫,但仍有些不放心,交代道:“董可黛许久没动过灵力了,你需谨慎教导。旦有异兆立刻启水,封住她的灵脉。” 想到曾经见过一次董可黛失控的情景,郑游的面色又凝重了几分,领命应是。 末了熙王又说:“下去准备吧。把她叫进来,我亲自嘱咐一遍。” 郑游这才退了出去。 不多会儿,董可黛走进来,安静且轻柔地替他换了额上的棉帛,又悄悄帮他收拾起散在被褥旁的折子。 熙王轻叹了声道:“郑游可同你说了?” 她一声不吭地继续收拾着东西,微微点了点头。 熙王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她收拾东西的双手,柔柔地望着她问道:“许久没动过灵力,心里可害怕?” 董可黛心跳漏拍,覆在她双手上的掌心传来厚实的干热。她心头一涩,垂目道:“奴婢不怕……奴婢……只是担心……殿下高热未退,奴婢若走了,殿下身旁没有得心的人伺候……” “无妨,有秦慕在。” 脱口而出她的名字,熙王自己也怔了怔。 有她在…… 那可是个会伺候人的主儿……不来气他就不错了…… 董可黛心头的暖热瞬间被这个名字迎头浇灭。她默然不语,轻轻抽出双手,缓缓地收拾着东西。 熙王也将心思抛开,柔声道:“郑游会帮衬着你,不必紧张。孤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董可黛的灵力不弱,只不过精神太过脆弱,控制不了过强的灵力,情绪稍有波动便会失控。需要有人监控才能万无一失。哎。若非如此,也不会只将她做一个巫妓养在府里……完全不能独当一面便罢了,稍一不慎还会引火自焚,得不偿失。 董可黛收拾好折子,轻手安放好,微微抬眸轻道:“殿下,今日是初五。” 熙王初听这句话,有些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哦。太忙,竟忘了。该谁了?” 董可黛垂下头去,脸颊微微有些发热小声道:“正是郑大人。” 熙王道:“那正好。路上伺候罢。”又看了看她低垂的面孔,“你若不愿……” “这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愿的。”董可黛将头又低了三分。 熙王叹了口气,轻拍拍她搭在床边的小手,声音中充满了怜惜:“委屈你了。” 董可黛轻声回道:“殿下待奴婢宽厚仁慈,奴婢卑贱之身,能得在殿下身旁服侍,已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能为殿下分忧的也只有此事罢了……奴婢……不委屈……” 熙王嘴角勾起浅笑,厚实的手掌徐徐在她手上摩挲着,柔声道:“唯有孤的可黛,最是体贴懂事的。” 董可黛心中暖流涌动。她心里知道,熙王如此柔言软语的安慰,是怕她太过紧张会坏了他的事,并非真心体恤她的所思所感。她明知道的,却无法克制地为这虚情假意的安慰所感动。只这般暖暖得被他握着双手,这份难得的温存竟比真的行男女之事还要令人脸热心跳,引得她浑身触电一般酥麻。 两人正柔情款款地相对着,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慕的大嗓门还没见到人便响起来:“夏行筠我……跟……你……说……” 本来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见到俩人这番景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看着熙王一副怜香惜玉的架势,再看董可黛脸蛋红得快要烧熟了一样……俩人还牵着小手,一副你侬我侬的样子……秦慕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等下……人家在自己房里宠爱自己的小老婆你愤怒了个什么劲儿?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是傻逼。这种情况下你还走进来干什么,还不赶紧识趣地马上向后转齐步走啊? 心思瞬息万变之下脚底下有点瓣蒜,又想往前又想往后,一个没想好导致左脚拌右脚,又穿着长裙将这个趔趄增强成了个华丽的大马趴……嘴里哎哎哎地倒了几声,踩了自己的裙子两脚,终于还是直挺挺地向前摔倒了。 秦慕觉得胸很痛。 拽着扶她起来的手一看,董可黛红着脸正在搀她。她觉得又不好意思胸又痛,连忙说:“没事没事我自己起自己起……” 嘴里嘚啵着,自己站起来拍打身上的土。 董可黛见熙王的脸色已经素下来,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正兀自拍土的秦慕,对着熙王躬身告退,心有所思地离去了。 秦慕见董可黛走了,开始觉得又尴尬又不好意思胸又痛…… 妈的,这debuff叠的有点多啊…… 讪讪地低头也不好意思看他嘟囔了句:“嗯……那我也走了……” “你是特意来摔跤给我看的吗?” 秦慕听见这句不咸不淡的屁话转身又回来了,径直走到闭目养神的熙王身边一坐双臂环胸质问道:“你派人盯我?嗯?” “是保护。”熙王眼都懒的睁开。 “……他昨晚上把我一下劈晕了!老子睡到现在才醒!这边脖子一直火辣辣的疼!这她娘的叫保护吗!”秦慕扯着脖子告状。 熙王缓了口气道:“谁让你又想逃跑。” “……”秦慕一时语噎,僵了好久才逞强道,“……小兔崽子嘴还挺快,这叫恶人先告状!谁说我要逃跑了?我那是……那是……散步……”十分心虚,说这话偷偷拿眼瞟他。却见熙王依旧并未张眼,脸上分明写着三个大字:不高兴。 秦慕吞了口口水……挪了挪屁股,有点如坐针毡之感。 熙王想起她昨天半夜想偷跑的事就一肚子干火。没去找她兴师问罪也就罢了,她居然还找上门来。到底是谁恶人先告状? 见他也不理她,秦慕更觉得不自在,等了会儿,还是没动静。她略微凑近了些观察他的脸,揣测着他是不是睡着了。正打算偷偷起身跑路时,胳膊被一把拽住:“谁准你走了?你还没说呢,为何要逃跑?” 秦慕差点被拽个跟头,见他满脸阴郁,以为他是恼火刚才被她打断地甜蜜瞬间,无奈道:“哎行行行,怪我还不行吗。我性子急,没留神坏了你的好事……” 熙王这回睁了眼,莫名其妙地问:“坏了我什么好事?” 秦慕切了一声翻着白眼道:“大哥你就别装了,刚你俩那你侬我侬的空气里都流淌着爱的味道……再说了我也不是诚心的。谁乐意摔这么大一马趴啊多丢人啊!砸得我胸火辣辣的疼……”她抬眼瞧见熙王一双眯起的眼睛似乎不怀好意地正盯着她看,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心虚起来,望着天说:“大不了我把你的小美人给你叫回啊还不行吗。至于的么一进门就端个这么难看的脸给我看……” 熙王心里仍有些不太相信,扮过她望天的小脸对着自己,试探地道:“吃醋了?” 秦慕那满脸的不屑立刻方寸大乱,死鸭子嘴硬的唯一战术仍是强行矢口否认:“呸!闭嘴!别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了!我吃什么醋啊我?我有什么好吃醋的?!你跟你媳妇儿亲热我吃得着醋么我!你又自我感觉良好了是不是?又开始自恋了是不是?你给我醒醒啊!别动不动就瞎编排我!……” 看着她明显心虚的胡搅蛮缠,熙王唇边漾起笑意来,松开拽住她胳膊的手,轻道:“老子都病成这样了,亲热个屁。” 他重新合上眼,身子松弛了不少。缓缓歪在靠枕上,放松的神经正催促他快些入睡修养生息。 哦……说的也是哈…… …… 秦慕刚才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串废话,憋成个大红脸,这回儿才慢慢缓了过来。一边抚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一边偷眼打量他。 看起来他最近确实是病的很厉害。一直高热导致身体消耗太大,每回来都碰上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凑近些,伸手探了探他颈后的温度——依旧高热,一点都没有要好起来的趋势。 不由得有些抓头。连个退烧药都没有,也不能看大夫,这么硬撑着,这……行吗? 正寻思着,忽觉胸前一团滚热,低头一看,熙王的一只大手正稳稳抓着她的左胸,还软软地捏了捏…… 秦慕浑身一阵火烧火燎,扎着爪子怒道:“你这……混蛋!!!” 熙王悠悠地开口说:“不是摔得胸疼么……” “滚一边儿凉快去吧你!”秦慕愤怒黑线蜜汁脸红,伸手打掉他占便宜的爪子,愤愤地拔腿跑了。 熙王躺在床上,嘴角噙笑,缓缓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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