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沐清,我要再行一次巫卜。” 麒王直愣愣的目光中忽然迸发出坚决的神采,好似在空气中看到了一线曙光般,怔怔言道。 就算卜相中明示秦慕留下必死,又并非表示随哥哥北上便肯定无虞。和他相比,哥哥虽然能力强大许多,有军队亦有权力,身边不乏暗卫巫师,但同时他树敌也更多,仇家也更为强大可怕。秦慕随同他千里迢迢一路北上,谁能保证途中不会横生变故。即便安全抵达了翼北,既然哥哥已言明醒血后困难重重,又怎能保证她跟着哥哥便可披荆斩棘一路安全? 留下,会死。那么北上呢?这条路他还没有问…… 事关秦慕的生或死,他不得不问。如果留下亦死北上亦死……那么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同旁的男人双双离去!他会坚定地守在她身旁,无论如何,也要为秦慕寻出一条生路来…… …… 沐清不敢置信地看着榻上的麒王。直等到他奋力撑起身来,苍白的脸色因用力而显得更加难看。沐清扶住他的肩头,双目圆睁咬牙道:“你现在身子已弱成这样竟还要行巫,难道疯了不成!!” 麒王挣开沐清的手,坚持站了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他扶着床栏稳了稳,缓声吩咐:“来人,更衣。” 沐清上前挡住他急切劝道:“既然前次那卜相已明你再行几次也是一样的,又何苦折腾自己的身子!我知道让你看着秦慕和熙王朝夕相处实是难以忍受,但……” 麒王摇头,将他的话拦住。他抬起头来,星眸中闪着熠熠光彩:“留下是死,但北上呢?若结局一样,那我为何要如此草率放弃?” 沐清讶异地看着他,阻拦他的力道不由松了几分。麒王撑开他的手反重重握住,目色坚定地回望向他道:“此事不问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心安。与其一直惴惴,不若拼力一搏。沐清,你便助我最后一回。此卜无论是何结局,我都会依你所言好生安养,身体恢复之前再不动用灵力。” 沐清被他的手沉重地握着,望着他幽深如墨的眼底闪烁着坚毅不可动摇的光彩,唇紧紧抿起,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在薄暮的夕阳中呈现出一种金橙色的暖光,使这张俊美的面容一时掩去了苍白的病容,而焕发出一种熠熠闪光的微妙神采。 沐清被握住的手腾起一股温热,顺着静脉涌回心房,带得全身似乎都充满了温热的力量。他驯顺于这股力量,从来,都无法产生半点反抗的力量,摁下了所有的反对和坚持,只沉沉地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手覆在他手上,道:“好。等我回来。” 两人交握着双手互视着,房门轻启,云露带着几个下人,捧了换洗衣裳等一应物事进来服侍麒王更衣。 沐清松开他的手,扶他坐下,躬身行礼道:“殿下稍事休息,沐清去去便回。” …… 熙王行驿中,秦慕正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对着一盆正在急速融化的冰差点跳脚时,门外终于传来麒王府御统巫师霍大人请见的消息。秦慕提着裙子一路跑了去了客厅。 沐清见她这个德行冲出来,还没来得及讶异,便被她一把抓住袖子摇晃着:“兜儿呢兜儿呢?” 见她一副心急火燎连当着下人的面怎么也要敷衍着讲点礼数的岔子都忘了,沐清心下隐隐一沉,命随行的小厮将托盘呈上。秦慕伸手接过来一看,上面躺着五只软趴趴身材娇小的云晶“壶”。这个香袋的造型说是壶便有些不妥了。囊便更为恰当。秦慕果然看到这些透明柔软的小囊上方均为丝绦穿着口子,拉伸便可束紧囊口,十分合意。秦慕不禁松了口气,抬脸对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来:“就知道你肯定有辙,谢啦。” 说完转身便要跑掉,沐清忙一把扯住她,顾不得有下人看着,低声附耳道:“我有话同你说。”在秦慕满脸惊讶的神色中拉着她便向偏厅走去。 沐清扯着她的袖子一路疾步而行,穿过走廊回道,行至一处略显偏僻的静谧花阴下才止住脚步,稳了稳心神气息,才转身问道:“主子到底怎么了?” 秦慕被他拉着一直快步走,这会儿忽然停下,险些撞到他身上。摸着自己的鼻子猛然听见“主子”二字从他嘴里发出,呆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沐清真正的主人,不是麒王,而是熙王。她竟然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 这么缺人手的时候,她竟然忘记了,沐清也是熙王的人,且一直在阿川身边,绝对可靠……他,可用啊! 想到这层,秦慕两眼放光地殷切切看向沐清,看得沐清脊背发毛时一把擒住他道手,哽咽道:“我他妈真是个猪脑子……竟然把你给忘了!” 沐清心头一紧:他料想的没错,果然有事…… “怎么了?” 秦慕又谨慎地四下望了望,确定四周没人才说:“熙王高热昏迷了。昨天夜里有一波人闯进来刺探虚实,想必是这里一直有他们的眼线,发觉熙王状况不对往回递了消息,他们想知道熙王是不是不省人事,才派人来的查看的。” 沐清惊讶之中紧张起来:“他们是谁?结果如何?” 秦慕忍怒道:“昨天我还想不出头绪来,今天这事一过,我估摸着肯定和康王脱不开关系!昨晚上我应付过去了,估计他们今天来这么一出是想最后确凿一下的。这才联合起来针对我,逼熙王出面……” 沐清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殿下他昏迷了么?那适才出现的……” 秦慕看着他,卫桑二字险些脱口而出。随后那句“管好你的舌头”几个大字再次铮铮悬于头顶,给她带来莫大的压力……秦慕吞了口口水,只好含混说:“是……夏行筠的人假扮的……”赶紧岔开话题道,“要是早想到还有个你,我何必一个人苦苦支撑……那一宿逼得我船戏都上了,今天又给我来个三王逼宫……再这么下去我真怕撑不住了……” 沐清忍不住伸手摁在她肩头。那柔软的肩膀纤弱柔软,难以想象如何担负起这么重的职责。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小脑袋,长睫之下难掩发青的乌黑眼圈。熬了通宵殚精竭虑,耗得神思憔悴,完全没了往日威风八面的嚣张气焰,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生生一点精气神儿都没了。心里不由得一阵揪疼,手在她肩头揉了揉,轻声安慰道:“难为你了。” 秦慕抽了抽鼻子,打起精神来说:“没事。想起你来我心里就更有底了。也怪我自己,早知道昨晚上就该马上派人去找你来拿主意的……你肯定比我安排的妥帖。” 沐清反而摇头道:“不可。那样一来我的身份恐怕就会暴露了。对主子或是对麒王均为不利。你没想起来反倒好。” 秦慕看了看他,眼神游移不定起来。沐清心下便了然,只等她开口。 秦慕讪讪地支吾道:“阿川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被我气得才病了的……” 沐清看着她,脑海中浮现出麒王苍白的面容和那坚毅的目光,只得叹了口气道,“气得着实不轻。现下还容不得人劝。你且好生照顾主人吧,阿川那里……再等等。我自会找机会劝慰。” 秦慕瞥了他一眼,切了声儿弱弱地嘀咕了句:“真的假的……”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替情敌说话的。 沐清微微牵起一抹笑来,将放在她肩头的手缓缓收回:“我心底最深的隐秘被你窥破了。但你亦知晓,川殿下并无断袖之癖。我只希望能以己之力护得他平安幸福,再无所憾。” 秦慕脸上浮起淡淡红云,有些抱歉地看着他,喃喃道:“反正……说到底也是我不好。早先要是没有起了疑心和阿川说了熙王来暗中找过我这事,估计现在也不会闹成这样不可收拾……”当初,是熙王那番冷酷无情的话重重的将她险些击倒。他说阿川的种种都是做戏罢了,只不过是为了诱她生情。她居然当真起了疑心,要回去与他当面对质……所以才没有将与熙王见面一事和麒王提起。没想到事情如潮水般推波助澜而下,越发没法儿说起这事了。 秦慕摇摇脑袋,给自己打着气: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都时候。一切,都要等那混蛋醒过来再说……坚持住,现在冰袋也有了,冰也有了。该来的都来过了,只等熬过最后这晚,按夏巫臣所说,明天,他就该醒来了! 只要他一醒来,所有事都可以立马卸载,她就可以重新回到无事一身轻的自由状态了!到时候再去麒王府找阿川,到时候,就算破门而入,就算厚着脸皮找熙王要牌子,无论如何,她也要见到阿川! 远处走廊里传来窸窣地脚步声,沐清忙低声道:“这里我到底不方便久留。你若有事需要人手,可去撩香院找梅娘,她那边我已经交代过,会全力配合你行事。我先回了。且安心,你做的极好。”他重新重重的拍了拍她的肩,对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回身大步离开了。 秦慕望着他快速离去的身影,眼神发呆,愣愣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说什么……我,做得极好? 秦慕呆呆地出着神,张庭已经带着几个下人寻了过来,远远地看见秦慕一个人呆立在院中,紧了几步上前问道:“秦姑娘?没事吧?” 秦慕被叫回了神,奇怪道:“你来干嘛?” 张庭道:“属下听下人回说,见着霍珏将姑娘拉扯去了,属下不放心,这才寻了过来。那小子没对姑娘如何吧?” 秦慕苦笑,摇了摇头道:“没事。快跟我回去,冰袋有了,殿下有希望了!” 张庭闻言一喜,忙护送着秦慕往寝室中走去。 …… 回到麒王府,沐清将熙王昏迷一事回禀于麒王。麒王一急之下险些瘫倒。沐清忙扶着他坐好,又回身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想了想,还是开了腔劝道:“殿下现在虚成这样,要不那行巫之事再缓上几天?反正他们又不会立刻便走,怎么也要等火神祭完了,这还好几天呢,何必急于今日……” “哪里还有许多时间……凡事还要按照卜相一一安排。”麒王摆摆手,扶着沐清站起来,神色坚毅道:“将人都散了。这就随我去密室。” 沐清叹了口气,知道再劝不动他,值得一一照办。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密室,麒王再次跪于云晶镜前,将幕布撤去。对镜台诚信祝祷,口中默念道:“若秦慕随熙王北上,今岁冬末,她将身在何方。”言毕,拾起案上的匕首,在手腕上再次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沐清侍立一侧,看着殷红的血水一滴滴从他苍白的手腕处落入洁净无尘的盘中,渐渐氤氲成滩,慢慢向盆底四周不住的扩散去。沐清心头一阵阵发疼。 每次亲眼看着他行巫,沐清心头都会忍不住升起一股深深的自责。顶着御统巫师名声的人是他,而每逢这个时候,他才会真切的感受到,他无非是个冒名顶替的替身,一个一无是处的替身而已…… 这次似乎需要很多血祭。直到那血几乎要将盆底填满,麒王的小臂因失血而变得惨白几近透明,清晰得连血管都一一可见。他甚至开始不自主地轻轻摇晃起来,在沐清就要忍不住上前阻止时,高耸直立的云晶镜面上,才渐渐盈起一层柔光,显现出一片白蒙蒙的云雾。 二人见状,纷纷凝神屏气,紧紧盯着镜面。 迷雾被拨散,露出一座暗金色坚固的城池。夯实高耸的城墙在护城河的庇护下显得巍峨壮丽。在有些冷咧的日光下泛着耀眼的光彩。又近了些,低了些,他们清楚地看到紧闭的城门上方横书三个大字“戚门关”。 视野穿过这厚重的城门,一路向前。不久,便停留到一座高墙朱门的大宅前。门前对立三名身着铠甲手持□□的士兵,朱门之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自然乃是“ 熙王府”。 麒王的心随着镜中的视野飞驰而重重的提起。 穿过朱门,绕过影壁墙,一路穿行,风驰电掣般,最终停留在宴宾堂前一片空旷的圆场之上。寒冬腊月,飞雪卷着红梅满天旋转。 麒王的心砰砰直跳,他双眼死死盯在镜中,依旧在淌血的手腕几乎撑不住地微微发颤。浑身僵直,过度紧张使他牙齿轻撞,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红梅白雪,飞旋而落。 圆场中有一抹艳红,长袖上下翻飞,若游龙一般随着红梅飞雪翩翩起舞。数九寒冬,她却只穿着单薄的轻盈舞裙,好似对北境的严寒无知无感一般。她的长袖和披帛在风中猎猎摆动,她的舞姿时而慵懒曼妙时而苍劲有力,翻转如流云踏月一般,缭乱纷杂的舞步使人几乎无法错开目光。 那红衣长袖中偶尔会露出一张妖冶明艳的脸来,相较之下,略显的有些稚嫩,却满面春风,笑得无比灿烂夺目。 似一曲终了,红衣女子收势于一个极为柔媚的姿势,在漫天飞雪红梅旋舞之中,缓缓地起身,似乎正在款款谢客。 一旁忽然疾步走来一具高大的身影。他头着玉冠,身披玄狐大氅,径直走到秦慕身侧,伸开长臂,将那抹艳红娇媚的小小的身子,团团裹进了自己怀中。 随后,男子垂下高昂的头,在宾客面前毫不在意,或者说,激动的心绪使他的脸看起来半分平素的谨慎孤傲皆无。他环着怀中娇柔的女子,她正扬着小脸,笑得那样甜蜜可人。似在对他说着什么。 他却再忍耐不的一般,埋下头,深深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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