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茫茫荒漠，一片赤脊砂砾。空气似乎都被燃烧着一般，灼灼蒸腾的热气使一切看起来都好像要融化了一般。 身体干热，五内煎熬口干舌燥。 面对这幅场景，熙王不禁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 他觉得身子异常沉重，四肢百骸都似被放在炭火上烘烤一般，灼灼地令人更加心烦意乱。 眼前是一片荒芜的赤红，热风熏得他双眼干涩，嘴唇要爆裂开一般。 沉眉不语。他舔了舔干裂的唇，刺得舌尖微痛。 低头，见自己一身戎装，唐猊铠甲在艳阳下锃亮闪光，背后的赤红披风烈烈作响。腰中系着狮蛮宝带，足上一双飞云紫~金战靴，正踏在砂砾之中。 手中紧了紧，垂目望去，正是那柄降龙猎影剑。 他将剑提了提，反握横在面前仔细打量。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剑身，一股寒光在指腹下烁烁闪耀。 许久未见…… 这柄剑自他亲上战场后便再不离身，陪他无数次浴血奋战，斩敌首，杀乱军，几乎无往不利。 而自从他醒血后自称武功尽废，它便悬于高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再动过了。 熙王星眸暗垂，心中沉了沉。 往事已矣，而如今…… 不禁蹙眉，抬目环视四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身在何方，又为何会忽然来到这荒漠之上？ 背后似有人靠近，他警觉地猛然回身，手腕一转将猎影笔直地指向目标所在之处，却被看到的情景震惊得几乎忘了动弹。 那荒芜之中，盈盈站立着一名女子。烈日下她娇弱的容颜带着温暖的微笑，青丝被风卷得脑后乱舞。一拢樱花粉裙在烈烈风中翩若仙子临世。 熙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持剑的手缓缓松弛。半晌，他突地上前，脚步越来越急，呼吸越来越重。他飞奔而去，目不斜视地望着那盈盈微笑的女子，不顾一切地狂奔着。 她近在咫尺，笑容绽放得愈加绚丽美好。 熙王干涩的喉头冲出一声急切渴望的呼唤，不由自主地向眼前人伸出长臂，手中的猎影仓啷落地，剑身没入松软的砂砾中，歪歪地立着。 “……嫣织……” 他惊喜交加，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双臂在她娇弱的身躯两旁打开，温柔地一拢，欲将她拥入怀中。双手却扑了个空。 那身影虚幻缥缈，被他合拢的双臂搅动而过，他，只抓住了空气。 熙王怔怔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 眼前的女子就站在自己眼前，如此之近……而他，却无法触碰到她。 两人面对面静静立着。却天人永隔。 熙王摊着悬空的双臂，眼眶发红，鼻翼翕动。 嫣织的笑容慢慢淡去，静好的面容拢上一丝哀愁。 她缓缓伸出一袖，向熙王脸侧拂去。指尖停在他坚实的下颚处，满目痛苦之色。 半晌，她欲将手伸回，熙王下意识地抬手去抓，却依旧只抓住无渺的空气。 他紧了紧拳头，眼睛通红望向她。 只是一场虚幻……她已经死了……死了那么多年……到底……只是一场虚幻…… 嫣织苦笑着，对他摇了摇头。歪了脑袋露出一丝顽皮的笑容来。似乎在对他说，阿筠，不要难过。嫣儿来看你了。 熙王看着她俏皮地逗他开心……内心再撑不住被剧烈的痛苦狂袭，一个不支，高大的身躯缓缓滑下，单膝跪倒在她面前，手捂住自己的脸，默默地抽泣起来。 嫣织也蹲下来，弱柳浮云一般的秀眉轻轻蹙着，怜惜地望着他。 泪水滑落，滴入赤红的砂砾中，瞬间蒸发消散，不留半点痕迹。 熙王喉结微动，痛苦地自语：“……是我害死你……” “是我……” …… 嫣织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宽阔的背微微颤动着，身后赤红大氅在呼啸的炙风中烈烈扬起。身旁，猎影寒光奕奕，剑穗飞扬。 …… 熙王抹了把脸，抬起通红的眼看着她。 嫣织的目光留恋不舍。半晌，将头侧向一旁，远远的牵引着熙王向一旁望去。 他顺着嫣织的目光投过去，只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汪温泉。磊石圈起一片冒着热气的泉水。水中有一抹身影，似是一名女子，在汩汩上涌的热泉中背对着他们。她露出的背颈雪白如玉，那身影肩头，却好似有些熟悉。 他揉了揉眼，忽然一惊。只见那淼淼白色水雾之间隐约而见那女子挽在肩侧的一段银色头发…… 秦慕？ 熙王大惊，蓦地转头望向嫣织。嫣织巧笑倩然，正盈盈地望着自己。 熙王又向温泉处望去，再度回头，嫣织依旧微笑地望着他，深情款款。半晌，向那温泉处缓缓抬起袖子，指尖盈盈对向秦慕。 熙王望着她，心内万般不舍，身子僵直无法移动。 她让自己去找秦慕……为何…… 不…… 他绝然且痛楚地对她说：“我要和你一起留在这里。世事如何且随它去罢……我不在乎！” 嫣织却抿了唇，皱着眉头朝他摇着头。她将手伸了回来，低下头，苦涩地指了指自己。似强忍着不去哭泣，复又直起腰身，将手臂重新笔直地指向了温泉。 熙王看也不看急切道：“不！我不管这里是地狱还是冥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 嫣织猛烈地摇着头，神色间焦虑万分，将笔直的手臂重重地压了压，继而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容色坚定，毫不动摇，目光中透出不可抗拒的坚持。 熙王适才满心都是对嫣织的愧疚自责和依恋不舍，这会儿见到她的神情，不由得心中讶然，再转头细看，那个雪白的背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看得并不真切。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嫣织忽然出现在幻境中，特意让他去找秦慕……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游移不定地再次看了看嫣织，嫣织一脸决然地对他不住地点头，神色间似焦虑万分。 熙王终还是狐疑地站起来身来，缓缓向温泉处走去。 他路上不住地回望，嫣织静立在不远处，每每见他回头，便重重地点头，让他继续向前。 温泉的汩汩热涌带着湿润的水汽氤氲着他干燥灼热的身子。熙王走进水雾中，凝眉望了许久，抬起手来，轻轻搭在那雪白的肩头，探测地低声唤道：“秦慕？” 那具身体似乎一怔，随即缓缓转了过来。随着她轻缓的转身，一阵金属相撞的声响细动着，熙王不禁惊讶，低头望去，她手腕处被一副沉重的镣铐锁着，磨得细嫩的皮肤一圈圈厚重的血痕。 心中一沉，伸手抓住那细弱的腕子急切地开口道：“你怎……” 接下来的话语在他看清转过来的这具身体时全数被堵在了喉头，再发不出半个字来。 湿漉漉的银色长发搭在高耸的胸前，仍掩不住布满伤痕的身体。雪白的肌肤上血痕斑驳交错，狰狞可怖。他心头抽紧，有些发抖地循着再往上，秦慕脖子上也被箍着一圈冰冷沉重的巨大锁链，四周渗出黑紫的血污。她的脸异常诡异，半边脸几乎被血污染得看不到皮肤该有的颜色，一只眼眶里黑洞洞的，似被利器将眼球挖了去。 熙王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心口犹如被一箭贯穿，透骨的寒意揪着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扶着她有些发木的肩头微微摇晃着，低吼着：“是誰干的……” 秦慕那如死去僵硬的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似乎重新升起一丝生气，仅存的一只眼睛中燃起灼灼渴望。她向他缓缓抬起手来，牵得镣铐叮当作响。那双细白修长的双手，十指光秃秃的，指尖血迹斑驳，颤抖着攀上他剧烈起伏的胸口，惨白的唇微启，在他心痛难当的目光中哀泣地望着他，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来。 “……夏行筠……你醒醒……帮帮我……” …… …… 熙王从惊惧中猛地醒来。 梦中的情形使他良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直过了好半晌，他呆望着头顶熟悉的一片床幔，才渐渐定下心神，恍然发觉适才，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他平静地躺着，感受着自己慢慢恢复着对四肢的支配权。身体虽然依旧有些发沉，但长日以来连绵不断的灼热却好似已经褪了不少。他尽量调整着呼吸，触感慢慢回升，觉得胸口异常沉重，望过去，心跳漏拍。 那个银色的小脑袋正伏在他胸前，正压着他心口的位置。 梦中惨不忍睹的秦慕赫然在脑海中回放，他心下一紧，伸手环上她的腰。秦慕察觉到，抬起脸来望去。 没有镣铐…… 没有伤痕…… 没有血污…… ……眼睛好好的，脸也好好的…… 见到那张熟悉的小脸，一头银发乱乱的，正一眨不眨地似乎蕴着几许迷茫看着他发呆，熙王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了下来。呼了口气，不自觉地牵起一丝安心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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