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堆积下了不少公事折子整齐码放在案头。熙王一件件审着,依次吩咐下去。草草用了早膳,门外侍卫回道,夏巫臣已带到。熙王停下手里的事,让郑张二人先退下。 关于夏巫臣此人,熙王从麒王处听得此人消息后便着人去打听了底细。着实……有些不简单。 正想着,夏巫臣已来到堂中,对着熙王拜礼。 熙王道:“夏大夫近日操劳,请坐。” 夏巫臣也不同他客套,直道:“殿下有何吩咐但请直言便是。” 熙王深知此人秉性,也不多言,示意择琰将托盘呈到他面前。 夏巫臣面色微沉,注视着那托盘上的一只莹润的小盏,小盏旁静静地躺着一把短匕。明亮的日光下闪着微微寒芒。他看着那托盘,沉默不语。 熙王道:“夏大夫是聪明人。孤也不同你绕圈子。如今你只得这两条路可选。孤悉听尊便。” 夏巫臣沉眉道:“殿下如何得知,在下已经知晓了。” 熙王缓缓道:“秦慕想了这么个蠢法子,算尽了心思却没想到,再怎么描补掩饰,脉相却是掩饰不住的。夏大夫乃神医也,在御药师里也是魁首当今无人能出其右,观面色便可得知孤的内疾所在,探了脉,又怎能瞒得住。” 夏巫臣叹道:“殿下又何需如此。在下当时既没有点破,日后也不会多言。夏巫臣对宫廷争斗向来无心深陷其中。况且待回到翼北在下还需孤身前往孟熙,喝了明志酒,也有诸多不便。望殿下,三思。” 熙王毫不客气:“孤向来不喜事有疏漏。如今夏大夫既得知了孤这么大的秘密,若不能收为己用,只能将你除掉。” 说的云淡风轻一般,似乎谈的不是他这条命,而是一件茶余饭后的消遣之事。 夏巫臣冷哼一声:“明志酒恕在下不能饮。在下这条小命也不想现在就交出去。殿下若没有第三条路给我选,夏巫臣也只好得罪了。” 他摸向袖中,熙王却扬起一声笑来,缓缓地说:“也不知孟熙云晶山中那棵万年古树下的雪洞,是否禁得住常年积雪的累压。毕竟云晶棺也不是铁铸的,若碎了,里面的那具尸体可就……” “那不是尸体!” 夏巫臣怒道。 熙王挑眉看他。 夏巫臣呼吸急促,完全没了方才的淡定自若。将一双眼睛燃满怒火直望向熙王,愤然质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熙王悠然道:“没做什么。唯恐棺中之人遗体受损,派了两个人日夜守护罢了。” “夏行筠!” 夏巫臣抢步上前,指着他愤怒得无法成言。 熙王端起案上的茶盏,缓缓抬到唇边吹了吹,垂了眼帘道:“夏大夫经年来日夜苦修,将灵力修为升阶到首位,又四处打探可令人起死回生之术,想必只是为了这棺中的女子。其心感天动地,孤也为之动容。本想助先生一臂之力,没曾想出了这么桩事。也只得如此,望先生,三思。” 夏巫臣咬着牙狠狠瞪向那不咸不淡的熙王。 同父同母的一对亲兄弟,弟弟那样好对付,哥哥却心狠歹毒到如此地步。早就打听了他的底细不说,竟还拿着他的命门来要挟他…… 一时间他恼恨不已,很是后悔当初的选择。 为了能得到灵兽之心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但让他饮下明志酒从此生死存亡皆系于他人掌中,被饲主操控,受他人指使,他觉得人格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愤懑难平。 他只恨不得当即便选了那柄匕首横刀自刎,想到那孤独一人躺在冰天雪地里的身形,却又心痛不舍…… 他浑身发抖,看着首座上的男子,愤怒达到了顶点。 熙王看着那往日里桀骜不驯的夏巫臣从容尽失,强忍怒火的样子,放下茶盏缓缓地道:“夏大夫,切勿着恼。孤且同你将话彻底挑明,你自作决断。” 夏巫臣冷冷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熙王缓缓道来:“你若去孟熙,这明志酒早晚要饮。否则就算你到了灵兽宿主身侧,若要得他重用,也躲不过这一杯去。到时候你若推拒,恐难自保。若接受,锦漆宿主便成了你的饲主,再想反噬他,自己也难逃一死。即便你不顾自己的性命杀了饲主拿到了灵兽之心,你残留的这点时间可能支撑你突破孟熙的重重围杀继续北上到云晶山去救你的爱侣?再退一步,即便你都做到了,将她救活,你却身死,到底还是阴阳两隔。这又何必。” 夏巫臣咬牙切齿道:“若能用我这条命换她活下去,即便我不能陪在她身侧,我夏巫臣也死而无憾。” 熙王轻道:“你既愿为她去死,又可知待她活过来,见到的却是你的尸体,她又怎会独活。” 夏巫臣闻言心中大骇。胸口那股炽烈的愤怒之火渐渐将息,往事一幕幕翻涌而上,她纵身挡在他面前的那一刻血淋淋地萦绕不散…… 手在袖中已成拳,捏得指节咯咯作响。 她已经为他死过一次……那一幕是他此生最大的噩梦。他为之所牵绊着,半生颠沛流离,苦修灵力不惜使用暴戾残忍的法子……为了能四处游走求得最终的复生秘法,辛苦隐瞒着自己巫师的身份避免被饲主以明志酒套牢。而如今……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原点。 夏巫臣侧目望向那托盘中的杯盏和匕首,心头一阵酸痛怅然。 拒绝,唯有一死。夏行筠绝不会放他活着离去。就算他不亲自动手,门外的张庭郑游,还有那个影卫卫桑,哪一个也不是他区区一个御药师可相抗衡的。 接受……从今晚后他便成了熙王的亲幕,成了他的影从,一切受他指使摆布,他又如何能保证这个男人不会事后反悔,用这三月一次的解药威胁他去替他奔忙…… 熙王似是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一般,见时机成熟便道:“夏大夫且安心。孤现下身在芜阳虽然人手上略显捉襟见肘,但回到翼北孤便用不上你做什么事了。断不会强迫你去做些别的差事,耽误你的大计。” 夏巫臣有些惊讶的望向他,心里不信。只见他又说:“若你今日饮了明志酒,你动身前往孟熙之时,孤给你备好一年的用量,不必受它胁迫日日惴心。再加派两名影卫随你一同前去,他们从此便是你的属下,听凭你的调遣,不再归属于孤,是生是死皆由你吩咐,你可随意使用。另外若被锦漆宿主要求饮明志酒,孤也有秘法可保你无恙,蒙混过关。至于云晶山那边……”他看着夏巫臣眼中露出紧张急迫的神色来,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轻笑道:“你若不安心,孤便遣他们回来。你若信任于孤,那二人遵孤之命定当以身家性命得保冰棺无恙。只等你成事而致。” 夏巫臣心底的怒火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虑。他不太相信这个以冷血寡情闻名于世的四皇子竟然会为他考虑的如此周详……若当真有心帮他,方才又为何故意刁难胁迫? 他惴惴不安,直言问道:“殿下何以如此待我。在下即便精通巫医之术,毕竟到了翼北马上就要动身去孟熙,又仅会施医布药,五毒七蛊我并不精通,于殿下的霸业而言并无甚多助益。” 熙王微微一笑,道:“夏大夫毕竟救了孤一回。况且……” 秦慕那缩在自己怀中蜷成一团安稳熟睡的样子涌了上来,伴着丝丝暖绒甜美,如甘泉般浸润他的心田。 还有嫣织…… 那时,他看着手中关于夏巫臣的详细卷书中那一截,心中便勾起一阵怅然。 同他一样,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会将人彻底击溃的悲痛,又怎会是旁人能够体会的。 他到底是可以理解他的。 当他洞悉了夏巫臣颠沛半生的目的后,心中颇为动容。而后细想便又空落下来…… 一则他的爱侣也是巫师之体,身亡后体内灵力尚存,被夏巫臣及时封在体内,又将遗体放入云晶棺中藏在皑皑雪山之内,才能保得常年不腐不坏。而嫣织…… 她只是普通人,血枯而亡,尸体恐怕早已腐坏,即便他现在手中掌握了起死复生的法术,也再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了…… 到底……只是一时的痴妄罢了。 “况且……夏大夫痛失爱侣之心,孤有切肤之痛。甚能体会。” 他垂着眼帘,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话语却透出一股难以遮掩的痛楚。 夏巫臣蓦然想到熙王那段流传甚广的事来……现在得知了他巫师之体的身份,当下便明白过来,想必当初先王妃忽然去世,和他这巫师之血脱不了干系……害死自己的妻女,自然,那之后发狂的事也便更加可以理解了…… 他犹疑不定的目光中多少带出一丝同情。 他的玲珑是替他而死,自己终年恼恨也不过是忏悔自己太过懦弱无力护她周全。而熙王……说得坦白些,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妻子,他是杀死自己心爱之人的罪魁祸首。自己还有仇人可怨恨,而熙王呢……他大概恨透了自己,这些年受了多少锥心刺骨的痛苦,想必也只有他自己才知晓了。 都道这四皇子铁血冷情,世人却无一知晓这其中的真相。 思及此,夏巫臣不禁摇头苦笑。看了看那托盘,心中长叹一口气。起初的坚持早已化作乌有。如今即便他再心有不愿,事已至此,况且熙王给的条件相当优渥,利害相较之下,他也没有退路可选。 熙王缓缓起身,稳步来到他面前。他身材高出夏巫臣许多,微垂着眼帘瞧着他。 夏巫臣忽而一声轻笑,抬眼道:“殿下想必早已料到结局。如此精心安排筹措只为我夏巫臣一人,在下实感幸甚。” 熙王扬眉,面色舒缓。他拾起托盘上的匕首放在手中把玩:“孤,很少做无把握之事。” 他将匕首在食指上轻轻一带,指腹上划开一道血痕。他将手指横在小盏上房,鲜红的血珠一滴滴落入杯中,氤氲开来。 熙王将匕首扔回盘中,优雅地划出一个请来。 现下熙王站在他面前,离他很近。夏巫臣忽然看清熙王下唇上的红肿着的淤痕,心思转了转,目光中透出一抹玩味。他端起杯盏来,笑了笑道:“事已至此,在下也不妨多窥得殿下一个秘密。” 熙王扬眉瞧他。 夏巫臣道:“秦慕到底身上有何特殊的灵力,招惹得两位皇子如此尊贵之体不惜兄弟反目也要争相夺之?” 熙王将双目微合,抿唇看着眼前这不怕死的家伙。 察觉到熙王目光中的危险,夏巫臣毫无惧色,只淡笑着瞧着他。颇有一股你不说我就不喝的气势。 半晌,熙王眉头舒展开,笑容中颇有些戏谑:“夏大夫也是巫师之体,欲念过旺总也身有体会。” 他睥睨着夏巫臣,挑眉道:“无他,身材太好,没扛住罢了。” …… 夏巫臣惊讶得腾然脸红起来。 见他吃瘪说不出话来,熙王拍了拍他的肩,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又道:“况且她虽没有醒血,到底也是巫师之体。于孤而言,恰好合适。” 夏巫臣僵直得风中凌乱。原本他料定了这兄弟俩素来都是于女色无意的,同时看上一个女人这种几率小到几乎不可能有,除非这秦慕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给秦慕看过伤后他便自觉晓得了。 但一个没醒血的巫师罢了,除非这两人早已知晓她醒血后会有什么灵力,否则实难解释当下的局面。 自己马上就要喝下明志酒再不是自由之身,临了断之前僵他一下,有种报仇雪恨的快感。 没想到…… 熙王却给出这样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听起来十分的顺情合理,让人觉得无可辩驳…… 他本想令他难堪一下,解一解自己心头的不畅快,没想到……话题竟然直接扯到男女之事上…… 当下觉得原本说的都是正经八百的事,严肃至极,忽然间气氛一下子变得如此尴尬……熙王的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意思再清楚不过。左不过是那些床底之事……夏巫臣虽然桀骜不驯,但是个极有礼教之人,哪听得一个男人对他说出这番令人无限遐想的话来……再不多想,抬起手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熙王看着他喝下明志酒,将小盏对着自己空悬,半滴未剩,心,这才放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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