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夏巫臣的事搞定，熙王顿觉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比起其他的来，最要紧的莫过于此。宁王也好康王也罢，甚至是接连两天都有刺客夜袭，虽然件件桩桩都紧要关键，却都比不上这件事迫在眉睫需要马上处置停当。 毕竟，他有巫师之血这桩天大的秘密若走漏了半点风声，带给他的将几乎是灭顶之灾。虽然有了巫师之血便可一步登天成为太子，江山社稷唾手可得，大部分人都不会抗拒这种天大的好事。但这种情况在大荣的历史上还是曾发生过的。其结果甚是惨烈，足以引以为戒。 皇家的争斗，从后宫到前朝，无一不是刀光剑影步步惊心的。没有任何人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不要说一个夏巫臣，就算是亲生父母，兄弟，姊妹……一切，都有可能因变动的局势，交错的利益而发生逆转。 他虽然已经醒血，但灵力之术对帝王位完全没有助益。一旦挑明，不但会失去强大的母族依傍，还会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为保朝野不发生动荡，权衡之下很难保证不会做出保太子而除掉自己的选择。 帝心难测。这不是他可以掌控的事。 熙王独自一人立在书房中，手中握着那块一直悬在腰间不曾离身的玉佩，指腹在玉身上来回地摩挲着。这块玉佩是父皇在他及冠之时亲自从自己身上解下来送给他的。父皇九子，虽一子夭折，但在这些儿子中唯独他在及冠礼上得到了父皇亲赠了一件随身之物。其宠爱之态尽展无遗。他幼时起便爱若珍宝，即便是上场杀敌，也要妥善地将玉佩用软皮包裹好揣在胸口处带着。上回…… 险些被秦慕摔了，当下还同她发了脾气。 …… 想到那会儿，他不禁笑了笑。随后又叹了口气。 父皇……可谓贤明之君。 能得父皇青眼相待，熙王心下明白，这和他那一直盛宠不衰的母妃是绝然脱不开关系的。 生于皇家，对这难能可贵的父爱他自幼十分珍惜看重。他样样桩桩都努力上进，只为了不令父皇失望。他希望成为父皇引以为傲的儿子。仅此而已。 却不想竟因此适得其反。 随着他慢慢长大，他的出类拔萃带给皇帝的非但不是骄傲和赞许，而是越来越深的忌惮…… 经历了那一场改变他命运的浩劫，他才逐渐明白了，为何对于弟弟阿川，父皇的宠爱是那么的纯粹自然。他从不像自己这样勤学苦练，诸事都要拔个头筹……他生性恬淡，不喜争斗，不但容貌上袭承了母亲的美貌，更是天资聪颖不凡。一个生得好看又聪明，并且天真率直对朝事无心的儿子，才是最能得到帝王真心疼爱的儿子。 …… 手中的玉被掌心的温热包裹着，莹润生热。 熙王心头泛起一丝苦涩，自嘲地笑了笑。 天真……当真是……太天真了…… …… 熄了那些不着边际的念头，眼下，他可没那个闲空悲春伤秋，回忆自己愚蠢的少年时期。他想着夏巫臣，秦慕，眉宇间再次渐渐凝重起来。 若说秦慕此番有什么不妥，严格说来也只得这一桩罢了。可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做的相当好了。 这回要是没有她，指望谁来替他部掌大局？ 卫桑？ 郑游？ 张庭？ 他在心里暗自摇头，哪个也不行。 至于董可黛，他连想都不愿想。一个深宅女子，心智懦弱无法承受一点刺激和压力，否则他也不会诸事避她，权当个巫妓养在府里…… 这会子，秦慕素着脸说的那句话浮上脑海来。 “……我就不信没你地球还不转了！” 漾起一丝笑来，他放下手中的玉佩，缓缓回到案前坐下。 自己昏迷不醒高热不退，她一个完全不熟悉情况的女人，而且还是个“不擅长揣测人心”的女人，一面要想法子救他，一面要掩住这件事，昼夜无休的照顾他，应对咄咄逼人的三王逼宫，防备夜间的刺客…… 想到晨间看见的那张憔悴的小脸，萎靡不振的神色……竟连是梦是真也分不清的秦慕，熙王心底升起一股揪痛。 这一日两夜她该是如何熬下来的，经历了种种危难，身边的侍女还在最后关头死掉。当时若不是卫桑故意激怒她，她大概会被刺激得精神崩溃，再也撑不下去了。 早上听着三个下属的回报，他不禁一直想象着这样一副情形。秦慕托着个小脑袋瓜煞费苦心地安排筹谋……那张平日里总是漫不经心的小脸绷得一本正经，费尽心思地考虑着哪样必须做，哪样不能做……一想到她一脸想破头的样子，他竟然隐隐总想要发笑。 …… 不怕挨打，不畏强权，金银珠宝无法打动，名誉地位无法收买，天不怕地不怕，颇有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气势如虹的什么……什么女王，最不擅长揣测人心的人。这两天该是被这些勾心斗角吃尽了苦头操碎了心罢…… …… 他摇头苦笑了下，将人都重新唤了回来继续办公。 择琰乖巧地站在身后垂手而立。熙王问道：“秦慕可醒来了？” 择琰回道：“并未见下人来报。” 晨起他离开时曾交代了侍女，她若起了便来回话。听了这话便将此事撂下不提。又按着夏巫臣的方子按时吃了药，将必须要处理的事务一一排措了。不知不觉又忙了一整天。直到觉得心神疲惫，抬眼看去，天色已经再次暗了下来。 到底是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虽然已经褪了高热，但身体仍然亏损虚弱。有了上次强撑着结果昏迷不醒的教训，这回他不再硬抗，吩咐属下各去办事，自己也同着择琰一起回去，准备用过晚膳后便休息。 走出书房，天色垂暮之际，满院拢着一层暖金。熙王深深呼吸着室外清新的空气，心中一阵舒畅，将方才沉埋在公事中繁重的心情舒展了大半。 他背着手闲庭信步，在甬道上缓缓走着。身后跟着择琰和两名侍卫，均离他十步远远的跟着。 服侍得久了，贴身的下人们都是知晓他的习惯的。他不喜欢下人跟得太紧。也不喜欢下人们多嘴多舌。所以一路上主仆一行人静悄悄的，唯闻窸窣的脚步声淙淙而过。 他想着郑游所说秦慕的那份“备忘录”，欲找她拿出来看一遍。想到她，心里不禁苦笑。 想来她大概憋了一肚子话要问他。卫桑的事，刺客的事，逼宫的事…… 大概，也有满腹的牢骚要朝他发泄。 脑海中浮现出秦慕叉腰瞪眼中气十足嗓门儿洪亮地指着他鼻子骂“夏行筠！你这个大混蛋！”的样子……他发愁地轻蹙了蹙眉，继而忍不住莞尔。 疯子。 想到要去见她，熙王加快了步子，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 他轻声走进来。房内无一点光亮，空气中萦绕着温热酣梦的气息。 止住脚步，问身旁躬身行礼的侍女：“秦姑娘可曾醒来？” 侍女回道：“未曾。” 他蹙了蹙眉。 累成这样，睡了一天都没醒…… 熙王走进去，下人全部留在门外，见主人进房，恭谨地将房门轻轻掩上退至不远处候着。 他放轻了脚步，站在床外，伸出二指轻轻将床幔挑开一些，瞧着里面的情景不禁眯起眼来。 没有任何意外，秦慕睡得乱七八糟。 头发乱作一团，侧着身子，一条雪白修长的大腿全数露在外面，弯曲地骑在被子上。一截香肩连带着整条胳膊抱着绣枕，脸也埋在枕头里。 大概是睡得热了或是嫌衣服捆着不舒服，她的衣裙凌乱地堆在床脚，有些散落在床沿。女王大人这种率真洒脱的睡姿令熙王无法看清她……到底穿没穿着衣物。床内枕头被子乱成一团，熙王几乎要认不出这是自己睡了好几日的同一张床。 是的，她向来睡成这样…… 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是这么个德行。 睡死成那样，被卫桑整个偷来都毫无知觉也便罢了，那样唤都不醒，直到被自己拿扇子敲了脑门儿才清醒过来。睡的好生踏实！ 他也曾设身处地的替她想过，如果换作他，那样的处境下别说睡得如此安稳，恐怕连白日里也要胆战心惊。她倒好，简直有一股舍生忘死的蠢劲。 原本想着回来和她一同用个晚膳，再看一看她的备忘录。没想到他走的时候她睡着，回来时，她仍未醒。 熙王伫立在床侧垂眸望着她。 大白腿……香肩玉臂……晕红的面颊…… …… 看了会儿，他扭了头望望天，深呼吸了一口。转身欲走。 算了……嗯……不若等她醒了再说…… 走了两步，又缓住了步子。继而转身回来，将身上的长衫脱了搭在桌上，又自己下了冠，也一并随手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挑了床幔侧身翻了进去。 秦慕骑着被子扎在床内侧，外面留出不小的一块空地儿。他在她身侧躺下，扶起她的小脑袋，把胳膊伸了进去。又将她的脑袋放回来。 秦慕无知无觉，睡得死猪一般。 他十分满意，把她骑住的被子拽出来将两人盖好，侧身环住她的腰，温柔地望着她。 臂下的腰肢柔软纤细，皮肤莹润滑腻，水一般在他掌间流动。 她熟睡的温热暖融熏染着他，本以为温香软玉在怀应该很难入睡，却没想到抱了她一会儿，困意阵阵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秦慕不安地扭动起来。身子软软地磨蹭着他的胸腹，他似梦似醒之间突然闻得一声惊呼，将他彻底惊醒。 “卧槽！” 秦慕猛地坐了起来。 她重重地呼吸着，圆睁着双眼一脸惊恐。 “怎么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沉含混地声音。一只大手揽过她的腰。秦慕惊魂未定胸口起伏不定，被拉入一具温热的怀抱中令她稍微定了定神，吞了口口水混沌地说：“卧槽你猜我做了个什么梦……” 也不等回答，兀自继续吐槽着：“我梦见夏行筠那个王八蛋正在和我结婚！而且不是在这边是在那边！他穿着礼服我穿着婚纱有鲜花有教堂有神父，我爸我妈我哥所有的亲戚朋友，所有的狗仔媒体，唱片公司电视台投资方……妈的全球直播啊！”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口连珠炮一样喋喋不休了好长一串，根本没察觉到那原本揽在她腰上的手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脖颈处，缓了口气继续说着，“我们俩戒指都交换了，就差最后一步亲吻新娘了……我刚刚，就是梦见那个混蛋正……在……吻……”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最后那个“我”字渐渐隐没在狐疑和不妙的预感中，没能发出声来。 她游移不定地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一具宽阔的胸膛。 吞了口口水，抬起小脸往上看去。 在看到对方的脸时，和按了弹簧一般立马又扭了回去。 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眼睛瞪得比刚才还圆。犹如遭到五雷轰顶一般差点耳鸣。 熙王的手掐在她脖子上，另一只手箍在她腰间，凑近到她耳畔，沉沉地问：“吻了吗？” 秦慕绝望地死死闭上眼睛。 脖子上那只手的力道稍微加重了些，她干咳了两声，缓缓放下捂在嘴上的双手，嬉皮笑脸地嘿嘿道：“……你……你醒……了……啊……” 被自己的话惊住，她呆了呆，再次猛地转身，和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对视着。 秦慕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咬着唇，眼中瞬间盈起一层泪雾。 熙王看着她，戏谑之心淡去，心疼渐渐拢了上来，手柔软地在她肩头扶着，和煦地望着她。 半晌，秦慕才重重地呼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颤：“……这回……你……你……真的醒了？” 熙王微微点点头，眸光中充满了坚定。 秦慕再次深吸一口气，确定着：“这回……不是我在做梦了吧？” 熙王唇边牵起一丝笑来，捏起她的下颌轻柔的抚摸着，柔声道：“不是。” 秦慕双唇颤抖，一时间这两天里所有的惊心胆战恐惧害怕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忍不住盈盈欲哭地望着他时，熙王将她的小脸牵到自己鼻尖下，垂眸低望着她，缓缓道：“这回不是。上回，也不是。” 秦慕顿时呆住。一时间没能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上回？ 什么上回？ 怎么还有上回？ 呆怔将她的委屈一扫而净，她眨巴着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熙王狡黠地勾起一丝笑来，微眯了眼，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 “我的心肝宝贝小甜心，我当真醒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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