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近日来麒王的气色好了许多。 他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虽然面色依旧惨白缺少血色,但将养进补了两日,加上专心调息灵力,体内涌动失衡的灵力已渐渐各安其位,不再紊乱窜动。由失血过多引起的气虚乏力精神萎靡也改善了不少。 眼下,他正披着一席淡青长袍,立在廊上,看着碧眼金翅灵默默地想着心事。 两名饲鸟人垂首立在廊下。廊中,一众下人持扇捧碗的备着许多器物静候着,身侧云露手里端着一只精致的漆木托盘,上有一只通身晶莹油润的青碧色云晶壶,另一侧放着半盏桂花酒。 杯中酒香四溢,琼浆在日光下烨烨晃动。麒王眼神有些飘忽地看着似乎同样有些无精打采的金翅灵,将半盏酒拾起,对着鸟笼淡淡一笑:“思怀沉苦,是以,积念成缄。可对?” 金翅灵,自从秦慕离开后,好似再也没有如那日般鸣叫过。它和自己一样,似乎彻底陷入了一种无法摆脱的困顿之中,吃不知味,寝不安枕。 秦慕在的那些日子里,他们经常晨起一同来喂它。它扑打着翅膀,秦慕便伸手将笼子打开,金翅灵围着她上下翻飞,鸣出轻灵婉转的歌声。她笑意盈盈,伸出手来让它抓着指节站立,鸟儿轻啄她的指尖,与她啾啾低语……一切仿佛仍在眼前,身旁的女子却已不再……而且,她该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们…… 心,揪得疼痛难忍。他合上双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空盏置于盘中道:“满来。” 云露柳眉轻蹙,柔声劝道:“殿下身体尚未痊愈,当……” “满来。” 麒王不耐地打断她。身边这么多人围着他,心中却一直觉得空洞萧瑟,怎样都无法填补。 云露轻轻苦叹,正欲执杯倒酒,不远处跑来一名小厮躬身道:“启禀殿下,霍大人回来了。引了筠殿下求见。” 麒王眼中一亮,微微颔首道:“请。” 他整理了下心绪,眺望过去,只见院子远处一行人疾步而来。熙王,沐清,熙王的随侍小厮,几个下人……并没有见到秦慕。 虽然理智上知道她九成是不会出现的,但心底深处终还是忍不住升起一股失落。 熙王似很焦急,步伐很快。不多时已人到眼前。麒王微笑道:“哥哥。” 熙王面色严肃,对他微一颔首,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斥责那一圈下人:“怎地让他出来廊上吹风,如何当差的!” 一众下人唬得纷纷下跪赔罪。 “哥哥勿恼。是我嫌房里烦闷,执意要出来透透气的。”麒王挥手。云露带着一众仆从退了出去。饲鸟人也将鸟笼等一应物什收拾齐整告退而去。园中剩下他们三人,熙王看着他面容憔悴,不禁伸手在他肩头落下。这弟弟自幼便有些单薄,如今忽然病了,更显得弱不禁风……相比之下,连秦慕看起来都比他一个男子要强悍些。 “怎地病了?请不得大夫,如何调养的?”熙王缓声问道。 麒王苦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事。哥哥不必挂心。” 熙王眉头更紧了些,瞧了瞧这园子,道:“还是进去说话罢。小心吹了风头疼。” 熙王虚扶着弟弟,三人缓步走入室中。麒王坐定,问道:“此番川被推举为主祭礼一事,哥哥意下如何?” 熙王面色一沉:“非但不妥,且危机四伏!” 麒王惊诧,与沐清互视一番,问道:“可如今宣誓礼都已经布出去了,人选安排已尘埃落定……除非太子殿下适时醒来,否则……该是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了。” 熙王冷笑一声:“他不会醒来的。”看了看麒王,道:“当日我没去,怎的也该是二哥的,如何会轮到你头上?” 麒王道:“当日我也没去。且也没有遣人代我赴宴。只觉得此事与我并无干系……瑾哥哥赴宴回来,次日晨起方告我知晓的。我当时也大吃一惊,他却高兴得很,还恭喜了我半晌。说那日夜宴上,二哥本来势在必得,瑾哥哥瞧不下去,在诸皇子举荐的时候提了我的名字。” 熙王一讶:“继续讲。” “他说,原本只想浇浇他的气焰,没想到他这么一提,诸位哥哥一面倒的赞同,纷纷表示太子既然昏迷不醒无法主持大典,身为地主之仪的我才是最适合做主祭礼的人选。这么一来,二哥当然气的不轻,未到宴闭便愤然离席而去了。所以这主祭礼一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麒王将事由描述了一番,末了轻叹道,“我心里觉得不妥,只等哥哥前来说话,却一直没得到你的消息。还想着许是哥哥觉得无何不妥是以不提。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哥哥?” 熙王沉眉道:“康王呢?” 麒王想了想说道:“七哥抱恙也未曾赴宴。派了长史前去。自然没有他置啄的余地。” 熙王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原本以为这主祭礼不是宁王便是我,所以也未加理会得。如今竟然会落到你头上,实属意外。”他沉了沉,郑重其事道:“我只怕火神祭上会发生意外,你需格外小心谨慎。若遭不测,切记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首。旁的一概不管。” 麒王闻言,与侍立一旁的沐清互相对视了一眼,均面露惊诧之色:“这么严重?何人布局?” 熙王摇头:“还未查清。但将军府上有宁王的暗卫。我派了人紧盯着,竟也未查出些端倪来。目前只知道那暗卫安插在饲养火神鹤的下人里,且一直行规倒俱未见有何动作。到时候你要特别留心那只鸟,恐防不测。” 麒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熙王手指轻敲着桌案,沉思了片刻道:“秋荷最近情况如何?” 麒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提起秋荷,微微一讶转而问向沐清。沐清拱手道:“回禀筠殿下,秋荷一直收押在监所,隔日沈濛便去拷问一番,他死咬不言,没有什么进展。人……倒是还算老实,没有再起自尽的念头。也未曾见得有何动作。” 熙王点头,神色间忽然凝起一股坚定来道:“原本以为他定然是宁王的人,现下诸事串联起来倒拿不准了。本想着等火神祭过后再用他,现在只有提前行事了。” 麒王不解道:“不是宁王的人?那会是……?哥哥意欲何为?” 熙王将计划和麒王说了一遍,最后交代嘱咐道:“明日你等我的消息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麒王郑重地点了点头。又问:“三日后便是火神祭正典了,这个时候闹起来,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熙王淡淡冷笑了一声道:“既然他们以为我故意佯病示警,那就将这戏码做个十足。毕竟敌暗我明,你又在这个时候被推上这众矢之的的位置,但凡有可能令他们思危掣肘的,能做的都用上再说。” 他看了看面色惨白的弟弟正拧着眉头思忖的样子,忍不住再叹了一声道:“还有三日便是正日子了,你身子可能应付?”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问,“到底怎么病的,还病得这样重。染了风寒这种借口勿要拿来应付我。” 麒王笑了笑道:“只许哥哥染了风寒,我就不能么。” 熙王怔愣了下,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末了轻笑道:“当真跟那个疯子一个性子。什么时候了,吃什么干醋。” 麒王神容间隙出一丝落寞,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脚下的地面,声音沉缓道:“她可好。” …… 熙王沉沉地看着他,半晌,拉长了声音说:“不好。” 麒王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只见熙王噙着一丝笑意,似有些无奈地说:“被我关着,见不着你,几次三番想逃跑又让我安排随护的影卫给抓了回去。本来就一肚子不高兴,这两日我昏迷不醒又是她一直在我那里主事操持,两夜一日只睡了个把时辰。她那撩香院里带来的侍女又遇刺身亡了,当下满腹的怨怼,又累又恼。今日我来见你又不肯带她同来,气得什么似的。再不想法子好生安抚,恐怕下回就该她亲自买凶杀我了。” 原来……是哥哥没让她跟来…… 原来不是她不愿来…… 麒王听着他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亲近口吻悉数这些事,看着他方才还冷峻凝重的面容在说起秦慕时,流露出的那抹淡淡的,也许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宠溺,心头不住地涌上那雪地中二人相拥深吻的情景。他下唇上的郁肿依然清晰得难以忽视,眉宇间的轻松愉悦怎么都遮掩不住。虽然口气颇为无奈,似乎被秦慕缠得很是为难,但到底……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想起上一次他的回答,麒王淡淡地问道:“哥哥,川想再问一遍。” 熙王脑海中回荡着秦慕的种种耳语,正有些出神,听见他没来由的这么一问扬眉道:“何事?” 麒王半垂着眼帘,容色看起来有些黯然,声音低缓却字字清晰。 “哥哥对秦慕,可当初心未改?” 熙王怔住,唇边淡淡的笑容隐去,搭在桌案上的手指有些发僵。 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慌意乱。面对千军万马,抑或遭遇他人偷袭暗算,都未曾使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而此刻,面对的是他嫡亲的弟弟,一母同胞的骨肉手足,他此生最为重要的亲人……他竟然慌乱了。 一时无语。熙王凝着沉重的思绪看着眼前的阿川,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初心……他有什么初心? …… 是了……他忽然想起来了。当初,阿川也曾问过他一个类似的问题,当时,他怎么回答的来着…… “女子,器物矣。” 麒王声调柔缓,夏日里深林中的溪水一般清澈澄明。 他缓缓抬起眼来,目光中竟似噙着一丝笑意,看着有些错愕的熙王问道:“哥哥,如今,你还这样想么?” …… 搭在桌案上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熙王的眉愈发深沉,凝望着眼前形容憔悴,却面带笑容的弟弟,心内五味陈杂。 他依旧无言以对。 甚至有些后悔方才提到秦慕时,自己可能说的有些太多了。本来想聊以排解他的烦恼,也许知道她在自己这里过的不算好,他心里会更好过些。而实事上……她也确实过得不算好……他没有说谎,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肌肉被紧绷的神经牵扯得绷的更紧了。他渐渐抿起唇来,不由得碰到下唇上的郁肿,心头一跳。 …… 麒王忽然撑住扶手站了起来,眼神灼灼地看着面前这个亲生哥哥。熙王也不由自主随着起身,竟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哥哥。” 麒王缓了口气,双手抓住他的手,眼神坚定不移地紧紧锁定着他,一字一句道:“莫要负她。” …… 熙王觉得喉头有些干涩,定定地望着他,半晌,伸出手来重重覆在阿川的手背上,深深地“嗯”了一声。 兄弟二人四掌相握,默默对视着。 门外传来下人的一声通报:“筠殿下,太子长史王大人有信传来。” 熙王回神,放开阿川的手,示意下人入内。 他接过书信展开沉眉阅过,耳畔传来阿川正在远去的声音。 “下雪了,让她多加件衣裳……” 熙王有些疑惑地抬头,却见阿川已缓缓向内室走去。宽大的淡青长袍披在肩头,直垂踝畔,略有些弯曲的脊梁,显得那远去的背影既憔悴,又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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