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两个女子谈笑着,王乘已经由下人引着走到近前。 前番当面受了熙王的恐吓,那句“你又没有得罪于孤”明白清楚,要赔罪,需找这位来赔…… 一想到秦慕当日那倨傲刻薄毫不退让的架势,王乘就头皮发麻。不过也正好借由此事将密信亲自送到熙王手上。适才去面见熙王交了差事,还奢望着这位殿下能忘了这事避过去,没想他看过信后淡淡地问了句“王大人还有何事”…… …… 只好咬咬牙硬着头皮进来了。 抬眼便见那女子趾高气昂地与人谈笑风生,心里劝慰自己:罢了,无论等会儿她如何羞辱,只好咬牙忍了。熙王尚且需他办事,若这贱·人恣意妄为,也休怪他办事不力。 这么打着主意,向前恭礼道:“姑娘安好。” 秦慕脸上扬着淡淡笑意,上下打量他一番。 今日的王乘与那日三王逼宫之时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谦虚恭谨,一点嚣张的气焰都没有。不由得冷笑一声,态度倒是端得很柔和:“王大人客气了,看座。” 徐晗初一旁瞧着,缓缓起身婉约地一礼:“晗初见过王大人。” 王乘微躬着脊背,向她淡淡一礼。一旁下人看了座,王乘谨慎地落座,面上挂着虚应的假笑,浑身戒备地等着接招。 秦慕拿着点心咬着,含笑地看着他,对徐晗初道:“姐姐可见过王大人?” 徐晗初微笑道:“不曾见过。” 秦慕道:“王大人可是太子殿下面前的大红人,平时官威足着呢。” 这就来了…… 王乘干笑了两声:“秦姑娘见笑了……那日小臣多有得罪……还望……” 话没说完,只听秦慕哎呦一声,王乘抬眼望去,见她捏着的半块点心掉到了地上。下人忙俯身上去收拾了,刚要拿走,秦慕拦住,关切地问王乘:“王大人来得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王乘微怔,赔笑道:“……未曾……” 秦慕颠了颠脚尖,笑意盈盈地对王乘道:“那就甭客气了,凑合着用些吧。” 王乘刚要婉拒,不料秦慕马上对下人道:“那半块点心不要扔,太浪费了,拿给王大人尝尝。” 徐晗初心头一凛,忍不住扭头看向秦慕。只见她桀骜地扬着下巴,睥睨着脸色微变的王乘,满心得意毫不遮掩。 这般羞辱一位太子府长史……未免有些过分。 徐晗初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地转头望向王乘。这人虽然没见过,但大名还是听闻过的。向来倨傲清高视名如命,何曾受过这般羞辱。眼见着他脸色悠然变僵,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然后轮到徐晗初惊讶了。他那缓慢的动作看起来竟似要接那半块点心…… 徐晗初睁圆了眼睛。 这王大人到底怎么得罪了秦慕,秦慕要这样折辱他。更不明白的是,这王大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妥协到如此地步…… 忽然自己又想明白了。自然是熙王已经暗中施压……只为了给她出口气,便让个命官前来与一尚无身份的女子赔罪……如此张狂若非是熙王也没人敢了…… 正惴惴不安,忽然间只听秦慕噗嗤笑出声来:“王大人,你莫不是当真了吧?”秦慕笑得花儿一样灿烂真挚,双眼弯弯,唇角上扬,露出两排洁白的贝齿来。她好似小姑娘一般双臂一叠伏在桌上古灵精怪地笑道:“和你开玩笑那。掉到地上的东西怎好再吃,会拉肚子的。王大人一定还没娶妇,这般不会照料自己。来人。”她笑嘻嘻地吩咐着,“给王大人添副碗筷。” 收拾掉到地上点心的那个下人这才胆战心惊地诺诺而去,半分钟的功夫惊出一身冷汗来。 徐晗初也当真松了口气。余光瞥见王乘也似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客套地礼道:“多谢秦姑娘照拂。” 秦慕淡淡一笑,抻出一方丝帕摆弄着似漫不经心道:“王大人公务繁忙,怎得空前来我处闲坐?” 王乘讪笑道:“小臣日前误信他人传言,言语间多有得罪,此番特来向秦姑娘赔个不是。还望姑娘海涵勿怪。” 秦慕绕着丝帕,喃喃道:“我等贱·民,哪受得起王大人的赔礼。王大人莫不是故意取笑。” 王乘立马起身道:“不敢不敢。小臣言语无状失礼在先,今日当负荆请罪,甘愿受罚。只要秦姑娘能消气,小臣什么责罚都愿领。” 秦慕斜斜地瞧着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当真?” ……这回是真的来了…… 王乘硬着头皮道:“自是当真。” 秦慕转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天空,好似想了会儿方说:“我小时候常和村里的男孩子游戏。输了的人要受罚。说来也简单,不知王大人可愿听?” 王乘心里越来越紧张,躬身垂头应着:“愿闻其详。” 秦慕点了点头,道:“其实也不难。输了那个孩子,随便找棵树,右手扶住左肩,左手捏着自己的鼻子,绕树三圈,并且每绕一圈要高喊一声‘我是猪’!如此便可。” …… 王乘脸色顿时铁青。 徐晗初好似被雷劈中一般风中凌乱…… 秦慕若无其事地四下里环顾一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扬手一指,高兴地说:“就这棵吧。” 王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棵碗口粗的榆树立在那里,仿佛正等着他去围着自己绕圈…… 王乘的唇抖得连两腮都一并开始发颤。他脑补了一下自己捏着鼻子绕着树转圈并且高喊出“我是猪”的画面来……若传出去,他还有何面目继续在太子府行事!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当下隐忍不得,马上就要发怒时,秦慕银铃般的笑声又响了起来。 王乘错愕地抬头看她,只见她笑的花枝乱颤,几乎说不出话来。好容易这位姑奶奶止住了笑,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道:“开玩笑的啦,王大人,你又当真啦?” …… 王乘脸色由铁青变得尴尬范红,当真有些无措,万分牵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来应道:“……秦姑娘……当真是可爱有趣的紧……难怪筠殿下娇宠……” 秦慕笑着听他这么说,顿时脸色一沉,颇为不悦道:“哦,原来如此啊。今天王大人特意前来赔罪,是看在阿筠的面子上啊。饶我还以为是王大人真心悔悟心怀愧疚才上门的……”撅着嘴不言语了。 王乘心里大喊:废话!不是看在四皇子的面子上誰会来跟你这狐媚子赔罪! 面上却掩得丝毫不见这歇斯底里的情绪,僵硬地赔笑道:“自是真心悔悟……真心悔悟……” 秦慕依旧神色不悦,非常不高兴地甩甩帕子,似叹了口气道:“唉。既然如此,王大人多少也要拿出点诚意来才是。” ……这次没错了,肯定是真的了…… 鉴于前两次受到的惊吓,王乘此刻额角已经涔出细细的汗来。拿袖子拭了拭,颇有些破釜沉舟状道:“单凭姑娘发落。” 秦慕娇憨地伸出一只连足来看了看,蹙眉道:“咦,何时沾了泥……” 王乘心下一抽……随着看向那裙脚下探出的一段桃粉色的缎面绣鞋……果然侧旁沾了些泥土。 秦慕昂着下巴,将那只脚朝向王乘一伸,徐晗初预感到了她的用意大惊失色唬得惊跳了起来。 王乘可是长史,是正六品的太子府幕僚之首啊!看秦慕这架势……摆明了是想让王乘为她净履!这种差事都是最下等的杂役去做的,连侍女下人都无需亲自动手何况是个六品朝官!……还当着一院子下人和她这个看客的面!就算当前赔罪的不是王乘,换成任何人都会恼羞成怒。 王乘心头顿时烧起一把怒火。绷紧的神经此刻悬而欲断,千钧一发之际只听秦慕的声音清凌凌地传来。 “来人。”她垂着长长的睫毛吩咐道,“帮我拿双干净的新鞋来。” 侍女应声而去。留下徐晗初和王乘双双原地石化…… 徐晗初咬了咬唇,紧紧绞着手指头心里暗骂…… 他奶奶个卷儿的,当真是个坏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折腾人的鬼主意啊! 秦慕将脚放下利落地起身,脸上一扫方才的调侃正色对王乘道:“王大人此来还有正事与殿下商议,不必在我等女流之辈处耽搁工夫。”在王乘诧异的目光中,秦慕昂着头气势逼人地吩咐:“来人,上酒。” 下人呈上一只精致的酒壶,不等人伺候秦慕一把抄过来,伸手拿过王乘面前的杯盏斟满,又给自己满上,将酒杯递到王乘手中。王乘有些木然地接过,抬眼望向秦慕。她单手执杯,凛然道:“殿下尚有诸多事宜需王大人从旁协助,秦慕敬王大人一杯,望大人全力辅佐。请。”言罢,仰头饮尽,将杯子当面空中倾斜,半滴不剩。 王乘心头微动,似被这种无名的气势所震慑,起身双手执杯,颇为恭敬地也将酒全数饮尽。 秦慕微微一笑,再次将二人酒杯斟满道:“这第二杯,秦慕小女子也,心胸狭隘铢锱必较,上回王大人多番奚落秦慕怀恨在心,所以今日再三戏弄大人。望大人不要与我这短见妇人计较。”再次一饮而尽。 王乘万没想到一个女子竟能坦荡到如此地步,明白承认了方才的行为只是为了报复他,半点藏着掖着都没有,直比众多男子更为直爽豁达,当下心中不禁有些肃然起敬,将第二杯酒同样饮尽。 秦慕的笑容柔和了许多,再次满盏。这回她望着王乘的目光盈柔中带着坚韧,微笑道:“最后一杯,王大人清高孤傲,今日为顾全大局不惜忍辱负重来向我低头赔罪,大人气度英风。秦慕敬佩。” 王乘此刻心境起伏难以平静,与初来时硬着头皮的心态截然不同,由心生出一股赞佩的同时也颇为赧然,郑重地答礼道:“王乘……此前误信小人传言,误解了姑娘,言语间多有冒犯,实罪该万死。今日得姑娘真性坦荡相待,姑娘之气度江海不逆小流,王某自叹弗如。今日受教于足下,实乃王乘三生有幸。” 这番言辞与初来时几多相似之处,但之前是硬着头皮违心之言,而现在则是由心而发肺腑之言。两项较之差异立现。秦慕也心领神会,见他面色严肃,恭恭敬敬地将酒一饮而尽,脸上浮出一抹微笑来。 将空酒杯放于桌上后,王乘端正容色道:“筠殿下许还有要事与小臣交代,王某不便久留,这便告辞了。” 秦慕盈盈含笑道:“有劳王大人。” 王乘俯首还礼,整了整官帽,大步踱去。 看着王乘离去的背影,一旁看呆了的徐晗初好半天才缓回神来,抚着心口落了座,看了看已经趴回桌旁继续吃东西的秦慕,心头思绪万千。 命? 这哪里是命…… 熙王的荣宠,专爱,看似毫无底线的宠溺爱护切切关怀……这一切皆是因为,她配得起这份担待。 秦慕将一盘子五个红糯团子一扫而光,嘴里的半块还没全咽下去便颇为不尽兴地蹙眉道:“就给这么点儿……夏行筠真抠门儿……” 徐晗初看着她,方才如此器宇轩昂,人一走事一完,立马打回原型又成了那个她认知里所熟悉的没什么心眼儿的傻妞一般。如此判若两人的德行,令徐晗初哭笑不得,只得堪堪苦笑道:“姑娘若能将方才那份心思用半分在自己身上,哪还需要萦儿从旁照拂。便是十个姜姬也不是你的对手。” 这话,仿佛前不久才听人和她说过。 秦慕笑了笑:“我不用心思她也不是我对手。再说了,跟他的正经事比起来,我那些都不算事儿……” 徐晗初摇头笑道:“你二人,当真是鸾凤和鸣恩爱的一对。简直看得姐姐我羡慕欲死。” 秦慕险些呛着,抢道:“誰啊誰啊,誰跟他鸾凤和鸣啊……我们那不过……不过……”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话说不出口……一半是因为事关自己身份的机密不能说,另一半,隐隐生痛,说不出口。 徐晗初却笑着轻斥道:“筠殿下是何许人也,肯为了你那般柔情蜜意殷殷嘱托,拆墙揭瓦都不算任性妄为,除了你世上哪还有第二个人能承得起!你呢,明明是个直肠子的爽快人,为了他,费尽心思与王乘周旋。这般都只为了彼此着想的,若还敢否认,小心我妒火中烧撕了你的嘴。” 说罢,当真伸出手来捏向她鼓鼓的腮帮子。秦慕哎呦呦地叫唤了几声,忙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嘻嘻哈哈地和徐萦打闹了起来。 凉亭中两个女子嬉闹连连,欢声笑语莺莺如铃,在清静的晨光中引得满树飞鸟扑扑惊起,粉白的花瓣落了一地。 远远侍立静候的下人们虽静默无言,遥遥相望,看着二美赏心悦目的亭中嬉闹,心里却齐齐的涌上一丝欢欣愉悦来。 熙王府里,还从未有过这般欢颜笑语的热闹场景……即便是先王妃在世时,王妃娴静,殿下寡言,两人恩爱,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即便是那个时候,这样的轻松惬意,也是从未得见的…… 也许……等这姑娘当真成了熙王侧妃……殿下的日子真的会慢慢开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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