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正经事……正经事是什么来着…… 熙王只觉得有些头疼。 还是郑游轻咳了一声,正经八百地说:“方才经秦……经夫人提及,现下想来那秋荷确实有可能是身怀灵力者。只是灵力一直收敛得极好,致死未露出半分痕迹来。我们被他蒙逼,只以为是在暗处有人与他接应勾连,忙着各处筛检排查,独将他本身忽略了。” 熙王沉吟道:“离魂者。” 秦慕听到有些纳闷儿:“什么玩意儿?” 熙王见她又搭理自己了,用不着属下替他说,亲自解释道:“这世上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但却有一种灵力者可离魂出窍。灵力越强,离魂的时间可越长,距离也可越远。但行巫时需耗费极大的灵力,血祭,加上灵魂离体,对施法者的身体会造成很大的损伤。所以自古离魂者都无一例外会早亡。” 秦慕忽然浑身打了个冷战。 这么说……她很多时候身边都漂浮着一个幽灵,暗搓搓地在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秦慕顿时脸都白了几分:难怪他知道的那么详尽,他……他竟然真的在场!而且是个鬼的形态!太他妈瘆人了! 浑身一哆嗦,大白天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熙王语毕也陷入沉思。 本指望这唯一的线索可以引出幕后主使者,却不想对方竟然毫不在乎一杀了之,甚至连他带着的情报也弃置不顾…… 熙王的眉头拧得更重了些,额角隐隐跳动。 不要情报,只求杀人。这的确像宁王几年来的作为。麒王府最大的秘密便是阿川有巫师之血的身份。而这一点,宁王是知晓的,根本无需再派人刺探情报。将这么大的秘密压下来,暗中不断派杀手意欲除之,是恐父皇得知后会立刻改立太子,那样一来,虽然除去了太子,但阿川的东宫之位便稳如泰山,任谁也无法撼动了。 手指越握越僵直,熙王全神贯注凝眸沉思,生恐会漏掉蛛丝马迹。 这次秋荷行刺之事,下在独醉不归中的斩毒,秋荷破釜沉舟时的供词,无一例外全部将矛头指向宁王。但证据太多,反而令他起疑,倒像是有人蓄意栽赃嫁祸到他头上。加上这次宁王对火神祭主祭礼势在必得,不惜途中暗算太子令他坠马受伤,使自己有机会能占住这个位置好向父皇邀功请赏,以平和前番吏部的损伤。秋荷行刺在前,争夺主祭礼在后,前后矛盾实在说不通。 若不是宁王……是太子吗? 太子借坠马之事佯病避祸,若说他是暗中授意胞弟沐王推波助澜将阿川放在主祭礼之位上,似勉强说的过去。但一则除了宁王,阿川的身份无人得知,他便没有杀害阿川的理由。将阿川送上主祭礼之位,还不如顺势应了宁王的心思将他推上去。二则沐王虽然和太子一母同胞,但这个六弟素来与阿川最为亲近,性子也和阿川很像,从来不屑与党争夺嫡,连培养势力的封地都不要,安于尊养在宫中做个闲散王爷承欢帝后膝下,又怎会忽然间和兄长联起手来陷害阿川?第三点,火神祭上之局是早已备下的,当初的目标应是针对太子无疑。太子坠马受伤不能主祭该是此人初时未料到的,太子总不可能设计陷害自己。 不似宁王,也不像是太子…… 难不成,秋荷之事与明日大典上的阴谋,不是同一个人所为?那么多次谋害秦慕之人呢?到底是谁在暗中作梗,且隐遁得如此之好,半点痕迹都摸不着…… 熙王墨眉紧蹙,星眸暗聚光辉。 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他一定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导致现在头脑中如迷雾一般,真相似乎触手可及,却偏偏像是丢了拼图的最后一块,怎么也抓不住那最关键的一点…… 合了眼沉沉叹了口气。 终归不是翼北,不是自己的领地,加上徐无风又不在,真是处处掣肘,狼狈不堪。 一想到明日阿川将在高高的轩辕台上独自面对那些阴谋陷害,熙王心中便如巨石高悬。那轩辕台高耸巍峨,就算他们在下面看到上面发生了什么变故,等人冲上去援救也肯定来不及。而祭礼当天台下参礼者只能是皇室子弟以及少数位高权重的本地番臣,所有侍从连祭场都不能进入,需留守在二门外听令。 能参与三年一度火神祭大典的人选向来严苛。事关皇家血脉的安危,世代相传的规矩自然是千锤百炼的结果。其中一个理由便是将与会者涉险的几率降至最低。 久远的历史上曾发生过太子礼祭时被暗杀的情况,所以如今的祭场场地极大,四周空旷开明一目了然,完全没有藏人的地方。台上只有主祭礼一人…… …… 熙王忽然睁开眼睛望向一旁的秦慕。秦慕正茫然地看着他。 不对。 明日台上不是只有阿川一人,还有三名火舞姬和火神鹤! 他想到那个埋在将军府里不知所谓也查不出目的的暗卫,虽然已经被郑游刺杀而亡,但他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这个人被查出来的太容易了些,被拔除的也太容易了些,一切都那么顺利,顺利的让他起疑。 祭场四周都无法藏匿刺客,那么便在台上动了手脚? 三名火舞姬在唱过祭词后便要跪在台上西侧,等主祭礼引火射彩,行完典礼方可下台。难道玄机在她们身上? 秦慕自然不可能。 姜婉华,她一心要嫁给阿川,要设局也是针对秦慕,也不可能。 徐萦…… 熙王又摇头否决。她也不会…… 这三个女人,既无动机又无能力。唯一有灵力的秦慕又是绝不可能对阿川有杀害之心的。不是她们……那么…… 是那只鹤? …… 赤鹤确实是猛禽,体型巨大且性情暴戾。但以往历届火神祭都没发生过祭兽伤人的事。百姓都道是神兽自有灵性,是火神的坐骑所化,顺天承志,是庇护众生的神灵化身。但实则是因为当日饲鹤的火神丹里是混有甜酒的。赤鹤会被酒精醉倒昏昏欲睡,又有精铁制成的锁链桎梏着,自然不会伤人。 难不成…… …… 秦慕看着男人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沉默不语的盯着自己,眼神越来越犀利,看得秦慕如坐针毡起来。 “秦慕。”他终于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寂,凝重地问:“那火神鹤可会完全听命于你?” “呃?”秦慕茫然地眨着一双莫名其妙的大眼,没想到他思索了半天问了句这么不挨着的话,刚才不是在说秋荷么? “鹤……”她想了想,“将军啊?” 熙王点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将军她……”秦慕抓着桌子腿儿想来想去,不敢打包票,老实的回答:“我就和她见过一面……虽然和我聊了几句……我可不敢说她能对我言听计从。” “前次你让它啄你,它不是从了?”熙王问。 秦慕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手背上那个已经痊愈的伤口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熙王道:“你要答应我,明日你一定要全力盯紧那只鹤。若它有何异动,一定要立刻降服住它,万不可令它有机会伤到阿川。” 秦慕闻言惊呆了。眼睛瞪得圆溜溜地:“将军……将军她怎么会伤害阿川啊?别逗了好嘛?她只是一只鸟啊。” “是猛禽。”熙王说完也重重叹了口气。 将这么紧要的事安在她身上,不说自己是不是疯了,当真也是无计可施,无路可退。他实在是再想不出会有什么疏漏之处有可能会被动了手脚。除了那只鸟。 秦慕还想替将军辩解几句,但见他面色沉重,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么精明的人,刚才想了这么久才出口的话,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吧…… 让我盯我就盯好了……将军,一只单纯可爱的大鸟……怎么会伤害阿川呢。 呃,虽说确实是太大了点吧……可能别人看着真的有点吓人呢? 偷眼看着他凝重的脸,秦慕心里也跟着不安起来,弱弱地问:“明天……阿川真的会有危险吗?” 他望向她。秦慕目光清澈,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不想让她也跟着担心。时间太过紧迫,失了秋荷这条线索,他已输了一筹。为今之计,先保得阿川明日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他暗自下了决定。明日若阿川果真身陷危难之中,自己即便会被人窥破巫师身份的秘密,也要拼尽全力将他救下来。 只有他,能在千钧一发间瞬移到轩辕台上去救他。只有他。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熙王再度合上眼养神,一面沉缓道:“你二人将所有事物细细核对,做好完全之备。先下去吧。” 郑游张庭两人明白,见主人疲累,躬身退了出去。 秦慕不再挠桌子腿儿了。看着他心事重重满身倦怠的样子,心下有些不忍,走到他身边,又挪到他后方,将手摁到他肩上软软地揉了起来。 熙王唇畔浮起一丝笑意,伸手抓住她一只小手,轻声道:“不气了?” 秦慕哼笑一声:“誰说不气了。晚上再跟你算账。” 他现在肯定有很多烦心事,不然怎么会这么发愁。她就没见过他发愁,可见势态严重到什么程度。明天阿川还有危险……还气什么气,正事儿重要。 熙王笑了笑,心头郁结消散了许多。轻轻揉抚着掌中细嫩的小手道:“好。一切但凭夫人发落。” 秦慕嗤笑一声,俯身环住他的脖子贴在他背上,头歪靠在他颈后自我检讨:“我也不好。脑袋一热就又犯浑了。又当着你那俩下属的面没给你留脸。以后我不这样了。再生气,等没人的时候再和你吵。” 熙王拍拍她的小手轻叹道:“等这里诸事尘埃落定,我带你回翼北。翼北很美,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澄清明澈。咱们信马由缰,驰骋原野,想怎么野都没人管,你会喜欢的。” 秦慕笑了笑,憧憬了下大草原的新生活,圈紧他的脖子柔声细语道:“明天是不是会很凶险?” 熙王顿了顿:“你只需看好将军。余的,交给我。” 秦慕难得柔顺地应了:“好。保证完成任务。” 熙王抓紧她的手,轻声道:“明日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插手。保护好自己,不要被人看破你的身份。若有余力,护好阿川。”他眸色沉沉,“他是我唯一的弟弟……” 秦慕蹙了蹙眉:“你打算做什么,别瞒着我。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别吓唬我。” 熙王笑了笑:“晚上还要赴宴,你那祭词只背下十几个字,明日该当如何?” 秦慕气恼地拍了他一下:“别转移话题,当我白痴啊。你到底要干嘛?” 见搪塞不过去,他索性站起身来,默默看着她。半晌,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大典上有圈套,可我既查不出幕后主使,又探不出是何伎俩。眼看大典在即,我只是担心阿川会有危险。这事我一个人愁就行了,你这个笨脑袋,想也没用。” 秦慕咬牙:“现在不光我这个笨脑袋想也没用,你这个聪明绝顶的脑袋不是也想不出来了么。干脆别想了。明天真有什么事,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之下,修得跟天坛似的空荡荡的祭台上能有什么埋伏。” 熙王笑了笑:“若论聪明绝顶,还是阿川天资异禀。我自愧不如,唯有勤读苦练聊以弥补。” 秦慕道:“行。你们一个天生聪明,一个后天努力。只有我天生笨不说后天还懒。拖了两位王爷的后腿,帮不上忙还净添乱。”歪着脑袋奸笑:“你们到底看上我哪儿好了,这么笨还抢着要。” 熙王感受到她紧贴着自己背上柔软的触感,忽然想起那日和夏巫臣的戏语来,扬起一抹浅笑:“无它,身材太好,没扛住罢了。” 秦慕狠狠宛了他一眼。却并未像熙王所料般生气闹他,反而洋洋自得地说:“虽然有点色·欲熏心,但也是大实话。哎。英雄难过美人关嘛。都怪我长得实在太~~~完美了。这得感谢我爸妈啊。”说到这她不由得笑起来,“人家穿越都带着一肚子本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历史,要不就是身怀绝技。我这可倒好,平生所学完全没处发挥,既不知天文,还是个路痴。脑子又笨识人不明,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哎,看起来啊,开什么金手指都不如长得美管用。对吧殿下,魂儿还在吗?” 熙王原本满腹愁绪全被她一番不要脸的洋洋自得给搅合没了,只觉得哭笑不得,捏着她的脸道:“这般不知羞的女人长得再美也无用。我不将你收了,放着出去祸害四方,天也不饶我。” “是是是,熙王殿下舍身取义,功德无量。”秦慕见他眉头舒展,心情也松快许多,“你可把我看好了。妖孽总是不安分的。一不小心让人拐跑了可别追悔莫及。” “跑哪儿去。谁敢动本王的女人,活腻歪了?” 两人正笑闹着,熙王见择琰从屏风后转出来,对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心思又沉了下来,微微颔首,择琰转去不见了。 熙王起身,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浅笑的脸,面容渐渐凝起肃穆来。 秦慕瞧着不对劲,笑容也淡了,仰着头打量他。 熙王沉了口气,道:“可是认定了我?” 秦慕嗤笑一声,有些责恼道:“不然呢,逗你玩儿呢?” 熙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再无悔改?” 秦慕见他一脸严肃,知他不是在玩笑,沉沉地看着他道:“我已经对不起阿川,不想再负你。这辈子非你不嫁,绝不悔改。” 看着她坚毅闪光的眼睛,熙王轻轻一笑,拉着她的手,缓缓向房外走去。 两人执手相携,穿廊漫步。秦慕心生疑虑,不知他在想些什么。择琰一如既往远远地跟着,垂着头默然不语。 直行到庭院月门外,熙王定住脚步,目光穿过月门远远地定在前方。秦慕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庭院凉亭中,一道熟悉的身形颀长而立。一头墨发长垂,俊秀的侧脸在午后的日光下轮廓分明,白皙的面容染着些许憔悴之色,往日挺拔的身姿也显得有些虚弱无力,却丝毫无损他与生俱来的高贵气韵。阳光洒在他那身紫金长衫上,织锦团纹暗光闪动。他侧着头,似在看一株开得并不繁盛的蔷薇,低垂的睫毛敛去眸光,如玉砌的雕像一般屹立在凉亭中,一动不动。 秦慕心头一紧。 她完全没预料到这般相见……如此突然,猝不及防。 心头瞬间滚开了水一般不能平息。往日种种浮上心头,挥散不去。 他们相识的戏虐,相恋的甜蜜,以及最后可怕的样子……有阵子,她隐隐觉得那日镜春阁中他愤怒的背影也许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面。他这辈子都会恨她入骨,永世不会再见她这个无耻的女人…… 她曾经很痛苦,在倾盆大雨的深夜站得浑身僵直失去知觉,一遍一遍体会着什么叫心碎和绝望。 往事随风,沧海桑田。她也曾设想过许多和他不期而遇的场景,却没想到会是在这里,熙王的庭院中,午后的烈日下,葱茏的花草旁。 他长身挺立,芝兰玉树。一如当时初相见,即便是夜幕低垂之下,仍可见那俊秀精美的五官,像个小妞一般漂亮的脸…… 若早些,再早些,她也许会惊喜过望,飞奔过去抱住他。 可如今…… 如今…… 手被握住,秦慕蓦然抬头,熙王低垂着眼帘望着她。 她当真移情别恋,爱上了别的男人。和他共度难关,枕边缠绵;和他坦诚相待,海誓山盟。如今的她,该怎么去面对那亭子里的男人……没了委屈伤心,往日的情意已化作深眠的回忆压在心底,本以为再没有重现天日的一刻…… 熙王将她拉近了几分,低望着她满面愁绪的小脸,沉声道:“可以抱一下。” ……呃? 秦慕恍然一怔。没等明白过来,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捏得她生疼。那低沉的嗓音透着重重的威胁:“不许亲。” …… 秦慕一脸的愁绪化作无语凝噎。 熙王微微俯身,似犹豫了一下,唇落在她额上印上浅浅一吻。松开了手,转身缓缓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秦慕咬着牙满心悲愤。 妈的。好端端的煽情戏让他一句不许亲,硬给搅合黄了。 没好气儿的转过脸来,却见亭中男子此刻也正望向她。 一人立于凉亭中,一人站在月门下,他们隔着燥热的空气和无人的庭院,遥遥相望。 赤日炎炎的午后,无风拂动。无语相对。唯有男子脸上无法抑制的惊讶和悸动,如春风化雨,丝丝点点淋湿她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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