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秦慕扶着熙王的手重新落座,望着姜荻淡入人群中的背影,脸上保持着一贯微笑,咬着后槽牙问:“他……信了?” 熙王颔首。 秦慕捂着小心脏松了口气,又好奇道:“他刚叫你什么?云什么?” 熙王轻笑,望着那抹有些苍老的背影,亦有些感慨:“筠祈。他唤我筠祈。” 不再是熙王殿下,而是亦如往昔一般,唤他筠祈。 正是这昔日的称呼,让他确认姜荻已抛开了怀疑。 “什么什么?”秦慕凑近他追问。 熙王轻叹,转头望向那张俊俏的小脸:“是我的字。” 秦慕惊讶的睁大眼睛:“你……你还有字啊?” “废话。”熙王无奈道,“男子及冠成年必然有字。” “……可从来没听有人叫过啊。” 熙王道:“这世上有资格以字唤我的,寥寥无几。” 秦慕语噎。仔细想想也是。他府里上下都是他的下属仆从,他是主人。皇子们都是他的兄弟,除了胖子宁王叫他老四以外,其他好像都称他四哥。剩下的……呃,好像也就剩不下什么了。按说字这种称呼都是关系亲密的朋友互称,比如阿川称霍珏为沐清,沐清称陆离为昔之,沐王瑾称楚楼为杏已。 朋友…… 秦慕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 她就没见过他有朋友……上次郑游不是说了么,除了阿川,几乎所有人都是敌人。 这么一想还真是寥寥无几…… 秦慕追问道:“是哪两个字啊?” 熙王道:“望青筠茂松之骨,以祈肖之。” 秦慕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眨了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满脸纳闷儿。 熙王摸了摸下巴:“连祭词都背不下来,听不懂是吧?” 秦慕抿上唇,孤傲地一扬脑袋,不要脸的说:“我要跟你说英文你也听不懂,少瞧不起人。” 这小女人就是死不认输。 熙王扬起唇角,笑得露齿。 秦慕被这抹不多见的笑容惊艳到了,痴迷地说:“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常常这样笑多好。” 笑容渐渐收敛,熙王心头一阵暖意涌动。 是啊……多久未曾如此无忧无虑的笑过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对于自己而言,她意味着什么…… 明媚动人的小女人却忽然蹙起眉头:“算了算了,还是别总笑了。平时冷着个脸还招蜂引蝶的……还是当你的冷王爷吧。” 不等熙王苦笑,秦慕再次推翻了自己的主意:“唉不行不行,这年头就流行这款式的,越冷傲越有杀伤力,要不你还是多笑笑吧。” 熙王已经放弃应对,淡定地瞧着她自说自话。果然下一秒她又转了心思,忽地挺起腰板来一身杀气地:“艹,我担心个鬼。我还就不信了,论颜值哪个敢站出来和我比比的哼……” 熙王淡笑不语,看着她刚刚一番得意瞬间又满脸忧虑起来:“自打过来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些担心的样子,“不成,以后可不能一点儿不上心了,妆得好好画衣服得好好挑……护肤流程一项不能少,健身也得拾起来……” 跪坐着的腿上忽然覆上一只温热的大手,抬眼对上熙王含笑的眼睛:“你忘了。” “忘了什么?”秦慕现在满脑子化妆品,不解的问。 熙王柔情似水:“我已经应过你,即便日后你年老色衰,也当初心不改。何论当下,你正直青春无敌,可持美行凶。”凑近她耳畔淡笑低语,“魂儿都被勾走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秦慕双颊绯红,推开他嗔道:“你是本来就这么没正形,还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我怎么记得最开始你不是这样呢?” 最开始……要多冷血有多冷血,要多没人性有多没人性!最近怎么变得越来越无耻了呢? 不管怎么变,总爱揭她短儿这点倒是贯彻始终…… 熙王笑笑。 他本性豪放不羁,不拘小节,是个洒脱率真的脾性。只是经历了太多惨烈的过往,渐渐将自己磨练成如今的样子。是她唤醒了他的初心,却犹自不知…… “你喜欢以前我那样?”熙王挑眉揶揄她。 秦慕果然被噎到了,僵了僵,生无可恋道:“算了……保持现状吧啊……” 熙王满心宠溺地看着她,人道女为悦己者容,果然不假。如今这小女子心里记挂着他,连一向引以为傲的绝世容颜也开始不自信起来,见她瞻前顾后的样子,心里美滋滋的。 正美着,这不作妖便浑身不舒坦的女人又忽然转移了话题问道:“既然你也有字,那阿川呢?阿川的字是什么?” 熙王眯起眼来危险地瞪她。 秦慕很识趣地点了点头,小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缓慢地扭过脸去嘟囔了句:“醋坛子……” 拧了她腿上一把,秦慕哎呦了一声,抓起他的手扔了回去。 两人在桌案下小动作频频不断,重宾客偷眼瞄看着皆啧啧称奇。谣言莫不是空穴来风,如今见两人如胶似漆,素来冷峻的熙王脸上竟一直挂着难掩的温存柔情,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唉。”熙王眼瞅着心痒难耐,更多的却是意外的惊喜。 这表面上的同盟,实则乃是他最强劲的对手。如今却耽迷于美色,看着好似当真无心他事了一般……早知会这样,头几年便挑些美艳绝色的女子送过去,保不准老四抱得美人归早就放弃夺嫡争斗了,何必顾忌到现在…… “美色误人啊。”宁王摇摇头,做出一副惋惜之态。 陆桓微笑陪应道:“素闻熙王殿下与先王妃鹣鲽情深。早些年出了那样事,受了重创才转了性子。料想,本也是个重情之人。如今觅得佳人,这整个人看着都清朗了不少。眼下这小妾又有了身子,熙王殿下膝下无子,许是高兴得紧。老臣也许久未见过熙王殿下如此开怀展颜了。” 宁王看着那两人,哼了一声笑道:“如此,也不枉孤王将这绝世美姬拱手相让。让他小子捡了个便宜。” 陆桓执杯敬酒,微笑不语。 宁王的心思,他怎可能不知晓。只怕现在见熙王仿似再无心夺嫡争权,心里不知怎么高兴呢。 夜宴上欢歌笑语,觥筹交错。席间换了几波舞娘歌姬献艺,又有徐晗初和姜婉华身负火舞姬之名单独抚琴献唱了一曲,引得众宾客喝彩不绝。 秦慕因有“身孕”,倒真是不再有人逼她献舞,坐在熙王身边有说有笑赏琴听曲。熙王知道宁王的脾气,恐怕今天这酒宴定会通宵达旦,他自己不喝痛快了绝不散场。宁王其人,明日又不是他主祭,哪管你什么大典礼祭。看看天色不早,对秦慕稍作暗示,便站起身来,对宁王道:“讨扰二哥雅兴,臣弟尚有一事求二哥做主。” 宁王见他义正辞严,便示意歌舞暂停。艺伎们纷纷退下,礼堂中逐渐安静下来。 宁王打趣道:“老四,你怎么忽然客套起来。有何事需你二哥做主,但讲无妨。” 熙王正色道:“虽是小事,本不该讨扰二哥。只因事关女子名节,不得不提。” 宁王倒好奇起来:“打什么官腔,快讲。” 熙王看了看身旁安坐的秦慕,复又望向首位道:“今日清晨,臣弟收到一封书信。”他顿了顿,“寥寥数字,让臣弟前往一处近郊小宅,捉奸。” …… 闻言,堂中肃然一片沉寂。 众人都暗自吃惊不已。这是什么神转折?让熙王去捉奸?捉誰的奸? …… 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秦慕。 宁王也看过去,却只见秦慕端坐案后面色波澜不惊。疑惑道:“捉奸?捉誰啊?” 熙王轻笑,道:“书中明言小妃彻夜不归,与匹夫私通。” 众人哗然。 宁王也错愕不已。熙王冷哼一声,又道:“不瞒二哥,自小妃入住行驿,臣弟便遣了暗卫日夜随扈,鲜少离府。且盛宠正炽,夜夜相伴,不曾离身。昨日又诊出有孕,臣弟不安,恐下人有所疏漏,更是寸步不离。断无可能私自出府且彻夜不归乃至与人私通。却不知这信,是打的哪门子哑谜。” 从袖中摸出那张纸来,递给一旁的侍从。侍从双手接过,紧步呈于宁王。 宁王一万个不信,忙接了展读。看完气愤不已,啪地将书信拍在案头恼道:“究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戏耍当朝皇子,污蔑皇族内眷,长了两个脑袋不成!” 堂下宾客刹时噤若寒蝉,一片诺诺之声。好好的一场欢欣笑语的酒宴瞬间好似成了审刑间,杀气腾腾得令人胆战心惊。 秦慕端坐着,偷眼瞄去,只见姜婉华面色惨白,咬唇不语,身体微微发颤。心里暗道:哼……颤抖吧,小婊砸。 陆桓见宁王气得不轻。不管是真的假的,也起身劝道:“殿下息怒。此等兹事体大,还需详查。许大人。” 席间慌忙跪爬出一人,正是芜阳府尹许靖。 陆桓责令道:“即刻起,下令全城戒严,全力搜查。将可疑者尽数关押听候审讯。此事关乎皇家声威,限你三日内缉拿人犯,不得有误。” 许靖诺诺应声,头都不敢抬,抬着衣袖一边擦汗一边屁滚尿流地跑出去,着急忙慌地筹备去了。 陆桓又向熙王拱手赔礼道:“在芜阳出此荒谬之事,臣惶恐不安。还望熙王殿下稍安勿躁,臣自当亲自督管,必查个水落石出,将案犯缉拿归案,交于殿下处置。” 熙王冷哼一声道:“如此甚好。孤此番南下轻装简行,侍从仆婢加起来不过二十余人。恐是让人觉得孤这镇北将军有名无实,势微力弱,可随意欺·凌。拿这下作之举污我姬妾清誉,居心歹毒,十恶不赦。火神祭后孤不日便要归番,还望陆大人上上心,莫叫孤回了翼北亲自动手查处。” 陆桓将身子又低了低:“理当如此。请熙王殿下静候佳音。” 宁王气得不轻,补了一句:“要是查不出来,你这官儿也别做了!” 陆桓又转向宁王恭礼道:“臣难辞其咎,定当不辱使命。” 宁王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又凶狠地扫了眼全场,最后向熙王道:“老四,你且安心。老子亲自给你盯着!若有人敢欺上瞒下,老子叫他人头落地!” 熙王心中轻笑,面上应道:“二哥位分最高,此事有劳二哥操持。臣弟拜谢二哥眷顾。” 宁王挥挥手,又不耐烦地看了眼陆桓。 熙王目的达到,伸手搀起秦慕道:“小妃有孕在身颇易困乏,天色已晚,臣弟便向二哥告罪请辞了。” 宁王嗯了声道:“回去好生歇着。小娘子勿忧,这事包在孤王身上,三日之内定将罪魁祸首绑到你面前,想怎么出气都行!”又看了眼熙王道,“只是莫要气坏了身子,你如今可是怀着我皇家的血脉,半点马虎不得。老四,府上大夫可靠得住?” 熙王道:“劳二哥记挂,臣弟自翼北府中带来的老医官,靠的住。” 宁王摇头道:“不行不行。你素来康健哪用得上大夫。这回你重病不起便是他们失职!怎可让这等蠢货照看我皇家血脉。来人。”他根本不给熙王插话的机会,吩咐道:“叫陈由芳那老东西跟熙王回府,伺候小娘子的身子。待熙王归番之日再回来。小娘子若有半点差池,我打断他的狗腿。” 熙王推脱不得,只得拱手道:“陈先生乃二哥身边的老人,医术超群,德高望重。臣弟多谢二哥割爱庇佑。” 宁王大笑道:“算不得什么,借你几日,你还想霸占了不成。” 熙王低笑,携秦慕辞别离席而去。 两人一人乘轿一人骑马,回到行驿寝室中,又由下人服侍更衣洗漱。董可黛早有先见之明已备了醒酒汤给熙王服下,领着一众侍婢退了出去。秦慕早就急不可待,抓着他问:“那个胖子还派了个大夫跟回来……这可怎么办啊!” 这一路上她都快急死了。万没想到那个死胖子还有这么一招。姜荻不能找大夫查他,宁王可以啊! 熙王毫不在意一般,抄手将她抱上床,搂着低语:“不妨事。” 秦慕挣扎心急火燎:“还不妨事?明天真让他给诊脉,不但假怀孕这事儿瞒不住了,连我是巫行者也要露馅了!诶你先别睡啊!我要急死了!” 熙王合着眼轻笑:“我说不妨事。吓成这样。” 秦慕见他一派镇定自若,不禁转念:“这你也料到了?” 熙王席间喝了不少酒,路上骑马又吹了风,激发了酒意。此刻美人在怀困倦不已,也不睁眼,点了点头。 一记粉拳锤在胸口,不疼不痒,分外受用。 “狐狸成精也得甘拜下风。还都说我是狐狸精,我看你才是。老狐狸。”秦慕嘟囔了几句,见他一点也不担心,倒也冷静了不少。直着身子追问:“你到底怎么安排的,快告诉我,不然我睡不着。” 熙王轻扬唇角,只说了三个字:“自己人。” 秦慕一时不解。眨巴着大眼睛呆呆出神。 自己人? 自己人什么意思…… …… 恍然想明白了惊讶地说:“你说宁王派来那个大夫是……”她顿住,压低了声音道,“是你的人?” 熙王合着眼点了点头。 秦慕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你不是说他是胖子身边的老人……我去,好几年前就插进去的是吗?天呐!你可……真行啊你!” 腰上一只大手揽过,将她裹进怀里揣着。熙王轻笑道:“可安心了?” 这件紧要的问明白了,秦慕确实安心了不少。又不依不饶地抓着胳膊问:“还有呢。你让他们去查,三天之内真能查到姜婉华头上吗?” 熙王见她一副不说明白了誓不罢休的架势,也只好睁开眼,浅笑地看着她说:“查不到。” “……”秦慕顿感无力,“查不到……那你折腾半天图什么啊。就为了吓唬吓唬她啊?” 要查到姜婉华头上很容易。但这是一定会被压住的。 熙王垂了眼帘。 他这么做,是要借用官府的力量给那幕后之人施加压力。姜婉华一旦涉案,他必然逃脱不了干系。借着这个由头,明日又是大典,许靖若想保住脑袋必定会全城天罗地网地大肆搜查。那个送信的小乞丐会被找到。信上言明的逐云小居会被查封。小宅的主人徐晗初会被察调。没有意外,她会把姜婉华借用之事如实供出来。但摄于姜府的势力,许靖必然不敢轻举妄动,会去向陆桓讨主意。这一番追查少说要一天时间,希望可以多少牵绊住那设局之人,让他因勾连此事惹出的麻烦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对方没有那么容易被唬住,姜婉华涉案,到时候他会让这个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等火神祭过后,若一切有惊无险,该收拾的人,高兴日子也该到头了。 …… 看着眼前一丝不苟特别认真想听他回答的秦慕,熙王无奈地道:“累得很,明日再同你讲……” “唉你这人……” 熙王微笑着由她锤锤打打了一番,最后不甘心地放弃了挣扎,乖巧地窝在他怀里,半晌试探地轻声唤他:“筠……祈?” 熙王心头一动,复又在她腰上揉了一把:“放肆。” 秦慕贼贼地偷笑。静了会儿,又叫了一次:“筠祈~” 熙王合着眼,忍不住勾起嘴角。将她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摁道:“明日才是重头戏,快些睡吧。” 秦慕被团团抱住,心里也安宁了下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男人强健的怀抱中,攀着他的胸口昂起头来亲了亲他的下巴:“好。半夜不许折腾我。” 熙王笑容变大了些,紧了紧怀抱:“你老实些,自然不闹你。” 秦慕宛了他一眼,甜甜美美地闭上眼睡了。 …… 直等到怀中的小人儿呼吸平稳渐沉,心律也缓了下来,熙王方才睁开眼睛,小心地抽身而起,披了衣裳朝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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