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他先是让人叫醒董可黛,又与她对证了一番。董可黛对韩耀君的身份一口咬定确凿无疑。熙王遣退了她,郑游正好推门而入。 今日有他亲自陪在秦慕身侧,是以让郑游乔装改扮混在普通侍卫中一路随扈。在回来的路上熙王便吩咐他速去查对韩耀君的始末。此刻他依旧做侍卫的装扮进门恭礼,回禀道:“主子,那个韩耀君曾是勃安侯府林之兆养的巫师,是个御火师。形貌俊美风流,灵力又强,当初颇受林候宠爱。后来许建弑主放火,府上一干巫师虽然逃出来不少,但因为囤积的明志酒被许建一锅烩全拿没了,这些巫师三月之后纷纷死于药力发作。大部分都因痛苦难忍而发狂自残而亡。韩耀君的尸体是三个半月后被人发现于离侯府不远的一处破庙里,似是狂性大发动了灵力,庙宇周遭皆被大火肆虐,几十户人家惨受牵连。当初还是挺轰动的一件事,所以查起来却不费力。” 熙王沉眉问道:“尸体呢。” “如此大火,烧了整整一日方被扑灭。尸体被发现时已焦黑一片,唯有他不曾离身的一枚戒指可做辨明身份之物。” 死不见尸……时隔若干年,却改名更姓出现在沐王身侧。他到底是如何逃过明志酒的制约活到现在的?而沐王,是否知晓他的真正身份。 董可黛当年被当做已死随意扔到乱葬岗,是他碰巧将她救回府中。那场大火深夜多处同时爆燃,全府上下几乎无人幸免全部葬身火海。巫师们虽然有寥寥数人凭借灵力逃出生天,却也无一例外全部在三个月后相继发狂死去。眼下看来,当年勃安侯府只剩这两个幸存者。而韩耀君并不知晓董可黛并没有死。他许是以为,这世上再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敢以真面目在人前走动。却没想到,会被熙王府的侍妾一眼认了出来。 当年他救下董可黛后,也同样为她更名改姓,伪造了户籍遮掩她巫行者的真实身份,以侍妾之名纳入府中。恐怕无人得知今日熙王府中的侍妾董氏,乃是当年勃安侯府中被人肆意玩·弄致死的那个小小的巫妓。 郑游见主人凝神静思,顿了顿又道:“可主子……那楚楼可是司水的……这岂不是对不上么。” 熙王略思,道:“可黛说,韩耀君生性残暴至极。侯府上下唯有他手段最为暴·虐,毫无人性,与他那张俊美的面容截然相反。每日被他肆·虐,整整四年从未间断。欲念之重在巫师中也是极少见的。是以才会一见到他的脸,便犹如见到索命阎王般受了惊吓。通常来说,即便有巫师之血的催发,欲念重些,但也不至于此。除非……” 郑游听着这些话,五内俱焚恨得咬牙切齿。熙王顿在此处,他忽而醍醐灌顶接话道:“除非,他体内有两股相克的灵力,终日于体内互搏,使他饱受煎熬,所以才会性情暴虐……” 熙王点了点头:“虽是极少有的个例,但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郑游正色道:“那么这个楚楼确凿无疑便是韩耀君?” 熙王叹口气:“九成。”他相信给董可黛烙下如此惨烈回忆的人她绝对不会认错。而且外貌也相符。但事无完全,不敢打十成把握。 若当真是同一个人,他埋伏在沐王身旁甘愿当一个男宠到底是何居心?他真正的主子又是谁。当初他是如何逃过明志酒的制约活到现在的。又是誰苦心经营,造了那样一场大火,不惜搭上百十口人的性命替他假死逃生…… 这个老六……到底知不知情…… 沐王瑾…… 熙王重重合上眼帘。 竟然……连他也要防着了么。 …… 回到寝室中,夜已深沉。熙王脱下外衫撩了帐幔,见秦慕依旧睡得昏天黑地乱七八糟,不由笑了笑。侧身躺进去,将那具睡得温热柔软的小身子往怀里一搂,合了眼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直到寅时过半…… 下人们自是熟悉主人的作息,老早准备好一应物什在门外候着。听着里面一阵阵若有似无女人的叫声……比起前日来还算是安静了不少……大概有两刻钟才渐渐将息。 最近早上董氏都不在,只有择琰带着他们候着主子起床更衣洗漱。可择琰毕竟只是个半大小子,听着里面的动静,看他脸上一直红到了脖子,就知道他这个殿下近前的红人……此刻也顶不上什么用了。 一干下人傻呆呆地杵在门口,誰都不敢言语,尴尬地等着里面传唤。 …… 秦慕转了个身,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搂着男人的腰身紧紧箍住,脑袋往他怀里一埋,不动弹了。 熙王正平复着,见她这样,哭笑不得问道:“这是做什么。” 秦慕哼了哼:“你别想跑。天天起那么早你就不困啊。每回我一睁眼身边都没人,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鬼睡了一晚上。我不管。陪我再睡会儿。” 熙王无奈地拍拍她的肩头:“今儿你也得赶紧起来,不可贪睡——忘了什么日子了?” 秦慕身子一僵……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撇嘴道:“烦死了……” 熙王搂着她坐起来,唤人进来伺候。下人们如释重负,鱼贯而入。 两人各自由侍女服侍着更衣洗漱,秦慕迷迷瞪瞪的显然没睡醒,半死不活地由青竹青碧两个摆弄来摆弄去。熙王看她这个德行,叹口气道:“等会儿若真是困的厉害,收拾好再打个盹儿。大典上千万莫要松懈。” “知道了。”秦慕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又看了看一旁侍女捧着的一大堆东西,认命地说:“我估计没个把小时完不了事。一会儿你收拾好先忙你的去。等我好了让人知会你。” 熙王嗯了声。秦慕挪到妆台前开始被七手八脚地伺候上妆。熙王收拾好,看了看她的背影,出去忙他的了。 直过了整整一个多时辰,熙王再次回到寝室中,房内只得她自己一个,已经上好了大妆,钗环首饰也全戴齐了,只剩祭服还没穿上,身上只穿着大红里衣,坐在那儿不知在干什么。 熙王走近了几步,见她正顶着一头繁杂华丽的发髻低着头,神情颇为认真,长长的睫毛一眨不眨低垂着,翘挺的小鼻子下勾出一抹绯红欲滴的唇,颇为明艳动人。 俯身望去,只见她正握着笔在自己小臂上写着什么。 …… 到底还是没背下来……将祭词抄在臂上……真亏她想得出来。 熙王不禁失笑,吓了秦慕一跳,笔差点掉了,怨怼地回头瞪他:“你看,都歪了。” 简直毫无羞愧之心,还一脸理所当然。 熙王无奈,掀衣依着她坐下,夺过她的笔,抻过她的手,接着她狼牙狗啃的字迹写了下去。 秦慕歪着脑袋看着,越看越佩服。 呀……写的真快。 字儿又小又整齐,还特别好看。 前后一对比,自己写的简直像狗爬的一样,惨不忍睹。 忍不住眼神发亮道:“六艺里书法算一门儿不?” 熙王无奈,头也不抬:“算。” 秦慕凑近些:“能教教我吗?” 未及熙王回答,自己又给否了:“算了算了……我不是这块料。” 熙王瞄了她一眼,轻笑道:“还算有自知之明。” 要不是看在他正努力帮自己打小抄的份上,肯定得揍他一顿。 秦慕哼了哼,又偷瞄着男人道:“你那六艺……回头哪天闲着没事,给我露两手好不好啊?” 熙王哭笑不得。想了想只道:“回头闲了,教你骑射舞剑。”还是这些项目适合她……文静些的……估摸不成。 秦慕两眼放光:“真的?!……等下,我会骑马啊……” 熙王没见过她骑马,倒是有点意外:“什么时候学的?”又想到初时她在城外遇刺时该是骑着马的,蹙眉道:“……你那边?” 秦慕点点头,颇有点自得道:“沐清和陆离都夸我骑术不错呢。” 熙王轻笑了笑没搭话。明显没把这夸奖放在眼里。 秦慕瞧见他一脸的不屑,撇了撇嘴。又想到舞剑,扭头看了看桌上那把短剑。 倒是真的该学点防身的武艺。这把小剑看起来平淡无奇,剑柄十分朴素,剑刃上也没什么花纹,看着就好像一把很普通的武器。但实际上当真锋利无比。她中了迷药,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饶是如此拿着乱砍都能杀人,要是掌握点技巧,肯定威力大增。 她忽而也想到了那日城郊遇刺。熙王动了灵力瞬移过来救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日光,将他的轮廓勾出一层淡金,微风拂动,发丝轻浮。挥袖间寒光一闪,三个刺客倒地而亡。 帅得一塌糊涂。 可惜她当时满嘴都是土渣子,浑身上下摔得生疼,估计狼狈不堪,心情也很差,完全没觉得帅,只觉得劫后余生还有各种匪夷所思。 大哥你从哪儿来的啊? 大哥你怎么说没就没啊! …… 秦慕想到这儿,不由笑了笑。 想来他为了救她动了两回灵力,卫桑那回还吐了血,吓得她目瞪口呆。 结果他刚缓过来,就让她唱歌跳舞,气得她半死不活。 如今想来…… 秦慕忽然弯起眼来,凑近他耳畔道:“殿下……” 熙王只听这一声殿下,就有不详的预感。 尊称不是像她这么用的……每回叫他殿下,不是求救,就是揣着什么鬼点子作弄他。反正每回都没好事儿。 秦慕笑眯眯地问:“殿下是从何时开始对臣妾产生非分之想的啊?” 熙王叹了口气,收了最后一笔,握着她的腕子抬眼瞧她:“在我对你产生非分之想前,就先被你给压了。夫人难道忘了不成。” 秦慕抿着唇瞪他,一下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胳膊愤愤不平道:“也不知是誰当初气得急赤白脸,说再提就碎尸万段的。” 指尖笔杆一绕,熙王想起当初被她搅得整日心神不宁的状态,拿笔支着头笑道:“就算有非分之想,也是你勾·引的。” 看着她柳眉倒立被噎得说不上话来,最后又补了一刀,“不知羞。” “夏行筠!”秦慕气的站起来就要打他。熙王也站起来,放下笔,笑着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捧着她的脸,笑容渐淡拢上凝重道:“今日凶险,你需谨慎小心。万事自保当先。若遇不测径直往台下跑。我会接着你的。” 秦慕也收起戏谑,郑重地点头:“放心吧。我,做好准备了。” 熙王沉沉地拍了拍她的肩。 这细弱的身子,要放任去冒险……他不舍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时辰差不多了,小臂上的字迹也干透了。秦慕拿帕子又压了压,上了一层薄粉,一来稍作遮掩,二来防止天气炎热让汗氤了。唤了侍女进来服侍她将最外层的那件厚重的祭服套上。 这套祭服通身全是云锦织就,华贵雍容,一上身,便显出了非凡气度,使秦慕整个人都看起来不一样了。 她扬着双臂一个旋身,端庄明艳,颇有风华绝代之姿。 秦慕灿然一笑:“怎么样,好看吗?” 熙王被盛装之下的秦慕惊艳到。不仅绝美无双,且颇具威严之气。太过浓艳的美是有攻击性的。迫于这股强大的气场,两个贴身侍女不由自主垂首躬身,向后退了两步,显然被震慑住了。 就连他,也感受到了那莫名的张力,毫不收敛,肆意张狂。 熙王微微颔首。 这,就是他的女人。美得耀眼,光华璀璨。 …… 三名火舞姬分别从各处被接了去,先行往轩辕台上准备。熙王目送轿子远远而去,心神沉郁。直到看不见了,才带着下人转身回了。 街头熙熙攘攘,百姓们都簇拥着争相一睹各皇子们礼冠正装的风姿,挤得两侧水泄不通。 祭场二门外早有一干番臣权贵的代表人物等候多时,排列有序地大礼跪拜。 皇子们从他们中间缓步而过穿过二门,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沐清今日身着祭服头戴礼冠,神色肃然,于轩辕台上执行大典礼祭的繁复流程。下拜群臣诸贵依照礼数时而跪拜时而齐声呐喝。祭场中鼓乐齐鸣,旌旗招展,威严而壮观。 吉时将近,除皇子外其他人等随在沐清身后依次出了二门。侍卫将大门闭合,随着一声炮响,主祭礼麒王缓步出列步上高耸的轩辕台上,三年一度的火神祭正典,正式开始了最重要的部分。 三名火舞姬均身着同样的祭服,跪坐于轩辕台上。在麒王登台后,均俯首行大礼而拜。 麒王与秦慕暗中相视,默默点了点头。 他径直走到尊位上,拜祭天地后朗声道:“火舞姬献火神祭舞。”随后端然稳坐静候。 三姬闻言起身,依次来到祭台左侧方。那里摆放了三只盛满洁净泉水的雕花金盆,三名女子以指尖触水,下跪。再起身,触水,再下跪。如此三番,完成净手的仪式,各安其位准备歌舞祭词。 徐晗初来到摆放好的琴后落座。秦慕在她身旁三步远处跪坐。姜婉华跪在祭台当众,三人互视,都准备好了,徐晗初启琴,姜婉华随乐动缓缓起舞,秦慕展喉高歌。 她嗓音嘹亮,穿透力极强。浑厚有力的歌声如一支利箭破云而出,台下众人不由得心神为之一振,不禁抬眼望去。只见高耸的祭台上独舞的姜婉华阔袖旋飞,舞姿轻盈。配合着秦慕荡气回肠的祭歌和徐晗初精妙的琴律,当真摄人心魄,完美至极。 这些皇子们也参加过许多次火神祭,但今年这回的祭舞当真是历届中之魁首。徐晗初的琴自是无可挑剔的,难得今年有位出身名门贵胄的千金贵女亲自献舞。高雅不凡之姿非花街柳巷出身的女子可媲美,将祭舞演绎得大气蓬勃。 而秦慕天赋异禀的嗓音则更加令人惊艳。当日那曲千军破已是石破天惊之作,余音绕梁令人久久不忘。而今见她绝艳之姿在祭服的衬托下更显了三分威仪,嗓音之嘹亮竟有穿云射日之势,面色冷素,唇齿间一张一合,真是不解这浑厚有力的声音是怎么从这么一具单薄的小身体内发出来的。足以振奋人心,颇具恢宏之气。 虽然这三个女人貌合神离,但这曲火神祭大曲三人却心照不宣地各司其职,合作的天衣无缝,堪称完美。一曲终了,三姬齐整地俯身大礼跪拜,酬谢天地,拜祭火神。台下诸皇子仪礼三拜,三喝。祭场内回荡着众人的喝彩和击掌之声,整齐有序。 三姬随后退至祭台侧旁并肩跪坐。 歌唱完了,今天她的首要职责算是顺利完成。 秦慕松下一口气,隔着中间的姜婉华和徐晗初相视淡淡一笑。随后暗自将袖口拉至手腕处,将方才一直寻机便看两眼的“小抄”遮了起来。 一边做着小动作,一边将目光投向正由尊位上缓缓起身踱步而上的麒王身上。 大典已经接近尾声了,只剩下最后两步。主祭礼饲火神鹤。然后引火射彩。 当火箭射中高悬于彩杆顶端的彩球,彩球被点燃,这火神祭大典就算正式完成了。 秦慕心头砰砰直跳。她侧眼向火神鹤望去,只见那只大鸟安静驯顺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拿一双明澈的眼睛呆望着她。 她不由得轻笑。 自打她一上台,将军看到是她,便显得有些激动。秦慕急忙示意她老实呆着。大鸟出奇的听话,好似体贴的小妹妹一样,便那样呆呆地一直看着她。乖巧得简直让人心疼。 秦慕看了看她脚上的锁链,又看了看摆在不远处那枚拳头大小外皮雕了花纹的火神丹。 为了防止天气燥热火神丹的冰皮过早融化,特意准备了一只寒玉冰台摆放它。整块寒玉雕铸而成,四足双耳。内里放了冰,上面横着放着火神丹的漆木托盘。烈烈赤日下那小小的冰台散发出丝丝寒气,看着就觉得凉快了不少。 麒王走到冰台前,双手将托盘执起,借由位置之便飞快地扫过秦慕。秦慕朝他微微颔首,以示鼓励。 加油阿川。马上就结束了。 麒王收到她的目光,唇边几不可闻地扬起一丝笑意。旋即敛去。托着火神丹向火神鹤走去。 但就是这么细小的小动作,依旧被姜婉华捉了个全。 她看着麒王与身侧秦慕暗中眼神流动,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妒恨难平。 秦慕此刻全神贯注凝视着麒王的一举一动,对身旁姜婉华的心思全无察觉。 不知为什么,明明将军非常乖巧,不可能会出什么问题。而阿川余下的任务也寥寥无几,接近尾声的火神祭却让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总是隐隐觉得忐忑不安。心跳得越来越急促。 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麒王祭拜火神鹤,将火神丹摆放在大鸟面前,恭敬地侍立静候。 火神鹤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再被喂食,此刻饿得很。它嗅到这股甜美食物的香气,一张嘴将那制作精美的团子啄起,扬起长颈三两下吞了下去。 饲鹤这个环节,到此为止也顺利完成。 秦慕高悬的心随之安稳了不少。轻轻松了口气,见麒王转身的刹那,在台下诸皇子的三跪三彩声中,朝她扬起一抹颇为灿烂的笑容。 秦慕也对他轻轻一笑。 只剩最后一步射彩了。 最多五分钟后,火神祭大典即将顺利完成,再不会有什么岔子了。 也许是熙王想太多了……或者说,他提前做了那么多工作,对方到底还是怂了,临阵退缩,不敢再打害人的坏主意了。 秦慕忽然觉得通身舒畅起来。 她这男人,真是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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