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火神祭2 麒王的精神似乎也松弛了许多。只剩射彩,断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他缓步至弓架旁,恭谨地取下那张雕花悬穗、装饰得花哨无比的红木硬弓,又从一旁的红漆木盘上取了赤羽箭。继而望向那高悬于彩杆上的彩球,沉了沉气,以箭头向火盆中引了火,随后弯弓搭箭,瞄向彩杆顶端。 要射中彩球对于自幼便受习骑射的皇子们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就算是阿川这种不擅武艺的人来说也是信手拈来的,断不会有什么失误。 就在秦慕觉得大局已定不可能再出岔子的时候,忽然之间,却见麒王手中的赤羽箭忽然爆起一阵火花。那火舌顺着箭杆飞速流窜,眨眼间已扑到他宽阔的袖子上,呼地一下燃烧起来。 火势发生的如此突然,秦慕呆怔片刻旋即反应过来,径直跳起冲半侧衣衫已经燃烧起来的麒王奔去。 还未跑出两步,雪上加霜的听到一声凄厉的鹤鸣。那声音凄惨痛苦尖锐得令人耳膜撕痛。 秦慕脚步不由得慢下扭头望去,只见刚才还乖巧驯顺的火神鹤此刻双目通红,张着长喙已经抬起了巨大的身躯,双翅隐有铺展开来的趋势。 秦慕心头咯噔一下。这个节骨眼上她绝对不能出乱子! 凝神屏气极其迅速地对着火神鹤一眼瞪了过去。 “趴下。”她红唇轻启。台下现在已经一片嘈乱,将她音量虽轻但却凝重的命令遮掩住了,远处没人听见。祭场内隐约可见几个皇子已经朝祭台奔来。熙王一定身在其中。 大鸟的巨大躯体颤抖着,似难忍痛楚,呜咽着蠢蠢欲动。秦慕目光凝起火一般射了过去:“忍着,趴下!” 巨大的鸟儿微微抬起的身躯僵直住,迫于这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忍着剧痛,张着长喙,双目呲裂,喉头间一股一股地涌动着,真的趴了下去,不再动。 三四秒的时间过去了。秦慕朝麒王望去,他不支倒地,身上火舌攒动愈演愈烈。秦慕咬牙凝神。 根本没有灭火的设备……她什么都没有! 该怎么办…… 目光扫到净手金盆,她忽然灵机一动转而朝那边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利落地将祭服脱下扔在地上,端起金盆便朝祭服泼了过去。满满三盆水泼下去,厚重的祭服全然湿透。秦慕从地上拎起衣服风驰电掣般跑向麒王,刷地将湿透的衣服往倒地不起的麒王身上铺去。 厚重的湿衣隔绝了空气流通,麒王身上肆虐的火焰顿时息了七成气焰。但他身上还有零散的小火苗在不断燃着。 秦慕咬着唇用宽袍大袖在他身上奋力扑打。小火苗星星散散在他身上各处没有被湿衣盖住的空隙声势不减,愈发有燎原之势。秦慕眼看那火势又将再起,自己杯水车薪的干用袖子扑打根本起不到作用。 危机之下,她扭头朝一旁的火神鹤看去。 将军收到了那无声的指令,忍着剧痛,抬起庞大的身躯张扬开巨大的双翅笨拙地迈了过来。她腿上那精铁锁链竟然轻易被扯断,根本没有起到禁锢她的作用。 轩辕台上的突发状况,不禁台上的另外两个女人被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慌乱惊恐之下全然没了主意,呆怔怔地尖叫一声,徐晗初晕死了过去。姜婉华也全吓傻了,虽然没晕,但完全僵住不知所措。 台下诸皇子比这两个吓呆了的女子也好不到哪去。起火的瞬间全惊呆了。片刻后熙王便从宁王和三皇子裕王身后冲了出去。跑了好几步才听见身后传来七弟康王一声震惊惨叫:“……着……着火了!九弟着火了!” 随着他这声颤抖的惨叫,众皇子才如梦方醒一般,奔去二门处叫人的叫人,提着衣袂往上赶的往上赶,原本站的齐整有序的几个人瞬间呈相反的两个方向散开。 熙王心急如燎,看着秦慕已经将火势压住,极力按耐着动用灵力直接瞬移上去的冲动,向着台上疾奔而去。 竟然是箭…… 他当真没想到,竟然会是箭! 恼恨之中向台上狂奔,看着秦慕一边稳着火神鹤,一边奋力救助麒王。心里略稳,脚下却没有丝毫迟缓,一马当先爬着祭台绵绵无休的台阶,身后跟着宁王、裕王以及沐王,都在急切地往上赶。 台上的秦慕一边有些徒劳无功地用袖子拍打着蹭蹭四窜的小火苗,一边感觉到了将军的迫近,头也不回地只吐出一个字来。 “扇。” 大鸟嚎叫了一声,直立起巨大的身形,将双翅全然打开。那宽阔的翅膀高高扬起使她当真犹如天神降临一般威仪。下一秒,双翅奋力一拍,巨大的臂展带起一股超强的风压,吹的近在咫尺的秦慕并不轻薄的绯色里衣顺风飘荡,不仅将阿川身上所有残余火苗一挥之下尽数压灭,甚至连火盆里的火都应声而熄,火盆架、弓架也被风吹倒,稀里哗啦一片狼藉,威力之强大令人咋舌不已。 这股强风亦吹得正往祭台上狂奔的几个皇子一阵停滞,沐王险些一个趔趄,稳了稳才重新站住脚。 熙王人已经冲上祭台,几步滑跪过去焦急不堪地摸了摸被湿衣遮盖住的身体。 祭服已经被烧得一侧焦黑一片,内里露出些许分毫未损的玄玉护甲。此刻虽然明火已灭,却散发出丝丝灰烟,一股烧焦的气味扑鼻而来。 麒王的手动了动,熙王一眼看到握了上去,随后将他的身体缓缓托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神情紧张地微微揭开湿衣,只看了一眼便又盖上。 秦慕回头看了看那痛苦不堪的大鸟急切地问:“阿川怎么样?” 熙王马上转过头来对她说:“还好。你怎样?” 秦慕刚想说没事,却被一股脑涌上来的几个皇子给冲到了一旁。他们团团将麒王环在其中,秦慕与熙王投于她的目光相对,点了点头,悄然退到巨鹤的身旁,抬头望着她,摸了摸她的长脖子郑重地道:“将军,听话。张大嘴巴。” 阿川她算是救下来了。现在他被一群兄弟围着,她没有插手的余地。正好,趁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阿川身上没人注意她,赶紧救将军。 适才她一直在喊着好痛。喉咙里好痛。她不但一时无法错出手来帮她,还让她忍着疼跑过来扇风……当下她一定疼死了,还是强撑着,她不让她倒下,她就没倒下。她不让她出声,她就不出声…… 秦慕心头涌起一股强烈的心酸来。 看着她的长脖子一股一股的涌动,扶着她张开的长喙,高高挽起了袖子,安抚她道:“将军乖,我这就把你嗓子里那个刺痛你的东西掏出来。你要张好嘴巴,乖乖的……” 她毫不犹豫地将胳膊伸入鶴口中,怕弄疼她,一点一点缓缓深入,一面柔和地安慰着她。 “将军刚才太棒了。是你救了他,将军是大英雄。” 一面说着话,一面将整条胳膊几乎全数没入巨鹤的口中。 大鸟听话地张大着嘴巴,强忍着剧痛和不适一动不动。 秦慕忽然眉头一皱。她抿紧了唇,扶在大鸟长喙上的手不自主地吃着力,将胳膊缓缓从大鸟的长颈中收了回来。 整条胳膊湿滑粘腻,沾满了兽喉里腥臭的粘液。她却毫不在意一般,紧握染血的拳缓缓打开,掌心中,赫然是一枚布满尖刺的,被血和粘液包裹着的…… 碧棘果的果核。 秦慕紧握着它,将它从将军喉咙里掏了出来。为了不让它进一步刺伤大鸟的食道,秦慕一直死死握着它,以至掌心被刺了无数的血洞。 她凝视着这枚刺核,掌心刺痛,脑子里一片凌乱。 忽然间,手里的果核被人一把夺去。秦慕大惊失色抬眼望去,心又瞬间回到了原处。 是卫桑。 他将那枚果核快速藏入自己腰间皮袋,抓过她受伤的手,不禁顿住。 掌中血迹斑斑,混着令人作呕的粘液,衣袖退到肩头,整条胳膊都这个德行…… 将手伸入兽口中取物……这还是女人吗…… 卫桑身后随之而来各家随扈侍卫一拥而上,二门已开,祭场内人马不断涌入,轩辕台上瞬间站满了人变得嘈杂不堪。 秦慕向那边张望着,臂上忽被攥住,卫桑沉声道:“你先回府,疗伤等候。” 秦慕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让我……” 臂上的力道重了些:“这是殿下的命令。你留在这里徒生是非。赶紧回去。” 秦慕看了看那边,熙王正查看着阿川的伤势,另一侧似乎是满脸焦虑的沐清。他们四周围满了人站的水泄不通。 又向卫桑身旁看去,普通侍卫打扮的郑游正站着给她使眼色。 秦慕咬了咬唇。虽然很是不放心,但这种关键时刻她不想耍性子给他们惹麻烦。回身摸了摸伏倒在地呼呼喘气的大鸟轻声耳语了几句,便顺从地和郑游先行从人群中穿了出去。 从轩辕台甬长的阶梯上下去,祭场里各路侍卫川流不息,无人有暇顾忌得上他们。两人疾步匆匆穿过二门,外面站了一地焦急忙慌的权贵番臣,见出来两个人,却是一个只着大红里衣的女子和一个侍卫,不似什么重要人物。群臣愣了愣,还是姜荻拨开人群站出来朝着秦慕一个拱手道:“秦姑娘……” 见她灰头土脸的样子,发髻也松散了些,祭服也不见了,样子颇为狼狈,不禁一顿,略平复了下才接着说:“祭场内到底发生了何时?” 秦慕见偏偏是这个老狐狸冒出头来问话,心里不由一紧。加上适才情况紧急体力和脑子都有点透支,这会儿干脆一阵头晕,做出刚要回话便要昏倒的样子,身子原地晃了晃,姜荻身后心急如焚赶来的陆离见状大惊失色,什么都忘了,几步抢上伸手掺住了她。 “这是怎么了?”陆离小心翼翼手直发抖,急迫之下口不择言地责怪起姜荻来:“姜老将军,她都虚弱成这样了还怎么回话?” “放肆!”碎步紧赶上来的陆桓一面气喘吁吁地朝姜荻赔了个罪,又怔怒道:“还不给我松手!” 陆离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举动确实是僭越了,一时僵住。秦慕定了定神,手指轻揉着额头虚弱无力地轻轻推开陆离道:“多谢陆公子……我……我无大碍……”另一只手伸回来轻轻护住腹部。 几个围着她的男人瞬间被这个看起来颇为自然的小动作省了神,想起她有孕在身,又在台上受了惊吓,这会儿他们一群老头儿公子哥的围着一个皇子内眷确实有失礼数,纷纷避开了目光。 郑游一直捏着的一把冷汗才定住了神,见秦慕已经稳住了局势,趁机恭礼道:“诸位大人、公子,适才筠殿下特命小人先行护送夫人回府修养。夫人有孕恐受惊吓,需立即请府中大夫诊问。还望诸位贵人通融一二。”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看,均让出一条路来。姜荻拱手道:“是我等情急之下疏忽礼数,夫人快些回府修养吧,莫动了胎气。” 秦慕六神无主地微微一福,几人忙虚礼相扶。秦慕气若游丝道:“如此多谢诸位大人,妾先行告退了。” 两人从群臣中离去,秦慕隐忍着慢步缓行。慢吞吞一路装虚弱挪到马车旁,郑游扶着她上了车,快马加鞭朝熙王行驿赶去。 …… 一个时辰过去了。 秦慕在自己房间里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郑游坐在桌子上吃着花生,无奈地叹道:“姑奶奶,您消停会儿吧,别溜达了。晃得属下头晕。” 秦慕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么半天了也不知道遣人来回个话……溜达……我还能在这儿溜达没一刀捅了你冲出去已经很有耐性了好吗!你唠叨个屁!” 郑游咧嘴一乐道:“今儿你不把我捅成筛子,我都不能放你出去。” 秦慕恶狠狠地宛了他一眼:“你就听他的吧。忠犬一样!” 郑游毫不在意笑呵呵地:“比狗强,不但听话还会出主意呢。” 秦慕无语地看着这个脸皮比城墙厚的龟孙子,真恨不得把他捅成筛子。 又溜达了两圈,不甘地道:“你还笑的出来,出这么大事你就半点也不担心吗?是人吗你?” 郑游扔了颗花生进嘴巴,耸肩道:“主子没事,你也没事,我担心个毛线。” 秦慕咬牙切齿道:“可阿川有事啊!他……他……”她想起火起时的瞬间,那急窜上身的火舌瞬间便将他燃起,侧面的脸颊似乎被火撩到了。虽然很快便被湿透的祭服盖住熄灭,但人的皮肤与火焰接触肯定烧着了。越想越心急,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去麒王府看个究竟。 郑游咽下花生安抚道:“刚才我注意了下,我估摸……肯定是受了点伤,但应该没大碍。你就别瞎担心了。坐会儿坐会儿,来喝口水淡定些。” “淡定你妹!”秦慕一把推开他送过来的茶杯就差骂街了。 郑游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捧着推他的那只缠着纱布的小手:“受伤了好歹也小心点……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女人啊?寻常女子擦破点皮都得哭半天,你倒好,手心真让那核儿扎成筛子了,还没事儿人一样。多大的心啊!” 秦慕缩回手道:“要是这点小伤就不行了,我还能活到今天?我什么都不行,就是比较抗揍。”嗯?怎么觉得这话说得这么憋屈? 郑游叹口气道:“唉。我觉得吧。要不是你长了张这么漂亮的脸,真装成男人估计都没人会怀疑。” “滚。”秦慕抬腿踢了他一脚。郑游不闪不躲,巴巴地承受了,还笑得很是谄媚。 两人正说着话,敲门声响起,择琰进来回道:“殿下让小的来给夫人回个话,麒王殿下无性命之忧,请夫人安心在府中等候,殿下稍后便回。” 秦慕忙问:“伤得如何?” 择琰低着头老实回道:“小的不知。” 秦慕又问:“夏巫臣可去了?” 择琰道:“去了。” 秦慕多少放了点心,又鼓起势头来道:“要不我还是去一趟吧。你俩跟我一起还不行吗?” 择琰将头垂得更低了,郑游抢声道:“你这不是摆明了为难他么。还是在这等着吧啊。” 见秦慕语噎,忙挥手打发择琰下去了。 秦慕愤愤地摩拳擦掌,又开始走来走去了。郑游一脸生无可恋,无奈地继续吃花生。 直直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青竹疾步匆匆进来回道:“夫人!殿下回府了!” 正百爪挠心的秦慕腾地站起来:“在哪儿呢!?” “呃……径直和几位大人去了议事厅……” 秦慕不待她说完站起来就走。郑游连忙拦阻:“人都回来了你就再等等……唉唉唉啊!” 领子被秦慕一把揪住不由分说便往外拖:“等你麻痹!” 她一手揪着郑游的脖领子一边大步走去。郑游被揪着,也不敢使劲硬挣,弯着腰身一路踉踉跄跄被她强行拖拽着,惹得下人们魂飞魄散一个个跪下就差把头埋进土了。 一眼瞪开守门的侍卫,铛地一脚踢开房门,将郑游拽着一把扔了过去。 郑游一阵趔趄险险站住了,稍微一抬眼便见几个人正围着桌子议事,慌忙松开揉着脖子的手扑通跪倒自觉地请罪:“属、属下无能……” 熙王无奈地看着秦慕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挥挥手让郑游站起来。 秦慕反而愣住了。这房间里此刻站的几乎全是她熟识的人。 除了熙王之外,还有张庭,沐清,卫桑,居然还有薛若梅。 薛若梅见到她,颇为一讶,片刻便回过神来,对她微微福了一礼。 秦慕有些惊讶会在这里见到她,慌乱地也回了一礼,挪到熙王身边不解地问:“薛姐怎么也在啊?” 熙王叹口气道:“薛姑娘明是撩香院的当家,实则是阿川的秘间之首。阿川早已将她交于我用。是以今日请她一并过府议事。” 秘间……这个陌生词汇让秦慕茫然了一小下,自己领会了下精神估计是什么情报机构吧…… 算了这个不重要。 她心急如焚问道:“阿川怎么样了?你们怎么全来了,誰照顾他?” 道理上来说,阿川受伤,她担心挂念也是情有所原,但她这忧思之情这么毫无遮掩直截了当的,到底让他心里不太舒服。顿了半天没说话。还是沐清左右看了看道:“川殿下无性命之忧。筠殿下已安排夏大夫去给用过药了,现下睡了。府中有沈濛和筠殿下亲点的暗卫护佑,小……”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又咽了回去,垂眸道,“夫人不必担心。” 听见他们亲口说出来,秦慕这才真正松了口气。他没大事就好……烧伤……如果有夏巫臣在,大概也不是问题,会治好的。 目光扫过桌上的两样东西,不禁有些好奇。 一样是自己亲手从将军口中掏出来的碧棘果果核,现在已经被洗干净了放在桌上。而另一样,是一截儿烧剩下的断箭。箭身被烧得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一端焦黑,漂亮的渐变红色尾羽也被火燎得不剩下什么。 秦慕只觉得有点眼熟,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只听熙王道:“方才说到赤羽箭,你们有何看法。” 桌旁几人面色重新凝重起来。半晌,几个开始就这唯一的一点线索,开始继续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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