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晨光熹微,熙王大步迈进麒王府内宅寝室便放缓了步子。 绕过屏风,房中灯烛已熄,窗外初升朝日淡辉倾洒,徐徐渲染浸淫着窗畔。 床榻边伏着一具小小的身体,一头银发披散着,纹丝不动。 他轻轻走近了些,见她枕着自己的胳膊伏床睡着,一只手与床内的麒王交握着。 麒王侧卧着,微垂着眼帘望着她的睡颜,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哥哥来了。” 熙王蹙眉,叹口气轻声道:“早知你会一夜不眠,我该不让她来才是。” 麒王轻轻一笑:“这一夜,是我最快乐的一夜。怎舍得睡去。” 到底,还是恋恋不舍的松开与她交握的手道:“哥哥快送她回去吧。熬了半宿,昨日又历经凶险,莫要伤了身子。” 熙王看了看熟睡不醒的秦慕,轻声道:“当真放心不下,便好生调养身子,赶紧好起来。火神祭上出了事,我等归番日期便可顺延,有的是机会给你们见面。” 麒王缓了口气,叹笑道:“多见一面,便多一份不舍。这两日叫她不要再来了。免得落人口实,横生枝节。”他望向长身而立的熙王,道,“小慕与哥哥患难与共,生死投契。历经几番曲折今日走到一起,还望哥哥珍重怜惜。川原本无意于朝堂之事,但哥哥的志向川也明了。哥哥,若当真于东宫之位势在必得,那小慕便会成为哥哥之刀枪,哥哥可想过该如何处之。” 熙王沉吟片刻,撩起衣袂侧身坐在床尾,道:“事到如今,她这魁巳宿主身份反而逼得我愈发没有退路。若她不是,我自当淡出朝堂,与她携手常驻翼北,倒也偏安一隅得保平安。但她若醒血,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个镇北将军便不足以保全她一生一世。” 说到这里,兄弟俩不禁相对沉默无语。 火神祭上的阴谋算计虽然堪堪躲了过去,可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将是真正的刀林剑雨,避无可避。醒血的折磨,醒血后的虚弱,就算都安然无恙地挺了过来,等着她的将是内部的权利争斗和外部的厮杀血战。无论哪一点,都将布满血雨腥风,一路荆棘。 熙王叹口气道:“事到如今,走一步算一步罢。这些事我来应对。你也需小心谨慎,和沐清接着演你的双簧,莫让宫里透着半点消息才是正经的。” 麒王微微笑道:“哥哥放心。这戏码演了许久,早已烂熟。还是哥哥归番后万事小心。哥哥身负重任,不能有半点差池,比川之处境艰难万倍。还望哥哥保重。” 熙王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又笑了笑,看着那熟睡无知的女人道:“你我兄弟,自幼聚少离多。如今又临分别。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得见。阿川。”他忽然凝重地望向弟弟,片刻的犹疑后,断然道,“我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世上,你是我唯一想要拼尽全力保护的亲人。我知道说这些你许是不会爱听,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他目光灼灼,坚定不移,“不要对母族寄予厚望。更不要为此草率行事决定自己的命运。待我们走后,我希望你能冷静下来再考虑一下你那夙愿。若你执意如此,哥哥也不拦你。你抛弃帝位选择亲情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我大荣却痛失一位英主,为兄甚为惋惜。若你想明白改了心意……”他朝床内探入,一只大手拍在他肩头道:“哥哥定当竭尽全力,扶保你登基。一生一世永远为你镇守翼北,令你无外患之忧。” 麒王看着哥哥坚毅的眼神,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光华。半晌,只微微叹笑,摇头道:“哥哥……我即便有这巫师之力,却没有丝毫权谋帝术之心。若我这样的人当了皇帝,家国山河,抵不过儿女情长。才是我大荣的不幸。还是哥哥更适合那个位置。若哥哥有朝一日得偿所愿,川也能一偿夙愿除去灵力,还望到时候,哥哥能将我接回京中承欢父皇母妃膝下……川此生足矣。” 熙王目色中的光华渐渐褪去,唯剩一丝苦叹。 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我知道了。” 麒王笑了笑,苦涩自嘲道:“若非川无欲无求,没有半分争抢之心,哥哥又岂会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熙王也苦笑了下:“唉……这个女人……当真是全盘出乎我预料之外……”他目色沉沉,唏嘘道,“若非如此,该是多么简单容易的一件事……” 太阳缓缓上升,房内光线愈见明亮起来。麒王的脸颊被一丝暮光映到,俊美憔悴的面容上拢起淡淡诀别之色。 他受了伤,换她一夜相伴。如今旭日高升,美梦也要做到头了。 “天亮了。”他微合双目,语调沉缓,“带她……走吧。” …… 马车中,熙王抱着昏睡得不省人事的秦慕,拥着她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怀中的身子,心头思绪万千。 一切皆因她而起,这肇事者却无知无觉,何时何地都能睡的如此安生……当真让他哭笑不得万分无奈。 两兄弟为她费尽了心思,一个隐忍牺牲,一个筹措谋划。她倒好,混事不知一般,唯一想出来的办法就是“勇往直前指哪儿打哪儿”……还大言不惭要当他的幕僚,谋士,刺客……真亏她说的出口。 看她窝在自己怀里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迷离闭合的长睫,微微翕动的唇……温香软玉在怀,即便是蠢的不行,奈何色美,奈何诱人,奈何情已深爱已渐浓…… 唉。 熙王无奈低叹。 蠢就蠢吧……只能舍得他一身本事,领着十万大军牵着朝野权势时刻准备着给她收拾烂摊子。 认命了。 回到行驿中,熙王将她抱到寝室里安顿好。睡的死猪一样的秦慕只翻了个身,挠了挠有点发痒的下巴,便再无动静继续蒙头大睡去了。熙王无奈地看了会儿,起身而去。 虽然他也熬了一夜,但火神祭已毕,幕后主使已逐渐浮出水面。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他已经对此有了七分把握。当下还有很多事要做,他没有秦慕这么好命可以昏睡补眠。 果不出他所料,正当熙王在书房中议事时,下人来报,太子醒了。 火神祭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太子,当然也就不用再“昏迷不醒”了。 当下熙王便换了衣服前去探慰。太子行驿门前车水马龙,管事几乎要筹措不开接待各路皇子番贵。院子里碰上了宁王和沐王。三位皇子互相应酬寒暄在客厅等着召见。 宁王笑吟吟地探问道:“老四,你那小娘子可还安好?那日夜宴没动了胎气吧?” 熙王微笑回道:“多亏二哥将陈老神医送来借用,有他老人家亲自照拂,小妃一切安好。还要多谢二哥体恤。” 宁王笑了几声道:“没事便好。那小娘子肚皮若是争气一举夺男,给你生个小世子,怕是你府上那位动不得的悍妇也没法子了。” 一旁的沐王打趣道:“四哥这番断定回去必然可给她封下侧妃之位,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的这个主意?如今小……哦不,是夫人,有了身孕,想必即便父皇知晓了,四哥若坚持,想也不会多加阻挠。顶多罚俸几年寥做惩戒。四哥为了这新嫂可当真是煞费苦心。” 熙王若有似无地打量他一眼笑道:“孤自起始便笃定可请下这侧妃之位,却因她身份的确是合宜的。只不过当下她娘家尚未得知,需回了翼北求下这门婚事才可扬开。”看着二人面露惊诧之色一副欲求知而后快的样子,笑着拱手道:“两位兄弟万不要再追问孤了。哪日求得她府上应允,此事方可言明。现下实不便讲……” 宁王刚要追问,内监进来召三名皇子入内。这才堪堪将话头给拦了。 病榻上的太子装得有模有样,房里一群服侍药食的侍婢和医官,站得满满当当。几人寒暄了一番,熙王暗中注意着沐王的一举一动,只见他从容不迫,忧思之情喜悦之意溢于言表。 宁王的戏也不差。一面责备医官侍婢服侍不周,一面对太子与主祭礼之位失之交臂惋惜不已。 说到火神祭,太子缓缓道:“听闻大祭上出了事,老九可还安好?” 熙王忙躬身道:“皮外伤罢了,性命无忧。劳殿下病体牵挂,臣弟惶恐。” 太子摆摆手道:“自家兄弟,不必如此客套。”又对沐王道,“老六,你向来与老九交好,此番又住在他府上,少不得要多去探望,好生照料。” 沐王恭礼道:“谨遵哥哥教诲。臣弟回京之前必当尽心竭力护佑九弟。” 宁王则笑了笑道:“说到这事倒也蹊跷。当时老九引弓点火,那火势爆燃,唬得我等众男儿都大惊失色。还多亏了老四那个新纳的小娘子反应机敏迅速将火势扑熄……” 太子目色一闪,望向熙王,面上惊喜非常:“哦?老四,新纳了女子?”又望向宁王:“为何会在轩辕台上?” 宁王捧着肚子大笑起来:“殿下有所不知,老四那新纳的小娘子便是此番当选的火舞姬之一。两人一见钟情便是在那火舞姬甄选上。”随后将这风流韵事添油加醋又唠叨了一遍。太子微笑听他眉飞色舞地说完,笑吟吟地转向熙王道,“如此还要给四弟道喜。”侧身吩咐下人道,“向齐夫人将离京时母后赠与的那对玉镯拿来,再取锦帛五匹,金钗一对,送去熙王处。”下人领命而去。 熙王将身子伏低了些道:“当不起殿下大礼馈赠。” 太子笑笑道:“四弟内宅冷清,如今不仅有了身子,还有营救皇子之功。等上达天听,想必父皇还有重赏等着与她呢。”又浅笑了两声道,“当日你尚了那位公主,为顾全大局多年隐忍,父皇也是看在眼里心中明了你的苦楚。回京后本宫自当多为你说几句好话,保你内宅无事。” 几个人均心知肚明的笑了笑。 宁王又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说那小娘子机敏,但到底是个女子,火势扑熄了大半却仍有余焰肆虐。她一介女流哪能力挽狂澜。关键时刻居然是那火神鹤挣脱了桎梏冲到老九身边,伸开双翅那么一扑。”宁王学着大鸟的样子张开双臂来,跟讲长书似的,“那阵风啊,可谓席天扫地,扶摇万里!只那么一挥,便将火势全数熄灭。不但如此,连我等正往台上疾步攀行,也险些被这风压给吹翻了去。殿下,您说说,这是不是天兆我大荣,火神鹤感应天地之泰和,也极力护佑我大荣皇子的平安!此乃大吉之象啊!” 太子闻言点头道:“确如二弟所言?”他扫向两人。熙王与沐王对视一眼,沐王应道:“的确如此。二哥所言非虚。当日所有皇子均得亲眼所见,半分不假。” 太子飞快瞥了眼熙王,笑道:“此乃天佑我大荣。即如此,”他望向宁王,“此事便劳烦二弟上书陈表,与父皇也添些喜气。” 宁王等的就是这句话。主祭礼之位没捞着,他本来很是懊恼。但昨天亲眼看见他差点被烧死,心里暗自捏了把冷汗,开始庆幸得亏不是自己站在那里。他自然不相信这只是个意外,不晓得是誰布了局,料定只是想害死太子,不曾想却招呼在麒王身上……只怪他时运不济。索性自己福大命大,堪堪躲过这一劫。不然现如今躺在床上烧了半边脸的就换成是他了。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现在又得了上书陈表这好事的差事,自然高兴的紧。立马乐呵呵的躬身领命。 太子却蹙了蹙眉叹道:“父皇向来疼爱九弟。此番虽得如此吉兆,但九弟毕竟受了伤,父皇若得知定然挂念。唉。这个老九……” 说着,似牵得头疼,抚了额合上眼。三位皇子见状忙齐声劝慰。 太子摆摆手道:“本宫气力不济,眼下诸事便有劳二弟操持。老四,你二哥脾气大,性子刚烈,你到底谨慎些,需尽心辅佐他办事。” 看了看一旁的沐王,想了想只得叹口气:“阿瑾,你……唉,算了。这些事你也帮不上忙。好好照看老九便是了。” 沐王面露愧色道:“臣弟无用,不能为哥哥们分忧。自愧难当。” 太子挥挥手道:“本宫累了,你们退下吧。” 三人俯首恭礼,缓缓退了出去。 一行人出得太子行驿,宁王难掩喜色,匆匆告辞回去拟表了。熙王与沐王辞行,道:“阿川伤势虽不重,但急火燎身恐一时也难痊愈。六弟近水楼台便有劳你照拂。”凑近了些轻声道:“替他挡着点那些巴结送礼的,别让旁人去扰他清静。” 沐王低笑道:“臣弟省得。四哥放心吧。” 熙王微微一笑道:“他府上到底也没几个得力的,若有事便去交代霍大人。孤看着,也就这么个人还值得一用。” 沐王应了是,躬身告退而去。 熙王看着他渐渐走远,脸上的笑意散去。 楚楼不在。 想必,是留在麒王府里查看动静呢。 …… 回到府上已近午时。他径自回了寝室,挑了床帘,秦慕果然还没醒,依旧睡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不知何时开始,忙碌之后回来看着她霸占着自己的床睡得乱七八糟,似乎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每每拖着满腹心事一身疲倦,只要想到床上有这样一幅景致在等着他,便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一般。 当真是……妖媚惑主……罪大恶极。 看着罪大恶极的女人睡得如此香甜,熬了一宿的熙王忽然觉得什么都不想做了,只想脱了衣裳抱着她昏昏而眠。 脑子里过了一遍,当下他似乎真的有那么一两个时辰的空闲,再不多想,令下人守了门,自己草草去了冠褪了外衫,脱了靴子便躺了进去。把睡得死猪一般的秦慕拨到自己怀里一搂,这小东西极其自然地顺势抱住男人的腰身,小腿儿往他身上一跨,眼都没睁半下,接着睡了。 熙王对自己这个新增的抱枕功能甘之如饴,美人在怀无比惬意舒坦。睡意几乎立马袭来,眼皮沉重地合上,抱着她补起了午觉。 然而,他这如意算盘到底还是打的太好了。 没睡多会儿,这美滋滋的午觉便被无情地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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