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醒血4 石室窗外,漆黑的云幕遮天蔽日,隐约的海浪声拍打海岸。石室内,烛光黯淡之下,折腾了一夜的众人大半都疲累了,有的卧伏而眠,有的依壁休息,喧闹的石室里人声无几,安静了许多。 云露身上挂着残破的衣衫躺在石床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上的漆黑一片,心如死灰。她被接连不断肆·虐了整日整夜,此刻浑身无一处不是酸疼胀痛的。可身子上的疼痛她已经麻木了。平躺在那里,如木雕石塑一般。 可即便是等死,他们也不让她如愿。余光中依壁而靠的两个男人正朝她走过来……他们,是不会让她歇着的。 云露面无表情,连泪也流尽了。只盼着时间能再快些……快些让她去死。 …… 冯长云是寥寥无几还清醒着的,蹙眉端详着十字桩上奄奄一息的秦慕。持续不断的辱骂酷刑,剜肉剔骨,断筋抽髓,该用的都用上了。通常给五行则醒血,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为了尽量不把人弄死而多少会顾及些。可主子给的时限太短,他们不得不无所不用其极。饶是这般,这貌似柔弱的女人竟能忍到现在……到底是什么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她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就是不肯松了这口气…… 正愁眉不展间,下人送了饮食酒水进来。他余光瞧见,又侧头看了看石床上一动不动的云露,以及正围着她脱外衫的两个男人。略想了想,取了水碗走了过去。那两个男人见状,便停了动作,暂且退到一旁去了。 冯长云对她说:“起来,去给她喂点水喝。” 一天一夜粒米未进还好,受尽酷刑之下大量失血,若弄死了,可没办法和主子交代。 云露好似没听见一般,直愣愣地半点反应也没有。 冯长云可没什么耐性。单手将她拎起来拽过去,将水碗塞到她手中道:“给她喂水,许你休息半个时辰。” 云露眼中这才亮起些微光彩来,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抱着洒了一半的水碗,一手紧了紧被撕扯得破烂的衣襟,一瘸一拐朝秦慕走去。 冯长云见状,这才退了回去,靠在石桌旁和几个醒着的吃着东西补充体力。 直走到秦慕面前,云露才看清她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死了一般,银发沾染着血污粘腻成缕。浑身上下无一处是完好的,衣衫被刀斧割裂破败不堪,露出许多处狰狞的伤口,被宛掉皮肉,几乎可见内里露出的骨头。十指血淋淋的被拔掉了指甲,整个人好似被血水浸泡着一般,惨不忍睹。 云露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巴。瞠目结舌地看着血淋淋的秦慕,两道泪水滑落。 她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只以为沐王也和其他男人一样,被秦慕迷住,想将她偷偷虏了去罢了。她答应他们将秦慕骗出行驿,既不会伤害到麒王,对秦慕而言,无非是换个男人伺候,不但不会伤及她半分,也许还会更受荣宠。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要抓她,并非如自己预想那般……为何要如此折磨她,为何又要如此糟蹋自己?到底是为什么…… 她浑身发颤,手中的水碗被荡得歪歪斜斜,眼前的血人太过凄惨,令她几乎目不敢视。她哽咽着挤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听着眼前的动静,秦慕缓缓抬起眼皮,血色朦胧一片,隐约见得云露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她想笑一下,却扯不动嘴角。努力张了张嘴唇:“等一会儿……若……若有变故……你便趁乱……逃走……” 云露惊异地睁大眼睛。她自己都这副模样了,怎会还替她想着活路?自己如今这副残破的身躯,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她摇了摇头,止住她的话道:“你不恨我?” 秦慕心中几多感慨。恨?起初她自然是恨的。但当她看着云露被楚楼拖进石室,自己遭受了多久的酷刑折磨,她也遭受了多久的凌·辱肆虐。即便有恨,这一天一夜也消了。她已经得到了惩罚,且这惩罚,远远超出她该承受的……够了。退一步讲,即便不是她,沐王瑾也会找到别的法子……他图谋了那么久,怎会轻易放弃。 秦慕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冤有头……债有主……” 云露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止也止不住,抽搐哽咽着:“我原没想过会这样……都怪我……鬼迷了心窍……只想着荣华富贵……平步青云……做皇子的侍妾……一直服侍别人,总想着当上主子……都怪我……让你我落到这般境地……”她摸了摸眼泪打起精神来劝道:“你撑着点,熙王殿下定会来救你的……” 秦慕看着她苍白的脸,凌乱的发,撕扯得不成样子的衣衫,咬紧牙关提起口气来道:“你听着……这些男人……全是巫师……” 云露闻言,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她,随即紧紧自己的衣衫,本已苍白如纸的脸色变得铁青难看。她立刻明白了秦慕的话意味着什么。他们都与她有了肌肤之亲,那么即便当下他们不杀她,她也会慢慢血枯而亡! 秦慕努力开口道:“我醒血之际……必会大乱……你便趁机逃跑……我头上……铃铛……簪子……” 云露寻声望去,果然在她凌乱不堪的银色发髻中看到一只缀着两枚精致金铃的发簪。 “拔下来……一路北上……去找……熙王……他……他见到簪子……会收留你……”一口气将话说完,秦慕只觉得头晕目眩,软软地瘫了下去。 “秦姑娘……”云露于心不忍,忙伸手去搀扶她。看着她的样子,从头到脚鲜血淋漓伤痕斑驳交错,愧悔心痛,难以言表,只咬牙哭道:“你为何还要帮我……我明明害了你……” 秦慕缓了许久,才缓上一口气来,气若游丝道:“事到如今……活一个……是一个……” 云露捂着嘴,哭得支离破碎。 她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的。可如今秦慕因自己而受尽折磨,这般境地之下,居然,还在替她着想…… 她泪眼朦胧,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她总是瞧不上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只因颜色好,便引得男人们青睐心许……她仗着麒王心仪宠爱便处处刁难她。她仗着熙王权势滔天便平步青云……芜阳城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她接连不断,那些权贵子弟们一个个全都拜倒在她裙下听凭差遣……她毫无矜持之态,肆意张狂,桀骜不驯,终日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耀武扬威活得风生水起……她看不起她,也看不惯她。 若她本就是世家小姐,出身高贵也就罢了。可偏生她不过是个舞姬,凭什么处处抢着风头,这么多大好男子任她挑拣…… 凭什么自己却要步步谨慎小心,隐忍着,等待着,命不由己……机关算尽也赢不来翻身的一天…… 而今,她却忽然明白了。 她看似放·荡无稽,内心,却善良的如孩童一般。爱恨情仇在她眼中是那么清晰明朗。她的洒脱与率真,才是真性情。让她闪亮得夺目,让人错不开眼去。 云露身子发软。 即便到了如此境地……自己尚且命悬一线,却还在替她想着活路……活一个,是一个……即便能活下来的那个不是自己,而是陷害自己的仇人……她依旧实心实意的,想让她活下去…… …… 秦慕很清楚自己的身子。恐怕,是快撑不住了。 这副残破不堪的身子……该是等不到夏行筠来救她了。 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美好的憧憬,和他一起在草原上纵马狂奔,在蓝天下豪饮长歌。她要和他再斗一次酒,不准耍赖,看看到底谁先倒下。她要再给他跳一曲千军破,没有旁人,只为他一人独舞。他喜欢听她唱歌,她便唱给他听。他喜欢拥着她入眠,她便依在他怀里伴他睡去。他要她乖乖呆在后宅,给他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她便再不出去乱跑……她再不会介意他还有个正室王妃,什么侍妾婢女……只要能活着,能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介意…… 只要……能活着…… 秦慕缓缓合上双眼。留恋在美好的幻境中不舍得离去。 好不容易遇到个好男人……好不容易两人冰释误解,打破了嫌隙,好不容易,心无芥蒂下定决心要和他生死相随厮守一生…… 结果,她到底还是成了他的软肋。 被人拿捏住,还要用她来对付他。呵……她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她宁愿一死,也绝不会变成沐王瑾手里的第二个楚楼。 绝不。 …… 听到些许动静,秦慕抬了抬眼皮,忽然低语道:“骂我。” …… 冯长云远远看着,见两人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看着云露背对着他们浑身发抖似在哭泣,越想越不对劲,便令人过去瞧瞧两个女人在搞什么鬼。 秦慕看到有人走过来,便低声示警。 云露哭的泪眼朦胧,忽闻秦慕这么一句,短暂的不解后却也听到迫近的脚步声,当下便明白了过来。 即刻整理了下心绪,鼓起气势来低骂了一句:“贱·人……” 许是哭得太厉害,这一句低骂并没让迫近的人停住脚步。云露咬咬牙,伸手将秦慕发间那支金铃簪拔下来,狠下心肠来扬手一下插进她肩头,声嘶力竭大骂道:“贱·人!!” 浑身发抖,看着那簪下冒出汩汩鲜血,对上秦慕一抹赞许的目光。云露咬得下唇渗出血来,眼泪迷蒙了双眼,什么都看不清了。凝起一股气力愤然将簪子拔出继续大骂道:“我好心给你些水喝,你不但不言谢,还敢出口伤人!也不看看你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竟还讥讽我坏了身子……我不过是失了贞洁,而你呢……你快死了,秦慕……你快死了!而我至少还活着!” 她忽然爆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大笑,指着血淋淋的秦慕声嘶力竭,喊的嗓子都哑了:“如今那些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们都在何处?为何不来救你啊?看看你自己……还像个人吗?连鬼都不如!秦慕,你也有今天……报应!” 可怖的狂笑声将不少人都吵醒,迷茫地看着这女人。 云露气力不支瘫倒在地,大笑不止。 众人不远不近地观望着,指指点点。 方才走近她们的那人就势想过去瞧瞧,却被云露猛地一把环住了脖子,娇声笑道:“公子,你来啦?想怎么玩儿啊,奴婢伺候您更衣……”说着,一双手便去拆解他的衣衫。那男人愕得不轻,连忙将她推倒在地慌不择路地退回众人身边,惊魂未定指着她道:“她……她是不是疯了!” 看着瘫软在地撩拨着自己衣衫,目光迷离,时哭时笑的云露,众人均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他们可对一个疯子没兴趣。 冯长云观察了她半晌,独自走到秦慕面前,细细打量了她会子才开口道:“你到底和她说了什么,三言两语便将她弄疯癫了?” 秦慕看也不看他。 冯长云也不气恼,缓声轻道:“同为巫行者,我还是再劝你一句。别再死撑着了,图的什么?你可知这石室东临沧海,建在高崖绝壁之上。三面险峰环绕,且都施有庇灵之术。环洲地界离翼北千里之遥,即便熙王能火速赶回去,让徐无风启了灵力寻你也是白费心机,找不到的。退一步讲,即便他能寻到这里,不顾一切举兵前来也需些时日。眼下你这状况,可撑得住十天半月?恐是再多半个时辰也难吧。” 见她依旧默然不语,冯长云只当她心思动摇了,继续道:“都是夺嫡的皇子,跟着谁不是一样的。只说你这御灵师的身份,醒了血必为主人大用。只要尽心尽力辅佐主子,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何苦这般为难自己,也难为我们。今后都是同僚,我等也不想这般残害你。但对巫行者而言,这血光之灾也是逃避不开,想你也是知道的。不若放弃了吧,早早醒了血,喝了酒,你不必再受这般折磨,我们也好早点交了差事。” 秦慕缓缓抬起头来,一只布满血污的眼睛看着眼前的男人。 冯长云以为她想开了,面露喜色迎上去。 秦慕挣扎着,努力张开双唇,说了一句话:“楚楼……第一个……你……第二个。” 笑容凝住,冯长云想到此前她和楚楼说过的话,不禁面上一僵。随即沉上一层怒气,冷冷盯着这死不悔改的女人,开口道:“听闻秦姑娘怀了身孕,却不知是男是女。”他目不转睛看着秦慕,话音却提高了许多,说与众人听得清楚,“不如将她肚子剖开,取出来一观。” 其中一人兴致勃勃挽着袖子上前道:“我来我来,之前我做过屠户,这活儿我熟。” 说罢,他朝石桌上扫了眼,挑了把短刀走了过来。 秦慕看着冯长云,面不改色,全然不为所动,阴冷地与他对视。 冯长云见她这副神色,不禁微微蹙眉。在那自告奋勇的男人经过他身侧时将他叫住,耳语了几句。那男人一怔,便点了点头,握着刀走近秦慕,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腹下一阵钝痛,随即刺骨钻心。 暴起的一身冷汗不知几次瞬间浸湿全身。秦慕浑身微微发颤,将咬得血肉模糊的唇再次咬出血来。 割吧,切吧……她怀孕是假的……这帮蠢货……如果她当真有孕,这番折腾之下那孩子也早就没命了,哪还能活到现在…… 锋利的刀刃在腹下翻搅,秦慕怒目圆睁,死撑着绝不肯晕过去。 她倒要看看,等下什么都刨不出来,那畜牲的脸色会是如何精彩。 强忍着,活生生被人划破肚腹,蹲在她身下的男人忽然一喜道:“出来了出来了。” 他手里捧着什么,转过身去。众人皆靠过来围观,面露惊异地指点着聊起来。 “为何这么小?” “许是没怀了多久……” “看这血淋淋的一团……哎呦,还会动弹……” 秦慕心下一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奋力睁圆了眼睛望去。奈何他们众人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半分。 她心下是不信的。 怀孕的事明明是假的……为何真的会剖出一个胎儿…… 随即……她又想到那天她在床笫间和熙王的对话……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厮守相眠,男女之事几乎从未断过……又不曾做过什么避孕措施…… “会不会真的怀孕啊?” “怎么,你有什么征兆?” “没有啦……只是……” …… 她心里仍是不信的……可这个月的月信迟迟未到,每日承欢,夜夜不断…… 身子不由得战栗起来,她再也顾不得,挣扎着开口:“……让我看看……让我……” 冯长云这才露出一抹诡异笑容:“给她看看。” 众人闻言,便让开一侧。那男人转过身来,把手里捧着的一团鲜红呈给她看。 那是个血淋淋的小人儿,小的只有拳头大,四肢,躯干,小小的脑袋,手指微微动了动,便再没了反应。 他躺在一片血泊中,躺在一个畜牲掌心中,与她近在咫尺,却遥遥相对。他什么都不知道,也许连疼都感受不到……就……这么…… 他盼着的孩子…… 当真在她肚子里……无声无息地来了…… 无声无息地…… 这一日一夜的煎熬瞬间都化为飞灰,轻得什么都不剩。巨大的痛苦瞬间凝聚成滔天狂怒。秦慕缓缓合上眼睛,下一秒,一股强烈到无法抵抗的力量从身体里狂涌喷发,将她所有的理智吞没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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