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在姮黎的监视下,阿朵在院子里被两个侍从用刀鞘打了二十多杖,姮黎这才示意停手。两个侍从松了口气,收了家伙退到一旁。姮黎走过去蹲在她身旁,捏起她的下巴压低了声音,一反常态很是郑重地说:“亏你还知道这里是镇北将军府,汉人的地盘。你再像刚才那样口无遮拦,我才当真是回不去了。” 原本一脸不甘的阿朵此刻苍白的脸上才凝起惊悟来,看着姮黎的异常冷静的神色,汗水从额角不断滚落。 姮黎松开手,拍拍她的脸:“大哥虽然待我亲厚,但毕竟是大荣的皇子。把你的嘴给我闭严实了。这两天好好在屋里养伤,再出来滋事,打断你的腿。” 说罢,意味深长地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大步离去吩咐道:“抬屋里去关起来。” 刚才打她那两个带着一旁围观的几个忙上前搀扶,一边哀求着:“祖宗,别再闹了。诽谤将军可是杀头的重罪。你偷偷讲也就罢了,还嚷得那么大声儿,外头都听见了。世子这是在救你,可得心里明白,别再添乱了……” 阿朵挨了板子,脸色惨白,背上刺痛,但更难受的,是心里。 世子看着莽撞放浪,爱臭美又沉迷中原美女,但他到底是白狄的世子,是大可汗一手培养起来的继承人。能在这种纷乱的局势中打败他那几个实力强悍的哥哥夺得世子之位,除了有这焉支的汉人血统的助力外,大半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 这样长大的姮黎,用得着自己去提醒他什么么……到底是自己又蠢又冲动。总以为自己是在帮他,可总是一腔热血地帮了倒忙…… 朝众人点了点头,乖乖地由他们扶进房里去了。 …… 一日相安无事,转天一大早秦慕便被青竹青碧两个叫起来了。秦慕许久没早起,晃晃荡荡地坐起来不耐烦地发着起床气。 “作死啊别吵我我要睡觉!” 青竹连忙拉住她的手臂,青碧扶着她不让她再躺回去。青竹柔声劝着:“夫人可是忘了,今晨你还‘有任务’啊。” …… 秦慕迷迷瞪瞪地看了她半晌:“什么‘任务’?” 青碧轻笑道:“您忘啦?殿……” 腿上被青竹踢了一脚,接着她的话茬说:“世子不是要教您习剑么?世子素来早起,恐怕这会儿已经等候多时了。夫人若再不起来恐……” “起起起!”秦慕一听立马想起来了,也不用她们唠叨了,自己一咕噜翻起来,特别精神地指挥着:“快点!更衣洗漱梳头发!” 两个侍女吃吃发笑,应了是,周到麻利地行动起来。 秦慕和昨天一样,梳了一条马尾,穿着简单干练,被两个侍女领着走了许久,七拐八弯地才带入一片僻静的小院儿里。 还未进月门便听见里面剑刃破空挥舞之声。随着愈行愈近,院子里那一身宝蓝狄服的男人正持剑而舞,身姿矫健,踏步若风,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如蛟龙入海舞得出神入化。院落侧旁只站着寥寥数人伺候。秦慕看得如痴如醉,浑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只觉得那男人简直帅爆了。 晨练是熙王自幼的习惯。 自从洛河大败谎称内力尽失后,这个项目便成了隐秘之事。地点转移到府中最偏僻的葵园,随侍的人选也只剩下择琰和卫桑两个。 卫桑三个月前胸口挨了他一剑,伤口虽不致命,但也伤得不轻。饶他体魄比常人健壮十倍,还是必须要静养,不能剧烈运动。以往他还会陪他过几招,这些日子也只好站在一旁看着。眼下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夏行筠对他这伤心里有些愧疚,一直没让他动弹过。 知道秦慕来了,夏行筠便特意将平时操练的剑法转了形式,花拳绣腿功效减半,但看着帅气潇洒。一旁的卫桑看得直翻白眼。得亏有面具遮挡着看不出来。 一套姿势美如画的剑术表演完毕,收了势,熙王朝秦慕处望来,唇边忍不住挂起一丝笑意。 瞧她这一脸花痴相…… 夏行筠不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男色……当真这么好使? 见她还呆立在原地,朝她招招手。 秦慕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过去,一脸甜笑地扬着小脸瞧他:“世子……太帅了。” 呦,还直接就夸出来了。 熙王笑了一声,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点头道:“不错,若穿了襦裙长裾恐还要回去换了。” 秦慕笑着:“练剑嘛……哪能穿裙子。” 熙王将手中长剑随手往身侧一抛,早已往他近前走了几步的卫桑伸手接住。立住没动。熙王接过择琰送上的茶仰头饮下,向身后伸手。伸了半天没动静,狐疑地扭身望去。 卫桑跟铁桶一般站着。 僵持了十几秒,铁桶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身后将枭姬取了出来。 唉。 当真不想给她。 戴着面具知道他也瞧不见,狠狠宛了夏行筠一眼。 这男人算是完了。还图什么大业,被女人迷成这样,完了! 把枭姬往他手边一送,颇为不乐意。 熙王无奈苦笑,接过枭姬,触手便想起那日张庭将它从满地飞灰中挖出来,抵到他手上的情景。 眼神暗了暗,将剑横握了,踱回她面前,再次,将这把随侍过她的袖剑,还了给她。 属于她的,他会一样样,原封不动地,全都还给她。 “我替姑娘选了把剑。姑娘试试,看看可还趁手。” “世子费心了。”秦慕沉迷帅哥,对武器的选择没什么要求。但手指碰到剑鞘的一瞬间,浑身好似有种莫名的震颤。脑子里嗡地一声杂音,眼前似乎闪过许多画面……但只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姑娘?” 熙王见她碰到枭姬便呆怔住,有些紧张地探问。 秦慕神色茫然地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剑,脑子里混沌一片,奇怪的说:“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这把剑,我以前见过吗?” 熙王闻言心头一震。 如果看到旧物会勾起她的熟悉感……那是否意味着,若能不断以往事刺激她,便会更早重拾记忆? 秦慕将枭姬看了好几遍,剑鞘朴实无华,真的是把普通的短剑而已……刚才那个奇怪的感觉…… 她拧着眉头连五秒钟都没想到,就直接将它抛到脑后去了。 “大概是我又胡思乱想了吧,世子别介意。咱们……开始吧?”眼下什么也比不了和帅哥练剑重要! 练剑啊……那电视剧里不是都得……环着你的腰啊,握着你的手啊,眉目传情啊,含情脉脉啊…… 一想起来小心肝就忍不住扑通扑通乱跳呢。 熙王暂且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看着秦慕一脸期待的小脸,微笑道:“好。” …… 午时,青碧进房来道:“夫人,该用膳了。” 秦慕趴在床上气鼓鼓地说:“不吃。” 青碧劝道:“夫人今日起得早,又操演了半日,若不吃东西身子可受不住。还是起来好歹用些吧。” 秦慕更来气了:“吃不下,没胃口!” 青碧掩口直笑。 秦慕这个堵心。 没有眉来眼去搂腰握手的也就罢了……那个讨厌的世子,说什么,她气力太差,需从最基本的练起。结果让她活生生扎了一上午的马步! 而且稍有偏差就挨一戒尺……这一上午下来,给她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的……他妈的!一想起来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练剑……那给一上来给她把剑做什么啊?给了人家希望又不照剧情发展推进是不人道的! 偏他当起教官来还颇为严厉,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不但没有反抗的能力,看着那张瞬间严肃起来的冷酷脸,连特么反抗的意识都没了! 活生生被虐待了一上午啊……秦慕这会儿只觉得这人在故意折磨她! 还跟她说,明儿一早继续……继续个屁!打死她也不去了! 对,就这么定了!绝对不去了! 青竹挑了帘子进来,皱着眉头说:“夫人还没起身?这可如何是好,世子还等着呢……” 秦慕一听马上问:“世子?他等我呢?在哪儿呢?” 青竹微笑道:“就在门口。” 秦慕刚下定的决心立马消散了一半。攥着被角纠结了会儿,低声说:“那人家都寻到门上来了……还不请进来……那可是世子啊,多失礼啊……” 青竹青碧两人相视而笑,青碧近前搀扶她道:“那夫人快起来吧。夫人闺房世子不便入内。今日午膳就摆在暖阁,走两步便到。请世子一同用膳可好?” 秦慕攥着被角的手又揪了揪,支支吾吾地声音更低了:“那……也成吧。总不好慢待人家……快扶我起来……” 两个侍女忍不住吃吃偷笑,搀着她起了身。 …… 秦慕揉着酸痛发沉的腿挪进暖阁。冬季未到,这里还没生起地龙,但因着地势采光极好,晌午时分阳光又充足,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 秦慕解开披风交给青碧拿了,对着正朝她走来的熙王微微欠身:“世子……” 熙王一把托住她的身子:“可是恼了?” 秦慕当真是弯不下腰去了。扶住他的手臂撑起来豪不遮掩道:“世子训起人来跟练兵似的,我这小身板儿撑不住!” 熙王失笑,扶着她坐了,自己在她对面也坐下,又亲自为她把盏道:“这便向姑娘道歉。方才确实太过严厉了些,忘了姑娘大病初愈,倒是我不懂怜香惜玉了。” 秦慕白了他一眼。到底对殷勤温柔的帅哥生不起憎恶来,端起酒杯来气也消了:“算了算了,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儿。”两人对饮了一杯,秦慕放下酒杯道:“世子也别那么客套了,以后估摸要天天见面,总姑娘长姑娘短的多生分啊。世子若不嫌弃,叫我名字吧。”跟他套套近乎,以后别再这么虐待她行不行? 熙王轻笑,尝试着唤道:“……玄儿?” “呃!”秦慕被噎了下,这才想起这原主叫余玄来……但话都说出口了也没办法再纠正他,只好顺坡下驴:“呃……这多好。呵呵。世子……” 熙王挑眉道:“玄儿也不必拘礼,唤我表字亦可。” 秦慕问:“世子什么字啊?” 熙王看着她,淡淡道:“筠祈。” 这两个字在秦慕脑海中划过一道光亮。她呆了呆,熙王沉吟道:“望青筠茂松之骨,以祈肖之。” 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瞬间撕裂她的心神。恍然间种种情景翻江倒海涌灌而入,那转瞬即逝的觥筹交错,流光溢彩间,好似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带着温柔缱绻的微笑盈盈望着她…… 想要再抓住更多,不要那么快逃走……可心中忽然一阵绞痛袭来,疼得她揪住自己的衣襟,额角渗出点点细汗。 “怎么了?” 熙王原本期待的目光瞬间凝紧,起身起得急切,碰翻了酒杯也浑然不觉,伸手扶住她的肩头俯身紧张地问道。 脑海中的浮光掠影如云雾般消散,心口的绞痛也随之渐渐平息。她恍然失神,平复了很久才抬起脸来望去,熙王低垂的面孔离她那么近,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凝视着她。 疼痛散去,秦慕缓了缓道:“不知怎么了……忽然心口发疼……可能……还是没好利索……”见男人依旧满脸紧张,笑了笑道,“现在没事了,世子……不是,筠祈……不必担心。”又急忙补充,“不会耽误决比三技的。放心。” 熙王眉头拧起。 她似是当真想到了什么。然而……想起往事却会令她心口绞痛……这被封在虚穴中的魁巳和她的灵力,看起来被禁锢得很深。稍有触动便会牵扯封印,促发心痛…… 细想也是。若非禁锢得极深,魁巳宿主那么强大的灵力又怎会被消弭得无声无息,毫无痕迹……有得必有失,当真没有两全齐美之策。 心中暗叹了一口气。看起来,此事急不得…… 见她眉宇间舒缓,脸色也恢复如常,熙王松了口气,放开她的双肩重新落了坐道:“玄儿身子虚弱,习剑确可强身健体但今后我会把握分寸,不会再让玄儿受苦。” 秦慕微微一笑。看来套近乎有效果了。这世子爷确实是贵族公子,很有绅士风度嘛。心情大好之下刚才的周折也忘了,笑吟吟地说:“那以后就多蒙世子照顾了。” 熙王看着生龙活虎的秦慕,心头苦笑。执了筷子给她布菜:“玄儿若还撑得住,下午可随我去跑跑马?” 秦慕一听双眼立马放光:“撑得住撑得住!” 熙王失笑:“可是双腿酸涨?” “呃……这倒是有点……不过我等会儿歇一歇……” 熙王见她一听说能出去野连腿疼都不在乎了,轻笑道:“等会儿我帮你疏散一下筋骨,完全不疼了再去。先吃饭吧。” 秦慕一颗心早飞到草原上去了,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兴奋地絮絮叨叨起来:“我可是好久没骑马了。世子……” “叫我筠祈。” “哦……呵呵还不太习惯……你不知道,我很喜欢骑马的。连教官都说我很有天分,别人一年半载才能练熟的技术我几天就6了。还稍微学了点花式,要不是当初时间紧迫好好学下去估计都能参加专业比赛了……” 熙王看着对面娇俏的姑娘兴奋得小脸泛红,喋喋不休唠叨个没完,自个儿悠然自得地用着午膳……窗外阳光普照,映得她光彩照人。 这番情景……既熟悉,又温馨。只想着能一生一世有她与他对桌而食,在他耳边吵闹一辈子。 …… 两人在秦慕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嘚啵中用完了午膳,下人将碗盘收拾撤去,秦慕翘着脚意犹未尽,熙王起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在秦慕恍然失神心跳漏拍中,单手扶起她的小腿,将绣鞋褪去,宽厚的大手握住她纤细的小腿,抬头正对上她有些发红的小脸,微笑道:“失礼了。” 秦慕不自然地挺直了腰背,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为自己揉着腿,小心脏扑通通跳得快蹦出胸膛了。 酸胀发沉的小腿在他有力的揉捏下很快得到缓解,男人的手劲儿很大,手掌宽厚有力。一下一下张弛有度,位置拿捏的极准。秦慕抚着乱蹦的小心肝,脑子一抽低声探问道:“筠祈……有几房妻妾了?” 熙王暗自发笑:“尚未娶亲。” “咦?” 这个答案虽然令她欣喜,但也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她知道这个世界人们嫁娶的都早,看他这年纪……不是早该子女绕膝了么?不但没有,甚至连媳妇还没娶一个? “为何惊讶?”熙王故意逗她。 “哦……是挺惊讶的。”秦慕按耐住雀跃的小心思假装有些惋惜道:“世子一表人才呢,为何尚未娶妻?是……挑不着中意的?” 熙王忍笑道:“正是。阿爹道我眼高于顶,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孤身寡人度此一生。” 秦慕赔笑道:“我觉得你爹说的也没错……既然你们族内的姑娘没有能入眼的,那不如……从我们这里找找?汉族姑娘……也、也有长得好看的。” “可没大哥这般艳福,走一趟南州都能纳得玄儿这般绝色美眷。能嫁入王府便一朝得势,受封命妇,荫护余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多少人打破头去抢,偏你还不愿意。”熙王觉着手中这条小腿肌肉已经松弛下来,再无大碍,便松了手,为她穿好绣鞋放好,又捡起另一条揉了起来。 秦慕一想起那个肥胖的身影和那居高临下的德行来就满脸鄙夷:“我才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呢……” “哦?那玄儿稀罕什么?” “一生一世一双人……”秦慕享受着帅哥揉腿,心思不知漂去哪里,忽然想到言情小说里常见的这句话,说出来,又有些自嘲道,“如今……也奢望不起这么多了。余生要是注定得绑在这里……只求能自给自足,一生平安就好了。” 熙王也不禁沉吟。 她所求向来如是。初落世时想法单纯,不知世道险恶,要去选火舞姬,便是想着要靠自己谋生路,求的便是自给自足。在这里女子有这番心思可谓离经叛道。她不是不知道,但却完全不在意。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 在阿川那里,他们阴错阳差失了这缘分。在他这里,她再没什么好顾忌,两人冰释误解后,她便豪言壮志,要霸占他。 如今这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内心深处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女王模样。端着一张白净圆润的小脸,一脸落寞的说着,要自给自足,一生平安。便好了。 真跟个看破红尘的老道姑一般。 “玄儿不想嫁人,靠夫主过活么?”熙王一下一下揉着她的小腿淡淡问道。 秦慕晃了晃神,看着低头给她揉腿的男人,那宽厚的肩膀,流光一般披泄满肩的墨发,心里悲愤欲绝。 誰不想啊妈的当然想啊!要是熙王那个胖子能和你一样老子我很乐意嫁过去当米虫啊! 秦慕悲愤了一会儿,认命的说:“遇不到合适的,还是自己过吧。总比嫁给那个胖子当小的强。” “玄儿莫急。总会得遇良人的。”熙王将另一只鞋也为她穿上,直起身来扶她。 看着小女人蹦了蹦又跳了跳,满脸惊喜不敢置信的神色,熙王心中暗道。 良人在此,看你往哪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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