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熙王替秦慕选了弓箭,又循例带了囊酒挎在腰间,两人策马出城直奔云荡山而去。 云荡山位于草原西南侧,与永安城毗邻,距离并不算远。永安城有这座迤逦的山峦相靠于城防来说十分得力。山峦中多有鸟兽盘踞,也不乏猎户穿林往来,不入深山密林中还是很安全的。地点早已选好,周遭也早遣人打理过,不会有陌生人惊扰他们。 熙王带着秦慕策马进入林中便放缓了脚程且行且聊。熙王教她从草木的动向辨别动物藏匿的形迹,一路上猎了几只山鸡全当现场教学。 秦慕很是兴奋,握着弓牵着马一双眼睛四处张望。两人在林中渐行渐深,林子越来越密,熙王便停下,将两匹马栓在树旁,携她继续前行。 日光透过浓密的树顶投下斑驳光痕,林间静谧,唯闻两人偶有只言片语徐徐响起。 走了一会儿再不见什么小动物,秦慕的热情才平静了不少,打量着身侧男人的脸庞,抱歉地说:“昨天晚上……不好意思哈。”凑近了些看着:“不会留疤吧?” 熙王浅笑:“还好伤得不深。不然本世子破了相,以后没人敢嫁如何是好。” 秦慕讪讪笑道:“怎会……世子……长的好,就算不是世子,也有大把姑娘抢着嫁给你呢吧。” 熙王挑眉:“这你也知道?” 秦慕顿时有点胸闷喃喃自语:“帅哥谁不喜欢啊……” “嗯?说的什么?” “没没,耳朵还挺灵……”秦慕白了他一眼,那道细长如线的红痕到底还是看着内疚,嘴上却不肯再伏低了,“还不是你喝多了闹的……大半夜的找我看什么月亮……这大冷的天儿……真想的出来……” 熙王左右端详她:“昨夜可是冻着了?” “没有。”秦慕叹了口气,“你那件黑色毛毛的大披风暖和的很呢。倒是你,把它给我了,又醉了,没受寒吧?” 熙王笑了笑:“我身子健壮,吹些夜风而已,不妨事。”看了看她单薄的小身板儿,“你呢。昨晚上若冻着了,又是我的不是。” 不等秦慕接口又叹气道:“身子生得娇弱性子偏又不安分,就喜欢玩儿些野的。除了骑马打猎,就没有个女子该有的嗜好不成?” 秦慕急着辩解:“誰说没有啊誰说的啊。我多才多艺着呢我。”想了想说,“那绣花儿什么的我是不行……可我会唱歌还会跳舞呢。我厉害着呢。” 熙王想起她那手机上二万人听她唱歌的惊悚画面,火舞姬甄选时她的惊艳出场,以及甄选前一晚,她抱着琴,毫无感情的对月弹唱,以及火神祭前她特意给他和阿川跳的那支“电子舞曲”……各种画面翻飞上涌,舞动生姿的身影与眼前身侧与他并肩慢步的小姑娘渐渐重叠。 “哦?骗人的吧?”他忽然来了兴致,逗着她说。 秦慕一听急了:“骗你干嘛啊。唱歌跳舞,这我强项啊。以前我可是……”活活被自己憋住,噎了好半天才对着他扬眉等着下文的脸吞了口口水,道,“我可是……大家闺秀……名门嫡女……”余玄那个身份还是挺有来头的,她可是打听过的,“唱歌跳舞什么的……必修技能好不好。” 谁知熙王完全不买账,调笑道:“别家的名门嫡女或可一信。你?”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看的秦慕浑身冒火,“你会唱歌?不信。” “嘿……”秦慕露胳膊挽袖子的。说别的她还能忍,说她不会唱歌,她可是摇滚女王!全天下说她不会什么都行唯独这项,绝对忍不了!她趾高气昂地拽住他的袖子,“我今儿还就唱一个给你看看,别小瞧人!” 熙王露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来,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许久没听过她的歌声了,尤其当下,她只唱给他一人听,他很是期待。 秦慕清了清嗓子就顿住了。 她不知该唱什么。 当下的古风曲她一个也没听过……唱那边儿的流行歌曲?……这……好吗? 不太好吧? 万一露馅儿了怎么办啊? …… 见她戳在原地僵直中,熙王故意长声道:“行了,还是找你的小动物吧。” “你等等!”秦慕恼火中,把心一横,唱就唱。誰怕谁! 她敞开嗓子,歌声婉转悠扬在林中肆意飘荡。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 就是遇见你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 陌生又熟悉 啊~啊~~~ 尽管呼吸着同一天空的气息 却无法拥抱到你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 但愿认得你眼睛 千年之后的你会在哪里 身边有怎样风景 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 却如此难以忘记…… …… 秦慕唱得很顺溜,因为这是她死党小麦高中时特别喜欢的一首歌,每回去KTV的必点曲目。她从来都不喜欢这种软蠕蠕的调调,却活生生被她洗脑,深刻地记住了每一句歌词。 没想到今天竟然就用上了…… 说是古风吧……也算不上古。但至少挺温柔的。不但温柔,还情意绵绵,柔情百转的……凑合凑合吧…… 这歌儿难度很低,她唱起来得心应手甚至还有些发挥不出实力的感觉。随意的清唱也没掺入几分感情,但一旁的熙王却字字听进了心里。 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 何尝不是如此。他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到了她。有了她,他晦暗的世界重新有了颜色,再次给了他生命的意义。 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如今她忘了他,也忘了那份至真至情,却再一次飞落他怀中,再次从她眼中看到关切与亲昵,还有难得的羞涩与不安。对她来说,自己是个陌生的外族男子。可她却轻易让他靠得这样近,毫无防备,完全的信任。怎会不是那深埋于心底的一丝牵绊所致? 如果转换了时空身份和姓名,但愿认得你眼睛……他给她换了新的身份,连身体也变了样子。他不晓得她是如何自我解释这身份转换的因由,只几日里便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一如既往地开始为自己的命运不懈地做着抗争。他的秦慕向来强韧,随遇而安的本事,真是连他也望尘莫及。只不过也许冥冥之中,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气息有些熟悉,熟悉得,令她想要依靠,斩不断那暗流涌动的情愫…… 我们的故事并不算美丽,却如此难以忘记…… 他们的故事当真一点也不美丽。夹杂着太多的阴谋算计,血腥暴戾。可他却一丝一毫,也不愿忘记。 她唱得随意,他听得痴迷。两人漫步在密林之中,唯有歌声徐徐飘荡,惊起满树鸟雀四散飞去。 秦慕只唱了一段便停了。 这歌儿没意思透了。要难度没难度,从头到尾都是惺惺作态。她觉得无趣,转头瞧见男人迷蒙的眼神,不由呆了呆,随后扬起笑容来:“好听么?” 熙王回了神,心情却久久无法平静,只淡淡道:“好听。叫什么名字?” “呃!……”卧槽……居然忘了叫什么了……叫什么来着? 秦慕搜索枯肠也没想起来,只得打岔道:“呵呵……家乡小调儿没名字……” 熙王笑了笑,自然知道是她“那边儿”的歌,怕问多了她无言以对,也不再追问。可到底是动了心,忍不住上前几步,垂头低低望着她:“玄儿,很好听。我很喜欢。” 这会儿看着男人认真的表情,秦慕开始有些后悔刚才唱得太过随意,早知他爱听,应该好好唱才是…… 两人相对而立,秦慕昂着小脸,熙王垂眸凝视,秦慕的脸渐渐红了。 忽然间附近林中草木簌簌响动,熙王立即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将秦慕护在身后。 “什么动物?”秦慕还未感觉到危机,饶有兴致地问道。 “不是动物,是人。”熙王言简意赅,凝神望向四周。 “嗯?什么……” 未等秦慕说完,两支冷箭破空而来,熙王护着秦慕侧身躲开,抓着她的手腕便跑:“走!” 秦慕被他拉着在林中穿梭。草木擦身而过,脚下不住地踉跄。 箭矢好像生了眼睛一般紧随其后络绎不绝。他二人来打猎均未佩剑,熙王腰间只有一柄短匕用来切割猎物所用。此时被人奇袭,只得一边用弓拨挡一边尽量用身体挡住秦慕。两人一阵狂奔,秦慕虽然体能不错,但终究还是跟不上熙王的步伐,渐渐显得力不从心。 一阵箭雨从天而降,见躲不过去,秦慕又体力不支,熙王反而停住脚步,旋身将她撩在地上,自己站在她身扬臂旋弓。一张长弓被他旋了两旋,仿佛化作铁伞,将大多数箭矢全挡了出去。 秦慕跑得快吐了,伏在地上喘气。心口的猛跳还没平复下来,胳膊被人猛地一拽,身子再度被大力拉扯起来被迫继续狂奔。 “躲起来。”熙王拽着她跑了几步,见身后渐有追兵显现,指着一处树洞将秦慕推了进去。 她来不及换口气便被塞进一团黑暗中。窝在里面定了定神儿,听见外面一阵兵刃相交的声响。心里紧张的不行,扒着洞口往外窥探。只见熙王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正在交战。他只有一把短短的匕首,以一己之力迎战五六个黑衣人,秦慕不禁心下着急。抱着胳膊发愁,忽然双目一亮,忙不迭将臂上藏的那柄短剑抽出,毫不犹豫地探出半个身子抛向他。 “姮黎接着!” 她大喊。 熙王头也不回借势腾空而起扬手伸去,枭姬稳稳落在他手中。他凌空一个旋子,一阵白芒寒光闪动,枭姬在他手中如虎添翼,形势即刻逆转。 秦慕扒着洞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 黑衣人疲于应对熙王已无力分神去顾忌她。她看着熙王以一敌众,姿势仍潇洒俊逸…… 真他妈帅呆了! 一番卓战,黑衣人节节败退,终于无力抵挡熙王精妙卓绝的剑术,互相使了个眼色,纷纷纵身跃入密林中不见了。 见他们跑了,秦慕急忙从洞里爬出来大步跑到他身侧,兴高采烈地刚想夸几句,忽然发现他肩头中了一箭。一脸的兴奋顿时凝固了,慌张地扎着双手惊呼:“筠祈!你……你受伤了!” “无妨。”熙王身子顿了顿,低头看看仍插在肩头的箭矢。抬目扫视,单手持剑,又将弓重新背在身后,一手抓起秦慕的手道:“此地不宜久留,不知他们还会不会伺机追赶。快走。” “嗯。”秦慕立马乖乖点头,跟着他继续跑起来。 两人在林间穿行,阳光越来越黯淡,忽然一道惊雷炸响,秦慕一心都在逃跑和他肩头的伤上,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一只大手环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温暖的怀抱中。秦慕捂着耳朵抬头,见男人正仰头望向不知何时已阴霾的天空,下巴高高昂起,墨眉紧锁。 要下雨了…… 这可是他没想到的。 看看秦慕今日这身干练的简装,为着射猎方便,那玄狐大氅今日也没穿着。翼北的秋雨本就寒凉,这里又是阴山背面,雪上加霜。万一她真着了凉……当真得不偿失。 心里后悔,见怀中的小人儿脸蛋上红扑扑的,不但不着急,还隐隐透出一丝娇羞来…… 这才发现刚才见她被雷吓着下意识将她团在怀里了。 当下真是哭笑不得,叹了口长气问:“冷吗?” 秦慕痴痴地看着帅哥玩命摇脑袋,甜丝丝地说:“不冷。” 以前真是没发现,她还有这种不分时间场合想发·春就发·春的毛病…… 怪不得喜欢粗暴的,骨子里就是个妖精!还是个贪恋男色的妖精! 雷声隆隆滚动,熙王看着遮天蔽日的云顶之下越来越黯淡的光线,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紧了紧臂弯垂头道:“我知道前面有个岩洞,咱们且去暂避一时。” 人帅说什么都是对的。秦慕甜甜地点头。 熙王见她这个德行简直要翻白眼了。心里暗叹一声,只得拉着她朝既定方向赶去。 …… 两人的脚程到底还是没有云快。进到岩洞中两人都被淋湿了大半。熙王用身体为她遮挡,自己湿得更彻底些。岩洞中阴冷潮湿,秦慕猫腰低头找了半天,一根干草都没有,全是硬邦邦的大石头和湿漉漉的土壤。有些丧气地回身扶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你的伤如何?” 躲开了始料未及的暴雨,熙王到底松了口气道:“小伤,无事。” 秦慕看着那支长长的箭矢皱着眉头:“你就别逞强了,这么长一根儿,还没事呢。都出血了。”她蹲下身去,用手把石块扒拉开,清理出一小片地方扶着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边看着这根儿长箭发愁。 拔·出来吧,万一噗呲喷出更多血怎么办?不拔吧……这么插着也不是事啊…… 再说这个洞,当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山洞。啥都没有,连歇都没法歇。 想先生团火取暖,地都是湿的,根本没有引燃的东西。而且连火折子都被淋湿了。 秦慕垂头丧气地将火折子扔在地上泄愤。熙王歪靠在岩壁上,看着她发愁,却觉得好笑。 秦慕抬头看见他唇边带笑,嗔道:“世子爷,您这心是有多大啊!都这样了还笑的出来!” 熙王挂着笑意道:“你急什么,中箭的又不是你。” “能不急吗!”她指着长箭抖着手指头,“这怎么办啊?要不要拔·出来啊?” 熙王微笑:“自然要拔·出来。”他看着她淡淡地说,“可我身上无力,玄儿替我拔箭如何?” 秦慕有点担心的说:“那万一把箭拔·出来你血崩了怎么办……” 熙王呛出一声笑来:“没得不深,不会崩的。” 秦慕狐疑地看着他半天,又审视了一番那支箭。好像当真没入的不是很深。这才定了神,神色决绝,挺直了腰板一脸正经地说:“那我拔了,你忍着点。” 熙王含笑点头。秦慕一眼看见他腰上的酒囊,双目一亮,伸手从他腰间将其解下来放在手边。又从怀里扯出一块帕子咬着,煞有介事地看了眼熙王,双手攀住箭身,深吸了口气,忽然发力,一把将箭拔了出去。 一小注鲜血随即涌出,秦慕麻利地将口中咬着的帕子捂了上去,再不去看那被扔在一旁的箭矢一眼,满脸紧张地抬头望去。只见熙王似忍痛一般紧抿着唇,看着她的目光却柔软缱绻,仿佛她不是在替他拔箭,而是在同他低语情话一般。 ……是不是自己动作太大太突然,疼傻了? 秦慕更紧张了,凑近了问:“怎么样,疼得厉害吗?我是不是太用力弄疼你了?……我也没经验,怕一下拔不出来你还得遭两回罪……” 一只大手轻抚上她的脑袋,熙王微笑道:“不疼。玄儿做的很好。” 秦慕立刻觉得自己像头小猫一样,很是享受这种摸头杀…… 随即又连忙甩甩脑袋将这不是时候的花痴甩掉。她看着血迹从丝帕中透出来,脸色又凝重起来:“筠祈,幸好你带了酒,可以消毒的。我帮你把伤口处理一下,预防感染。” 熙王看着她关切的表情,心软如水,应道:“好。” 秦慕点头,将捂着他伤口的手缓缓撤了下来,开始解他的螭带。 要给他清理伤口隔着衣裳便不行了。需要褪下他一侧衣衫。原本秦慕以为自己给一个男人宽衣解带会脸红心跳笨手笨脚,没想到她居然无师自通地会解那个螭扣,还很是顺手地将他的外衫中衣全解开了。过程之顺利让她自己都不禁诧异,简直就跟做过无数遍,早就习以为常了似的…… 熙王观察着她神色的变化,心头不禁揪起隐隐紧张来。 等会儿她会看见的…… 会不会让她想起什么? 心情紧张,身子也不由跟着发僵。秦慕将他的中衣也解开,小心翼翼掀开伤口一侧的衣衫,目光触及到男人裸·露的胸膛,以及…… 熙王定定地凝望着她,她定定地凝望着伤口下,那道狰狞的伤疤。 不知为何,心,猛地狂跳不已。她魔障一般,目光无法从那道伤疤上移去。如此熟悉,为何如此熟悉…… 她惊惧且慌乱,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指尖触及到它的一瞬间,心口如炸雷般,将她眼前的一切淹没在一片白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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