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那天晚上，熙王睡得很是香甜。 虽然青竹来回禀说秦慕回去后一直气哼哼的，唬得她们不敢多问。但听说她乖乖泡了暖汤，又喝了姜茶吃了不少宵夜，爬到床上嘟囔翻滚了一会儿便睡实了时，他便放了心。 吃得下睡得着，没有受凉，气鼓鼓的就气鼓鼓的吧。 回想着今日在虎穴中发生的一切，那瘫软如水的身子一直缠着他不放。自回到翼北后他许久没有萌生过这种念头了，可一想到她口不择言地说什么□□来的就不由失笑。欲·火便散了去，唇畔一直牵着笑意睡去，一夜无梦。 次日上午，秦慕毫不意外地起晚了。 青碧一边伺候她更衣梳洗一边告诉她，今日的晨练省了。世子交代让她好好休息。还奉上了一份礼物。 秦慕想起昨天的事，撇着嘴不屑地瞅了一眼：“拿走。我不要！” 小丫头捧着托盘发怔。刚要应命退下去，秦慕又讪讪地说：“等……等下，拿过来给我看看是什么玩意儿。” 两个大丫头相视而笑，誰都没敢乐出声来。 秦慕掀开托盘上的帕子一看，是一团叠好的丝络，五彩缤纷的丝线交织而成，间中点点萤石闪动，十分赏心悦目。 秦慕心里微微一动，拾起来是蛮长的一条，细看着丝线的脉络和中间点缀的各色小晶石问道：“这是什么啊？” 青竹笑道：“夫人，这是条禁步。挂在腰间的。”她顺着秦慕拎起来的穗子一路看去不由啧啧生叹：“看这彩线流光溢彩，织工如此精妙，定是出自岫珠坊的极品呢。” 看着这条莹莹闪闪的穗子，秦慕不知为何心头一动，觉得自己好似很应该把它收下，或者说，有种它就该是自己的感觉……莫名其妙。 正纳闷儿，青竹却将穗子接过来笑道：“奴婢替夫人戴上。”说罢不等她开口，便矮了身子将它挂在了秦慕腰间。 秦慕站起身来原地扭了扭，禁步发挥了自己的使用价值，将轻飘飘的裙裾压着，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颇有些悦耳动听。秦慕喜欢起来，不舍得摘下来了。低着头溜达了几个来回，听着它丁丁冬冬的清亮声音心情好了不少。 末了心满意足地一扯披帛，昂着小脸冷哼。心说：想用点小玩意儿就哄我，门儿都没有。姐可是见过世面的人…… 青竹看着她那神色，笑问道：“夫人……没有话带给世子么？” 秦慕翻着白眼拉长声说：“没有！” 说罢，一扭头抬腿便走：“我饿了，吃饭去！” 两个丫头掩口低笑随她去了。 这一天难得清静不用陪着小妖精疯玩，熙王得了空，一头扎在书房里办公去了。秦慕自己吃了早饭，在花园里闲逛了会儿便觉得有些无聊，开始忍不住想念起往日有帅哥陪她练剑骑马的日子来了。不知不觉又转到了那日碰见“熙王”的那个地方，水榭依旧孤独地临水而居，望着一片颓败的残荷有些萧瑟之意。想到那个胖子，秦慕心头不由一沉，问道：“将军……这几日还是很忙？” 服侍她用了不早不中的膳食，青碧便回梅居料理打点了。青竹陪着她闲逛，闻言不由一噎，讪笑道：“正是呢。这眼看要到年下了，殿下……公务繁忙。” 秦慕瞄了她微囧的面一眼，懒得拆穿她的谎话，步子却慢了些许：“既然他忙得没空见我，我今日闲的很，不如我去见见他吧。” “啊，这个……不妥吧……”青竹慌了。殿下现在假扮世子，让她去哪儿找个熙王来给她见去？ “有何不妥啊？还是说……他根本就是佳人有陪，我这个过气的准夫人不方便去打扰？”秦慕曳斜着慌乱无措的青竹道。 青竹眼珠子四下里乱转。心里不由得怨怪起来。 平日里她忙着和殿下疯玩，每天醒了就忙着梳洗更衣，一出去一整天，半夜回来累得扔床上就着，一句也不见提到这些个。今日刚晾了她一天，她就憋得无所事事整出些幺蛾子来折腾她们。她只是个下人啊，她何罪之有啊，主子们只知道玩儿得欢，为啥要她来背这个锅…… 郁闷死了。也把她难死了。 转着心思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赔笑应付着：“夫人……说哪里话呢。没……没有的事儿。” 秦慕扬眉道：“那好啊。头前带路。我要去见将军。” 青竹真的慌神儿了。手足无措呆滞了半天才急切道：“夫……夫人……这个……这个奴婢也不知殿下现在何处……要不这样，您容奴婢先回去找了管事问问，再来领夫人去见殿下。” 这小主子的要求提得太突然了，完全没给她接招的准备啊。她必须得极速先去问过殿下该如何应对才是，她哪儿敢擅自做主啊！ 秦慕瞧着她一脸的担惊受怕，心里不由冷笑：“行。你去吧。快点儿啊。我可没什么耐心。” “诶！奴婢速去速回！”青竹像得了救命稻草一般提着裙子一路跑没影儿了。 秦慕悠哉哉地闲逛着，自语道：“这么点小事就通风报信去了……真是忠犬一般啊……” 没了个这个跟屁虫尾随，秦慕顿时觉得自由多了。迈开步子朝马厩走去。 可没一会儿她就后悔了。 这原主是不是天赋异禀通晓兽语她是不能确定，但她天生路痴的毛病倒是毫无遗漏地全保留下来了。 这将军府竟然这么大……她，迷路了。 她从内宅花园西侧月门出去，兜兜转转了好半天也没找到马厩。倒是无意间绕到了庖厨。索性进去讨了口茶喝。 厨子们见她又来了，痛哭流涕地跪了一屋子，感谢她的大恩大德，搞得秦慕心惊肉跳，几乎是用逃的跑了出去。路也忘了问，因在内宅，又走得偏了，连个下人也没看见。秦慕无语凝噎地赶了半天路，终于彻底迷失了方向，一赌气也不找路了，信马由缰地到哪儿是哪儿了。 这会儿她才深刻的意识到她是多么需要帅哥世子的帮忙才能逃出去。这眼下根本没人跟着她她都走不出去这偌大的将军府，凭她自己，就算准备得再充足，估计也会没找到大门就让人逮回去了。 走得几乎没了力气，秦慕低头看见裙子上垂着的禁步，亮晶晶的小晶石在裙裾间若隐若现，在阳光下点点闪光煞是好看。心里叹了口气。 那位世子大爷……看来该讨好还是得讨好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扶着墙慢慢走着，不其然看到一扇门，想也没想推门而入。一间不算太宽敞的小院映入眼帘。看这简单的布局和规模，秦慕估计这可能不是什么贵人的居所，顶多也就是个有点脸面的下人的住处。 管它呢，先找个人问问路再说。 “有人吗？” 她低声唤了唤，无人应答。 几步穿过前院来到房前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 依旧一片静默。秦慕直叹自己命不好。好不容易找到个院子，居然还没人在。想想也是，这个时候下人们估计都在前面服侍呢。 没办法地绕过正房穿过月门来到后院，她眼前一亮，只见后院儿当中有一人独坐着。从她这儿看去，一头长发披肩，月白的袖子垂在两侧。似乎正凝神看着眼前一柱盛放的菊花发呆，根本没发觉有人进来了。 秦慕一时欣喜，紧了两步上前唤道：“请问……” 背身而坐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的一刹那，男人惊讶得呆住了。 “不好意思哈，内什么……我迷路了。”秦慕笑眯眯地同他打着招呼。觉察到他平静的面容在看到她时神色大变，更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描补道：“我……我敲门了……以为没人，这才自己进来了……打扰阁下休息……”她喃喃说这话，忽然发现这个男人一侧袖子是飘着的，仔细一打量，他坐的不是椅子，而是轮椅。自己也怔住了，张口结舌了半天忙赔不是：“对不住啊！打扰你休息了是吧……那我走了……” “秦慕……？！” 郑游简直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他知道她活下来了，又奇迹般自己“飞”回了将军府，可她不是遭受了残忍得折磨已经不成人形了么？听说她一直昏迷不醒，听说她样貌大变……听说了太多，实在是太多，可他不敢去想。也不忍去多想。 他只以为这辈子，以他现在的状况绝无可能再与她相见了。没想到，她却突然间出现在这里，这么偏僻的幽居，为求明志酒，殿下容他暂住的西堂后院里，她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郑游错愕之间，脑子里一片乱麻，往事如波涛般席卷。 秦慕甚至比他更惊讶。不但惊讶，更多的是害怕。她甚至被吓得退后了几步，指着他，双眼瞪得铃铛大，惊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叫秦慕？” …… 郑游的神思被她这句话蓦得扯回了现实。看着她比之从前圆润了许多的小脸儿，似乎小了一大圈儿的身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比他还惊诧，甚至更多的是害怕。百感交集中竟破出一声笑来。 秦慕被他忽然的笑声给笑蒙了，心里更害怕起来，左右环顾四下一个人都没有，壮着胆子走过去，弯了腰端详着他问：“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的真名？” 郑游目光渐渐黯淡下来。徐无风说的没错。她忘了。全忘了。在芜阳并肩抽烟聊天，在峭壁上忍着脱臼的胳膊死拉着他不放，临别时落在自己脸上的泪水，声嘶力竭的呼喊……她，全忘了。 刚才他惊讶过度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来，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看着她，如死水泛起一丝微澜，如覆灭的火焰重新燃起新苗，郑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仅见了她出现，他便活过来了。 无关情爱，只是，经历了太多，难以磨灭。 “是你忘了。”郑游脸上浮起一丝笑容，淡淡说道。 秦慕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你认识我？？真正的我？？” 郑游忽然有些迷茫。她是失忆了，可殿下难道没和她说清楚么？真正的她是什么意思？不及他想出答案，秦慕双手摁在他轮椅扶手上，着急得追问：“你快告诉我，你怎么认识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叫秦慕？我忘了？……对，我听他们说我是忘了很多事……可你居然知道我是穿越来的？你是我谁啊？为什么知道我这么大的秘密啊！这事儿我谁都没说过！” 郑游看着她发疯似的一通问题不由失笑。忘是忘了，身子也小了几岁，可性子一如既往爆裂如火，而且……没长什么脑子。 “哎呀你别笑了快说啊！急死我了。”秦慕就差抓着他的领子摇晃了。 “这事……说来话长……”他掩不住轻笑，心里却有了明白。殿下没同她明说，定是有计较的。他直觉要是和盘托出恐怕会坏了殿下的计划，眼下只得打着马虎眼同她周旋起来。 “那就长话短说直奔主题！”秦慕松开扶手摁住他双肩。他要是再不说，她真会开始摇晃他了。 郑游忍不住笑意扩大，蹙眉道：“这……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他伸出左手来挡了挡她的小臂，“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先离我远点儿……” “不亲个屁啊！”秦慕哪还管得了这些怒道：“你倒是说正经的啊！快让你急出神经病了好嘛！” 郑游乐出声儿了，一边抵挡她不顾一切地摇晃，一边说：“我说……你别晃荡我了……晕了……” 秦慕顾不得了，双手攀住他的肩头，不遗馀力地摇晃着漫不经心的郑游，正急得窝了一肚子火，恨不得把他的嘴撬开时，腿撞在轮椅边儿上，一个趔趄直接扑倒在郑游怀里。 秦慕挣扎着，郑游哭笑不得地伸着一只胳膊拽她起来，正在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稀里哗啦杯盘坠地的动静。两人同时停了动作，转头望去。 秦慕茫然地看着后院门口站着一个黄衣女子，原本端在手里的托盘连同上面的羹汤碗筷摔了一地。她脸色铁青含着怒气，直望向他们。 郑游顿感不好，敛容正色唤道：“可黛……” 董可黛不敢置信地抬起手臂直指向秦慕，怒容凝聚成一句低吼：“秦慕……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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