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熙王这次回来自然是高兴的。且这高兴都带上了脸面,让下人们看傻了眼,也乐歪了嘴。 他们这位主人一向严苛冷峻,脾气又大,很容易动怒,特别挑剔难伺候。府里每回听闻他要回来,上上下下都如临大敌一般。差事干得好是份内之职,若稍有偏差少不得一顿板子。每每管事们去回事都揣着一肚子小心谨慎,生怕哪里不妥惹他恼了便要屁股开花。在这位主子面前啊,能站着进去且还能站着出来便是褒奖了。誰会曾想到,今日不但没一个挨罚的,还不少人捧着赏钱出来。这还不是最古怪的。让人最惊奇的是,主人这回不但放了不少赏钱,而且还一反常态的,脸上居然挂着浅浅的笑意…… 回完事的管事和大丫鬟们凑在一起小心翼翼地互相探问着。 “你也得了赏钱?” “不少呢,足有十两!” “我这儿也是,十两啊!够我小半年月利银子了!” “我也有我也有……” “我没赏钱,但是准了我十日的假回家探亲!这可比银子强多了。” 几个有些脸面的下人都美滋滋地脸上乐开了花。账房吴先生笑着说:“不但放了不少赏钱,且我看着殿下这回是特别的高兴,那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呢。” 大丫头文熙点头说:“没错没错,我也瞧见了。殿下居然一直在笑!” 几个人发出一阵低微的惊叹,怕人听见又压低了声音,吴先生说:“你们想想看,这殿下自打娶了王妃后就不在府里常住了。两三个月回来一次都是多的。回来了也冷着张脸,看着就让人心里害怕。为何独这次回来这么高兴?” 大伙儿都默默摇头不解。吴先生抖着手指头说:“你们真是不长脑子。这回,殿下是为何回来的?想想?” 文熙想了想说:“不是因为苍岚余家来人了么?殿下怎么也要回来亲自招待的,那毕竟是未来岳丈,总不好让王妃出面款待。” 吴先生点头,示意她接着想。文熙咬着唇又往深里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莫不是因为……殿下要大婚了?所以才这么高兴?” 吴先生狠狠点了点头:“听说这位准侧妃是殿下从南州带回来的。喜欢得不得了。这没名没份的,还带着她出席过皇子夜宴呢。听他们同去的回说,在那边儿行驿里便日夜相伴不离左右,娇宠得不成样子。还说那位新夫人国色天香,长得比天仙还美。还有一身好手段,经常逗得殿下展颜大悦。可见殿下对这位新夫人那,可与那位全然不同。”他那下巴朝东边儿昂了昂。几个人一脸了然的神色。 东院儿里住着这王府内宅里唯一的一位女主人,便是那位孟熙公主,正妃孟花迎。能在王府里混得上台面的下人都是有几分眼色的。这些年下来,哪个不知殿下是不喜欢这位正妃的。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嫌恶。几个月回来一次也便罢了,也从不见两人同进同出,甚至都不曾一起用过膳。殿下偶尔会在东院留宿,也从来都是深夜才进去,寅时上下又便走了,从不留到天明。那位正妃也是不争气,若好歹能有个一儿半女的许还好点,奈何这么多年了肚子也一直没动静。身子还不大好,整天病恹恹的,也不怎么出门儿。每逢年节大典没办法了,才能见着殿下和王妃两人同时出席些必要的场合。王妃深居简出,王爷又总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这个样子,再蠢笨的也该知道,王妃是不得宠的。王爷不喜欢她。甚至是,讨厌她。 因着不喜欢,才回来的更少了。也因着不喜欢,每回回来,才那般横眉冷对,看什么都不顺眼。只能带累他们这些下人担惊受怕成了主人泻火的替罪羊。 这回眼见着他那高兴都挂脸上了,下人们怎能不惊奇。 一个管事狐疑地问道:“那这么说来,这位新夫人进门儿后必得殿下盛宠了?” 吴先生笑道:“这按规矩说,咱们王府里管得最严苛,最忌讳私下议论主子的私事。但这事儿啊,殿下若知道该是也不会怪责。你等便准备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服侍这位新夫人吧。一切吃穿用度,屋里的摆设器皿,就算不能超过那位去,也要平着些,至少不能差了去。那新夫人若是高兴了,跟殿下提上那么一两句,有你们的好处呢。” 几个人均深以为是地点头,都打定了主意,等这新夫人进了门,要比服侍东院儿那位更加尽心尽力。 …… 熙王将一应琐事都回干净了,择琰回说余家夫妇与二爷都休整好了在偏厅等候,这便更衣去见他那伪造的准岳丈。 苍岚余家的二爷余正贤是余正研的亲弟弟。当初与熙王府的交易也是他一力促成的。初起余正研听闻此事只觉得荒唐。且又是欺君大罪,他并不支持。倒是余正贤从一开始便鼎力维护,处处替熙王府说话,全力游说他兄嫂父亲应承。他自然是有私心的。自打他余家出了余玄这个“妖孽”,坊间传闻四起,硬是让他们原本声名显赫的大家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谈资。这一闹就是十几年,他这个大侄女因怪病一直被幽禁起来不能见人,却连累他二房的两个女儿寻不到人家。别说是番贵之家,即便是小门小户的也忌讳他余家被妖孽俯身的说法,怕娶了他家的女儿引火上身累及夫家,都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哪儿有人乐意求娶。他的大姐儿年过二十都无人上门提亲。明明是名门望族的贵女,却活活成了老姑娘。最后不得已,加了双倍的嫁妆,才勉强嫁到了一门小商户家里。人家吞了他双倍的嫁妆还摆出一副可怜你的姿态,让余正贤着实窝了一肚子火没处发。隐忍了几年,这眼看着二姐儿也要十八了,早过了及芨之年,和她姐姐一样无人问津,当爹的哪能不着急。誰想到这时候居然喜从天降,熙王府长史亲自登门提了这事,余正贤回去略做考虑便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成事,破了他余家被妖孽俯身的传闻,他的二姐儿自然可以恢复名门贵女的荣显身份,余家又平白得了威震翼北乃至整个朝野的熙王这个金龟婿荫护,到那时候,他余正贤再想挑女婿,这整个翼北的贵公子不是任由他挑选,一雪当年的耻辱。 真是磨破了嘴,跑断了腿,终于说得父亲兄长都答应了下来。余正贤心里高兴,一早就开始替二姐儿挑选门户了。这回往锦云来他是一路上笑不拢口,光给大哥道喜就道了好几回。 余正研不住地叹气。他只是个中规中矩的读书人,当年摊上这等事,他不是不烦心,不忧虑。但他无可奈何。熙王要狸猫换太子,甘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欺君之罪也要给他的爱妾寻一门好出身,只为让这女子能名正言顺坐上这熙王侧妃之位,不可谓不情深意重。想到自己那带累了他全家十几年抬不起头来的女儿,怎能不唏嘘感叹,造化弄人…… 择琰引了熙王进门,两项见了礼分宾主落座,熙王便道:“劳烦三位长辈一路风尘,孤实难心安。若非她路上重病不易挪动,当归番便送去府上待嫁,也省了贵亲这一趟奔走。” 余正研应道:“殿□□恤,微臣愧不敢受。” 熙王道:“大婚之后余大人便是孤的岳丈,私下里说话,不必拘谨。官称就免了吧。” 余正研拱手礼道:“多谢殿下。” 熙王见他恪守礼节,知他读书人有股子心性,也不强求,只微微笑了笑。按说这岳丈也是个假的,随他吧。 余正贤见状赔笑道:“殿下公务繁忙,仍抽空回来相见,我等心中感念不已。不知……呃……”说到这儿他不仅顿住了,不知道该称呼他那个假冒的侄女做什么。犹豫了半天才说:“不知那位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熙王道:“身子是大好了,明日便回府与‘家人’见面。只不过她昏迷了三月有余,心神受损,失忆了。” 三人面露惊色,熙王接着说:“认不得人了,连我也忘了,家人也混不记得了。这样倒也正好。” 三人互视一番,余正研问道:“还能恢复吗?” 熙王点头:“请医师瞧过了,慢慢将养着总会好的。” 余正研闻言点了点头。片刻沉寂,熙王道:“如今大婚在即,孤心甚悦。只是想到真正的余小姐到底心有愧疚。孤已备下薄礼,还望岳丈,岳母,二爷,回去时带于小姐,聊表孤王寸心。” 余正研道:“此番得蒙殿下援手微臣已全家涕零。且聘礼早已送过来的,怎敢再受殿下馈赠。” 熙王道:“聘礼是聘礼,这回的只是送与余小姐的,岳丈不必推脱。但不知余小姐今后当作如何安置?她可心有不满?” 余正研微微发怔,余正贤抢道:“唉,说起我这侄女也是个命苦的。可又能如何?生了这等怪病,幸亏是在这富贵人家里,好歹还能衣食无忧地安心侍奉佛祖。若生在穷苦人家,早就被扔进山里喂了狼,哪儿还有命留到现在。她也算是个懂事的,一向自个儿明白,并不强求。殿下也请安心。即便没有殿下这番排措,这孩子啊,这辈子也离不开那青灯古佛。我们余家自也不会亏待了她去,毕竟是大哥的亲生女儿,再不济,也会好生养着的。” 一席话说得余正研夫妻俩默然无语,唯有心中苦叹。 话虽说得直接,到底就是这么个理儿。就算没有熙王这事,真正的余玄,这辈子也难走出那青山古刹。这一生,她只得如此。 熙王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日后若余家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孤当尽心相助,以报当下之恩。” 一家子全站起来了俯首礼道:“殿下言重了。多谢殿下厚恩……” 熙王也起身,郑重地说:“此事还望岳丈守口如瓶,若有一丝泄露,咱们两家都是欺君大罪。” 余正研正色道:“殿下请放心。此事除我三人得知,府上再无人知晓。事关重大,吾等自当严守机密,绝不会有旁人知晓。” …… 招待好这冒牌岳丈一家,又亲自送回了南院儿特地给准备的客房,寒暄了一会子才走了。 出了南院儿,熙王略想了想,让择琰引路去了郑游的住处。 董可黛推着郑游在院儿里恭候,行了礼引熙王入内上座。 熙王抿了口茶问:“腿可好些了?” 前阵子在水牢里泡了好几天,郑游的腿寒了。董可黛也虚弱了不少,看着俩人气色都不太好。郑游回道:“我俩险些铸成大错,只关了几天水牢已是轻责,怎敢劳烦殿下挂记。不知……夫人安好?” 熙王道:“她没事。好的很。明天就过来了。等着大婚。” 郑游面上一怔,问道:“殿下……她,她要回来住啊?” “不然呢?”熙王垂着眼不看他,捏着茶盏轻啜。 郑游和董可黛都顿了顿,郑游道:“殿下,那要是她再撞见我,问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来,那我该怎么回答啊?” 熙王将茶盏缓缓放下抬眼瞧他。主仆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番,熙王指着董可黛道:“你只要看好她,别再动不动就放大招,余的倒也无妨。” 董可黛忙低了头不敢瞧他,默默绞着手指头。 郑游被噎了一道,只得应道:“是,郑游明白了。上回真的是个意外……殿下不要迁怒于她。她刚刚开始修炼灵力,还不太稳固,说到底还是我的错,若我平时严苛些也不至于……” “行了。我又没说要罚她,往自己身上兜揽什么。”熙王没好气儿地瞥了他一眼。郑游乖乖把嘴闭上了。 又扫了眼董可黛,闲闲地问道:“你们准备何时成亲?” 两人闻言,均惊得抬了头。董可黛的脸瞬间涨红了,支支吾吾地刚要说话,郑游便道:“没有的事儿!誰说要和她成亲?” 董可黛一听立马恼了:“殿下都发话了,你敢抗命不成?” 郑游厉声道:“殿下哪儿发话了,刚不就是问了一句吗?你别痴心妄想了,老子这辈子都不会娶你!” 董可黛气得转到他身边站着:“你少废话!没我你连洗澡都成问题,还逞什么强!” 郑游憋红了脸怒道:“老子一辈子不洗澡也不乐意娶你!” 熙王拍案:“放肆!都给我闭嘴!” 俩人这才噤了声不言语了。 熙王只觉得看着他俩就脑袋疼,今天难得空闲好心过来看看,没想到给自己招了一身别扭,当下起身便往外走,边走边不耐烦地说:“商量好了再来找孤定日子……再当着孤的面吵个没完,我让你俩再见不着面!” 背着手冷哼一声摔门走了。 房里剩下俩人面面相觑。沉默了片刻,董可黛推着郑游便往里走。郑游闹着:“你干什么?” “伺候郑大人洗澡。” “……我用你啊!给我滚!滚!” 董可黛理都不理:“不洗干净一会儿怎么用?” 郑游气得直拍轮椅把手:“董可黛!你下不下·贱!你要点脸不要!” 董可黛冷笑道:“再脏的话我也听过,你就这点本事?接着骂啊。” 净室里传出一阵稀里哗啦的水声,还有郑游的咆哮。 “别碰我!” “你给我住手!” “……松开!松开!” 咆哮声渐渐成了呻·吟声,慢慢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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