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夜色已深,书房内烛光盈盈,熙王手握书卷半歪着,室内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熙王忽然沉声唤了择琰。择琰估摸了下时辰,垂头出去了。 卫桑见熙王撂下书,便向墙边的书架走去。伸手将一摞书册抬起来,却犹豫了。顿了顿问道:“今日?” 熙王松了松领子:“有何不妥?” 卫桑道:“门前接见时,觉得她心情不大好。” 熙王哼道:“这不正好么。” 卫桑不再言语,手上用力一扭,侧旁夯实的墙壁缓缓错开一道缝隙,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不大会儿功夫,熙王走了出来,将机关叩合,出了书房。门口守着的择琰躬身随行,几个侍卫在他们走后持剑分立书房两侧,将书房守护得死死的。 熙王只带着择琰一人往东院儿走去。进了王妃的寝室,让守夜的丫头继续睡下,自己褪了外衫撩起床帐翻了进去。 王妃孟花迎被这阵熟悉的骚动惊醒,却没敢动弹。裹着被子满心欢喜地等着。 只见男人高大的身形闯进来,在她身侧坐着,却半晌没有动静。孟花迎低声轻唤:“……殿下?” 熙王喉间滚了滚嗯了一声。 随即,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颊,身体压下来,灼热的吻落到她唇上。 孟花迎被这细密温柔的吻引得浑身发烫。一别数月,他如常连封信都没有。这次回来又是为了纳娶侧妃之事……她只当他不会有这个兴致再来找她。没想到,他到底还是来了。一如既往,深夜而至。一如既往,少言寡语,一如既往,温柔缱绻…… 熙王撩起被子将自己也裹了进去,手滑向她的衣襟,轻易将绵软的中衣扯下她肩头,攀上她酥软的胸。他的动作很温柔,手心蕴着灼灼的热,拢着她的身子,呵护怜惜。 孟花迎急促地喘息着,轻轻抵着他的胸膛,双手触到那些斑驳的伤痕,林林总总,细密交错。每每摸到这些伤疤,孟花迎心中总是揪起一股酸楚来。 她是孟熙的公主。他是大荣的皇子。他这一身伤痕都是和孟熙作战时留下的。每一道,都浸染着孟熙将士的血。每一道,都是无声的控诉。他被逼无奈娶她为妻。她亦被逼无奈嫁他为妇。他们原本是宿敌,却要同床共枕结为夫妻。 而这却不是最可悲的。 腹下被热辣辣地闯入,孟花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继而紧咬了唇,软软地锁住男人的脖子,身子被抽·插得一荡一荡。她轻声低唤着殿下,殿下,乖乖地任由他索取。 白天里,他不爱她。不宠她。不喜欢她。 这是多么顺理成章的事。 他怎会爱她,宠她,喜欢她? 而夜里,每当他来了,虽然他沉默无声,却百般温柔。 抱着他强壮的身子,孟花迎不禁再一次回忆翻涌。 大婚时,当盖头被挑起,当她看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便知道婚后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在一片贺喜的喧闹声中,他例行公事一般与她饮过合卺酒,便和众人一起离开继续回前面去了。留她一人独坐洞房,直至天明。 他们大婚了两个多月后,他才与她圆了房。 而后他并没有因此而与她亲近几分,一如既往地冷漠,一如既往的躲着她,不愿见她。 她独自一人住在这偌大的熙王府中,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梭,转眼韶华飞逝。她的夫君与她形同陌路。她背井离乡,这里没有朋友,满心愁绪无人倾诉。她的落寞与孤寂使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渐渐药不离口。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最可悲的。 一只大手抚上脸庞,她回了神,漆黑的床帐内,对上他那双比夜还深邃的眼瞳。 粗糙的指腹轻柔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他眼中柔情流转,静静凝视着她。 孟花迎捧着他的脸,嗓音沙哑哽咽,柔声唤着:“殿下……我好想你……” 男人眼睑微垂,缓缓压低身子,吻住了她的唇。 随后一阵大动,撕扯着孟花迎的心神,让她再无力被回忆纠缠。 …… 她明知,他不喜她,他嫌恶她。 她明知,只因无法推拒,他才娶了她。对她根本没有半点情分。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明白,但却依旧在他温柔的深吻中迷失,沉沦在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里,无法自拔。 这,才是最可悲的。 …… 玄月低垂,一抹浅晖染红天际。东院大门在凄冷的初晨中开启,一高一低两道身影披着日月同辉的一抹清浅的天色走出,步履匆匆往书房走去。 密室暗门被打开,室内灯光暗弱,男人只着中衣斜躺在榻上。他浅眠警醒,察觉到有人进来,却不睁眼,嗓音略有些沙哑:“这么晚。” 来者只身一人,将玄狐大氅解下撩在桌上,继续脱着外衫:“抱着我不松手,哭了半天。” 榻上的男人缓缓睁了眼,望着天花板醒盹儿。 来者将一应熙王的衣装全数脱掉,四处看了看,见椅子上搭着自己那套黑衣,拾掇着穿戴起来。 榻上的男人起了身,拿起来者刚脱下的衣裳一件件穿着,两人身量面貌如双生子一般无样,面对面各自穿着衣服。榻上起身的男人理着袖口道:“同她说话了?” 穿上一身黑衣的男人正在系着护腕,沉声道:“没有。” 另一个点头:“没有便好。你我二人只有声音不同,莫让她觉出什么不对来。” 黑衣男人绑紧护腕,伸手将靠在桌旁支着的巨剑单手握起,沉吟片刻道:“你与秦慕大婚以后,是要动手了么。” 他理好前襟又扯过螭带来,闻言不禁也顿了顿,随后将螭带系在腰间道:“再缓缓罢。若我们刚大婚嫡妃便死了,到底不好。” 两人一阵静默。片刻后,真正的熙王也已将自己收拾妥当补了句:“好歹过了年再说吧。” 说完这句,熙王松了松筋骨,负手推了门而去。 黑衣男子站在桌旁静了片刻,将桌上面具拿起来,戴在了脸上。紧随其后也出了门。 …… …… 次日晌午时分,徐无风领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熙王府。熙王先他们一步已经带着卫桑择琰离府回了永安。他刻意避免与秦慕相遇,一早便出发了。 这里的一切都交代妥当了,还把徐无风支回来看着她。该是万无一失。 秦慕进了熙王府,接见下人,收拾行李,活活被折腾了一下午。刚想休息下,徐无风来了,让她更衣去觐见熙王妃。 秦慕无语凝噎,只好打消补个眠的打算,乖乖换了衣服跟着去了。 一路上的景致让她大开眼界,这园子又大又漂亮,一步一景,处处精妙美轮美奂,引得她心头痒痒的,特别想撇开徐无风和这一大堆下人自己到处转转去。 转而一想,这园子美是美,可游廊假山池塘林木弯弯绕绕的……二门,二门到底在哪儿?她还能找得着二门吗…… 混乱寻思着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东院儿的,便被领了进去,稀里糊涂中传说中的熙王妃已经端坐在自己眼前。她愣了下神儿,后腰上被人暗中捅了下,扭头对上徐无风的眼色,这才反应过来,跪下行礼。 “余玄见过王妃。” “徐无风见过王妃。” 秦慕带着青竹青碧两人跪拜行礼。现在她还没有名分,面见皇子嫡妃需行大礼。徐无风身为熙王府长史,无需跪拜,只躬身俯首行官礼。 秦慕跪下便忍不住偷偷拿眼往上瞟。 正位上的孟花迎一身淡青织锦团花相当厚实的夹袄,狐毛领子软缎围子,手里揣着暖炉,屁股底下还垫着厚实的软垫。饶是这样一张小脸还冻得惨白,看着比秦慕这大病初愈的还怕冷,显然也是个身子虚的。 孟花迎昨夜承欢,又没忍住哭了半宿。熙王到底还是天色未明便又走了。他走了,自己更睡不着,想着心事呆望窗外发愣到天光大亮,竟是一夜未眠。她此刻气色很差,眼底微微泛着青,眼睛还有些郁肿。强撑着精神来见她这个未来的姐妹。 孟花迎跑着神儿,浑浑噩噩间,看见堂下站着徐无风,还跪着粉团儿似的一个小人儿。怔了怔,才开口道:“余小姐,快快请起。来人,看座。徐大人,无需多礼,看座。” 青竹青碧两人一左一右搀扶她起来,下人伺候着落了座,又有侍女上了茶。徐无风扬手谢绝恭谨道:“王妃在上,哪儿有卑职的座位。卑职站着回话便是。” 秦慕听他这么一说,刚挨着椅子的屁股一下又弹起来,揣着手垂着脑袋跟着说了句:“那我也站着吧。” 孟花迎呆了呆,微微一笑道:“余小姐不必多礼,请坐吧。” 秦慕偷眼看了看徐无风,见他也正暗自给她使眼色让她坐着,这才舒了口气坐了回去。 孟花迎不禁打量起秦慕来。低垂的小脸粉妆玉砌一般,肌肤莹白如玉吹弹可破,透着光似的。低垂的眼帘将那浓密卷翘的睫毛一展无余,翘挺的小鼻子底下勾出一抹似会滴出水来的红唇。银白长发挽了个双平髻,各悬着一大朵粉嫩嫩的兔毛绒球儿,显得俏皮可爱。一身儿桃粉织锦阔袖对襟小袄,粉白相间团花长裾,衬得她如仙宫娇娥,春桃初绽,惹人遐思。 这二八年华是她不能比的。这绝世姿容亦是她不能比的。所以,这份恩宠,更是她无法奢望的。 这般灵秀可人,低眉顺目仍掩不住灼人芳华的女子,连她这个女人看了,也不免心生赞叹。难怪,就算是殿下这样的男人,也会动心…… 芜阳的火舞姬甄选传得沸沸扬扬,就算她这般深居简出都听了耳风。她知道正是她一曲歌舞名动一时,熙王便是那日对她一见倾心,从此日夜不离娇宠不殆,甚至还让她有了身子…… 可惜那孩子在回来的路上没了。 她病了,他失魂落魄。她昏迷不醒,他寝食难安。她醒来了,他也一起活了过来。听说他们在永安日日相伴,听说他们出双入对,听说有她相伴,常能听到熙王的笑声。 孟花迎无法想象出熙王笑起来是什么模样的。她从未见过他笑。夫妻多年,从未见过…… 嫉妒已经不足以表达她此时的心情。更多的,是悲哀。 她忽然想,若是可能,他大概很想把自己休了,好让她直接做他的正妃嫡妻吧。 花厅内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几乎凝结成冰。王妃不开口,无人敢开口打破这可怕的寂静。 正僵持着,堂外忽然慌慌张张跑进一个下人,进门便扑通跪倒在地疾呼道;“不好了不好了!……” 孟花迎还在跑神,反应很是迟钝地抬头瞧那小厮。她身后立着的大丫头红萼急道:“王妃面前何人大胆喧哗!” 那小厮伏在地上一叠声儿地叫唤:“王妃恕罪!夫人带来的那只小狼跑出来了!现在满院子人都唬得鸡飞狗跳,夫人赶紧回去看看吧!” “啊?!”秦慕闻言一下子站起来了,随后又立马觉得不妥,强压着性子慢慢又坐回去了。 孟花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呆了好半天,才很迟疑地说:“他说什么,小……小狼?” 秦慕急切地回道:“是我带来的。他认生,醒了见不着我可能是害怕了。要不我先回去,等把他搞定了再回来给王妃请安……您看,这样……行么……” 说到最后越来越心虚。她不会发火吧……不会给她告状吧,不会给她穿小鞋吧,不会给她来个下马威吧…… 孟花迎瞪大了眼睛。在秦慕急不可耐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又说了句:“你……带了只……狼回来?” 秦慕腾地又站起来了:“你听我解释……” “放肆!岂可对王妃无理!”红萼大喝一声。孟花迎伸手制止了她,红萼闭了嘴。孟花迎诧异至极:“你、你带只狼回来做什么?” 秦慕见她不紧不慢的状态急得直想骂街,牟足了全身力气忍着。徐无风瞧着她这样儿心里憋笑。当初在芜阳时对待殿下都那个德行,如今面对王妃,愣把她挤兑成这样也不敢胡闹,可见男女之情,真是……太能发掘人的潜力了。 到底不能看着她忍耐不住惹出什么祸来,徐无风道:“王妃容禀,这头幼狼是余小姐射猎时救下的,见他孤苦无依,余小姐心下不忍便带回府中养下了。这趟来王府,若留在永安恐无人照拂,是以特讨了殿下的准,一并带回来了。” 孟花迎更惊讶了:“你一女子,还会射猎?” 秦慕简直急得要翻白眼了。这都火烧眉毛了她怎么还着细这些有的没的啊!她这个急脾气今儿算是遇到克星了,偏碰上个这么慢性子的!又不能骂街不能直接走人,急得她直跺脚:“启禀王妃!刚学的!” 孟花迎满腹惊诧,缓缓地滑出了一声:“啊……?” 徐无风眼见着这两个,一个不紧不慢,一个急得要撞墙,憋笑快憋出内伤了。轻咳了两声上前一步道:“王妃,眼下西院儿里急需余小姐救场,不如先让她回去把狼抓了,卑职再请余小姐与王妃重新见礼。王妃意下如何?” 秦慕闻言点头如捣蒜,巴巴地望向孟花迎满脸都是哀求。孟花迎看看秦慕又看看徐无风,缓缓地“嗯……” 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秦慕站不住了,见她嗯了一声,立马抱拳拱手道:“多谢王妃,那我先走一步了!” 说罢提起裙子风一般冲了出去。青竹青碧两人都傻眼了,左右看了看,连忙跪下向王妃行礼告罪,嘴里一通喊着“夫人等等我!”也追着跑了出去。 孟花迎瞪着瞬间便跑没了影儿的空洞大门呆若木鸡。徐无风忍着笑,也拱手道:“卑职公务在身,向王妃告辞了。少顷待余小姐将一应事物安置妥当,再来与王妃见礼。” 孟花迎怔怔地缓了好半天神儿,才讷讷地应道:“辛苦徐大人了。你退下吧。” 徐无风躬身应是,退了出去。 花堂中只剩下孟花迎和几个下人。她坐在椅子里,脑子好像不够使了一般想不明白起来。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刚及芨的小姑娘,看着那般弱不禁风,却不但会射猎,还带了一头狼进了王府?! 不是路上重病了么? 不是没了个孩子么? 不是昏迷了三月有余么? …… 都这样儿了,难道不该足不出户闭门静养吗? 还跑出去……射猎? 殿下不是极为宠爱她么,竟放任她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与名声? 且不说她身子虚弱,但说一个待嫁女子,怎可随意抛头露面?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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