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青竹从外头搬了个绣墩进来,秦慕一屁股坐了下去,青竹一脚踢在她腿上,秦慕跟弹簧似的又扑腾站了起来。青竹的小抄又附耳上来:“夫人需等王妃请坐方可落座。” ……他妈的给不给活路啊! 秦慕心头一阵草泥马狂奔。 正气憋得脸都要发红了,听见王妃柔声道:“妹妹快请坐罢。” 秦慕压着一肚子郁闷,这才松了口气坐了下去。扭头看见一桌子杂物,又抬眼瞧见青碧正给端坐榻旁的王妃斟茶,王妃雍容端庄,颇具王妃的风范。哪儿像她啊…… 越看越气堵,心里后悔的不行。早知道就该听王爷的直接挡出去得了,没事儿给自己添这么多糟心气生简直是脑残自虐…… 兀自生着闷气,熙王又置若罔闻完全不搭理,房内再次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中。 孟花迎只觉得心头热流激荡。这么多年了,像这般与他隔桌相伴而坐竟也是几乎没有过的。他看折子,她一旁饮茶,室内暖香缠绵安逸宁静,多好啊…… 嗯……要是没有下首的侧妃和老管家,那就更好了…… 偷眼瞄去,男人眼睛虽看着折子,脸上却带着隐隐笑意,看得她芳心怦然。享受了会儿这难得的和美,想到今日来的目的,才缓缓开口道:“妹妹入府已有月余,本当早来探望。可我身子不好,懒到今日才来。还望妹妹莫要见怪。” 这般矮着身段儿说话,明显是来求和的。秦慕再傻也明白,忙赔笑道:“王妃客气了……啊不是……王妃……内个……”情急之下再度找不着词儿,憋了半天放弃了:“唉,我嘴笨,礼数又没学好。王妃别见怪才是。本该臣妾去给王妃见礼的,可这些日子一直忙活算账来着……王妃别生我的气才是。” 冬湘一旁听着这番不伦不类的搭话,鄙夷之色都快掩不住了。这算哪门子书香门第的名门闺秀,话都说不好,怎能和她家小姐相比。 孟花迎落落大方:“妹妹何出此言。都是一家人,倒显得生分了。冬湘。”她柔声轻唤,冬湘忙将漆木食盒奉上。孟花迎将食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碟子甘栗放在自己面前桌上,冬湘拿着食盒走去呈给秦慕。 食盒一打开秦慕就闻见甜美的香味儿了,这会儿也忘了憋屈,两眼放光地将碟子取出来放在一叠账册上,刚要伸出爪子去抓,腿上又被踢了一下。青竹轻咳了一声,秦慕僵了两秒,讪讪地收回了爪子。 冬湘都瞧见了。很是不屑地笑着走了回去。 孟花迎给冬湘使了个眼色,冬湘会意,便将空食盒交给一旁的青碧拿着,自己从王妃面前的碟子里挑了个饱满的仔细剥了起来。孟花迎微笑道:“这甘栗是前几日我皇兄特意遣人送来的。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吃食,但确是孟熙浅田特产。味道软糯香甜,食之齿颊留香。正好前几日落了初雪,我便使人收了几坛子雪融了,今日拿那初雪融水蒸了。听闻妹妹爱吃甜的,便拿来与你尝尝。”说罢挽着袖子对着她划了个优雅的请。 秦慕听得目瞪口呆……我艹……蒸个栗子,还特么得接好几盆雪……就见过红楼梦里拿雪水煮茶的,蒸栗子还是头一遭……要不要活得这么高端啊? 但见她终于开口请她吃了,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便拾了一个剥起来。她倒要见识见识这雪水蒸出来的栗子到底能好吃到哪儿去。可蒸的栗子不比炒的,更难剥壳。她这儿正费劲和栗子皮做斗争,冬湘已经剥好了一个。孟花迎从袖中抻出一方帕子轻巧地托了,美目含情心跳加速,头一次抬眼望向隔桌的男人,燕语轻声道:“也请殿下尝个新鲜吧。” 她满心期待地望着他,熙王头也不抬:“孤不喜甜食。” …… 孟花迎含情脉脉的面容僵住,随即拢上一分失落。伸过去的芊芊小手僵了半晌,又缓缓缩了回来。帕子里还托着那颗剥得完美无缺散发着诱人香甜的甘栗,此刻好似正无情地耻笑着她。 “我的天……实在是太好吃了!”秦慕嘴里一鼓一鼓的,一边嚼一边爆发出一声惊呼。还没吞下去便又去抓了一个急切切地剥着,一边朝孟花迎实心实意的表示感谢:“王妃,这简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栗子!多谢王妃多谢王妃!” 孟花迎的失落被她打断,只得虚应道:“妹妹……喜欢就好……” 秦慕胡乱又剥好一个捏着直往熙王那儿窜,把那个剥得乱七八糟的栗子摆在他鼻子底下乱晃:“王爷王爷,你尝尝,特别好吃超级好吃!保证你吃了一个还想第二个。就吃一个,来嘛张嘴张嘴……” 熙王被一颗栗子晃得眼晕,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儿,好似刚才的憋屈全让一颗栗子给收买,已经全忘了。心里只觉得好笑,张开嘴将她手里的栗子吃了。 秦慕弯着腰盯着他的脸催问:“怎么样怎么样,好不好吃?” 熙王无奈至极,看着她兴奋的小脸只能拉长了声儿说:“好……吃。” 看他这般敷衍,秦慕就知道他不爱吃,勉强逼出来应付自己的。当下撇着嘴直嘟囔:“这么好吃的东西都不爱吃……嘴真刁……” 一旁孟花迎看到这一幕,心惊得久久不能平静。托着甘栗的手微微发颤,原本波光流动双眸含情,这会儿死灰一般复又黯淡了下去。 熙王吃了个栗子立马嗓子觉得粘腻。秦慕伸手把温着的酒壶抄起来斟满递到他手里,熙王一饮而尽放了酒杯当没事儿一样接着看他的折子。嗓子舒服了,开口唤道:“钱老头儿。” 钱德康吓了个激灵。殿下怎么也跟着夫人叫起老头儿来了……一脸黑线听见熙王道:“继续。”言简意赅半句废话都没有。随后不再理会他们了。 钱德康怔了怔,这才轻咳了声向秦慕回道:“方才夫人问到府内布料采买一事,向来是尚衣局自行调派的。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秦慕被栗子和王妃搅乱了思路,回到自己那摊子上翻了半天,把那本账簿摘了出来翻开细数着道:“绢一匹二两五,罗二两八,锦四两五,平绫三两八……”秦慕念了几行将账簿一扔,往绣墩上一坐翘起脚来,拿了个栗子剥起来冷哼:“张麽麽是年纪大了,可她老人家耳聪目明,只不过腿脚不便懒得上街走动才让你们钻了空子。我可有的是精神,骑马射猎都不成问题,而且逛街这项我尤其喜欢。怎么着钱老头儿,让我来跟你说说我上街问来的市价?” 钱德康心里咯噔一下。尚衣局采买处有猫腻他当然知道,只因那管着尚衣局的女官素来孝敬,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直没去查罢了。如今突然被夫人问起来,不免有些心虚,讷讷地没敢搭话。秦慕吃了个香甜的栗子,嘟囔着:“绢一匹一两三,罗二两整,锦三两三,平绫二两五。”真他妈的好吃……秦慕把栗子咽了,看着脸色发白的老头道:“老头儿,你看我眼睛生得如何?” 钱德康现在一脑门儿冷汗,颤巍巍耿直地回道:“夫人的眼睛……明亮灵动……” 秦慕淡淡地说:“可是瞎的?” 钱德康惊恐万状一下子滚到地上跪着:“老奴不敢欺瞒夫人……这尚衣局采买之差老奴也略有察觉……只是老奴年迈,精神不济,又近年末,府内事务繁杂实在没抽出空来追查……” 秦慕挥挥手道:“搀起来。” 青竹青碧两人忙上前一左一右将老头扶了起来。秦慕暼了他一眼,将盛着松子仁儿的小碗端起来往熙王那儿缓步走去:“钱老头儿腿脚更不济,更没法儿上街去溜达了。采买一项本来就是肥缺,下人们私底里给自己留点跑腿钱原本也无可厚非。我熙王府还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可问题在于……”她将小碗撂在熙王手边,转身又踱了回去。熙王目光留在折子上,自然地伸手去抓了几个扔进嘴里。两人这衔接无隙的小举动浑然天成一般,俨然是平日便时常有的,早已习以为常。 “市价一两三的绢布你们居然报到二两五,差不点儿就翻了一倍!且这还是市面上的单价。熙王府这么大的单子商户肯定有返点,批发还能更便宜。细思级恐啊老头,你不觉得这跑腿钱拿得也他妈太多了吗!”秦慕声色俱厉嗓音洪亮,往绣墩上一坐,即便不是主位也气势十足,连熙王都从折子里把头抬了起来,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过招。 秦慕这一痛快,稍不留神脏话都骂出来了。一旁惊得孟花迎掩口差点跳起来。她……她一个女儿家,居然说脏话…… 再看向熙王,满脸的兴致高昂,半分恼怒之色全无…… 孟花迎震惊。手心沁出汗珠,而心却一分分冷了下去。 可更害怕的是钱德康。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出身苍岚余家的贵女、如今身为熙王侧妃,竟然还亲自跑去街市上查行情?!一个名门贵女为何会对市井民生这么熟稔?……飞速扫了已经惊得目瞪口呆的王妃一眼……王妃嫁过来都六年了,连内宅的大门儿都没迈出半步过,何况是大街上!王妃逛大街……这也有失体统啊!……不仅是王妃,就算是张麽麽,那是府里的老人儿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她即便腿脚好也是不会亲自去市集上走动的。正因如此,尚衣局等各处管事的私扣些红头,他收了人家的孝敬自然也就不过问了。各府里相差无几,便是因为当家主母没有一个会亲自跑出去问行情的。她们这些出身名门的贵女哪儿会知道柴米油盐几银几钱,还不是管事们怎么说怎么说是。 哪儿能承想有朝一日会遇上这么个主儿……钱德康瑟瑟发抖,强作镇定道:“夫人……老奴失察……望夫人恕罪……” 秦慕翘着脚剥栗子:“失察?呵呵……恐怕是吃人嘴短吧。” 钱德康身子一软,再度滚了下去。上回是主动滚的,这回,是吓的。 秦慕无奈地咧着嘴挥手:“扶起来。” 青竹青碧两个再度去搀扶他,可这回老头说什么也不敢起来了,一个劲儿的扣头谢罪。老头心里明白。既然夫人都已经亲自去探过行情了,这中饱私囊一事尚衣局是绝然躲不过的。既然尚衣局躲不过,他身为当家总管这收受贿赂的罪名也怕是躲不过去了。当下满心的后悔恐惧,自己今日恐怕是晚节不保,依着殿下平素的性子,这种欺上瞒下的大错,不被即刻拖出去打死就不错了…… 即便殿下稍有怜悯之心饶他不死,挨顿板子大发了出去,他已年迈,这把年纪被服侍了一辈子的主家撵出去也无疑死路一条。当下老泪纵横口呼饶命,连辩解的话都不说了。 熙王兴致更浓了,折子全然不看了,只看秦慕如何处置。 秦慕见他不肯起来,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剥着栗子道:“老头儿,你有完没完。再不起来我可把你交给王爷处置了啊。” 钱德康闻言抹了把脸拄着拐杖就站起来了。起来也不敢坐,拄着拐杖颤抖。 秦慕幽幽道:“坐。” 钱德康这会儿特别听话,乖乖坐了。 秦慕轻笑一声,嚼着栗子嘴里含含糊糊的:“水至清则无鱼。说起来你当个这么大的家收点回扣也不是什么大错,不过名声就全败了。念你忠心耿耿在府里服侍了十几年,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这事儿我可以给你瞒下,不过尚衣局吞了钱我要你分文不差全给我追回来。尚衣局如是,其他部门也一样。常年没人管大概拿私钱都拿成习惯了。一时收不回来的就慢慢收,人员裁撤让我知道就行。紧要的便上我这儿回来。我替你撑腰拿主意。再办不妥,真就留不得你了。” 钱德康惊恐万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罚他?什么都不罚?连板子都不打?连月俸都不扣?只要他追缴赃款?殿下能这般好说话吗? 不敢置信地望向熙王,这会子熙王也开了口,冷道:“夫人的话可都听真切了?” 钱德康木然地点了点头。熙王道:“那就好生去办。你该知道孤可没夫人这般好性儿。若追缴不力,仔细你的脑袋。” 钱德康浑身发抖,纳头便拜。随后诺诺往外退去。秦慕一嗓子叫住了他:“老头儿。” 钱德康浑身一僵,紧张地躬身不敢看她。 秦慕笑眯眯地说:“下回来还坐着回话。” 钱德康心中一阵暖流激荡,心悦诚服地行了大礼,退了出去。 今天的工作完成,秦慕浑身舒坦,没事人一般吃着栗子对熙王说:“钱老头儿一搞定,我就可以安枕无忧喽。” 熙王轻笑道:“你摆这么一手就为了收拾个老管家?不好使便撵出去再挑好的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要是打一顿撵出去,再找个新的来那赃款更没出追去了。多亏啊。”秦慕吃栗子吃得津津有味。 熙王道:“瞧你这点出息。能短了你几个钱。” 秦慕瞪着眼睛:“什么几个钱?你刚没听见啊。一匹最常用的绢他们就能偷走一半儿!这算下来一年光他们尚衣局就能猫下一千多银子好吗!你府里上上下下多少部门儿你心里没数儿啊??” 熙王挑眉:“我再过问这些琐事,哪儿有那个心力。” 秦慕争辩:“什么琐事啊这可都是钱啊!” 熙王轻笑:“横竖一年不过一千银子,都不够撩香院里喊一嗓子的。若说银子,这几年下来就在你身上花的最多。几万金折了一半全给了薛若梅。你给我追回来去。” 秦慕已经听他说过甄选这节,当下脸红了几分嗔道:“那能赖我么,我又没求着你给钱!” 熙王大笑:“当真是你求着我给钱的。” 秦慕炯炯有神:“不可能吧?我不要面子的啊!” 熙王这会儿才扫了一眼侧旁面如土色的王妃,敛了笑道:“行了,如今什么面子都全数找回来了。只可惜……”可惜当初那一曲名动南州的千军破,不等她灵力复苏是看不着了…… 秦慕追问:“可惜什么?等等……”忽然灵光一闪,“几万金一半儿给了撩香院,那另一半呢?” 熙王看了看一旁的青竹:“问你那俩侍女去。” 秦慕好生纳闷儿,瞧过去,青竹垂头躬身道:“夫人,那余下的金子奴婢早已替您收好了。现就在您房里呢。” 秦慕睁大了眼睛:“啊???我居然……有那么多钱……啊……”忽然之间心花怒放高兴得直撒娇,回身儿又去捡栗子。熙王忍不住道:“少吃点吧,回头上火嗓子疼。” 秦慕想着那些钱美滋滋没过脑子地嘟囔了句:“有你在呢我还能上火……”说完才想起来眼下可不是只有他俩,旁边还一正牌王妃坐着呢…… 孟花迎的脸色十分难看,从头到尾听到现在,心底一口郁气到底克制不住咳嗽起来。 秦慕特别后悔,尴尬得不要不要的。 熙王本来瞧着秦慕犯傻挺高兴,忽然听见身旁轻咳声,不由蹙眉问道:“可是病了?” 孟花迎心中郁堵,眼底都有了潮意。忽然见他总算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还挂心她的身体,心里又雀跃起来,强忍着咳嗽面露喜色道:“劳殿下挂心,臣妾不碍事……只是前几日染了风寒……” 未等她莺莺说完,熙王声色俱厉起来冷道:“染了风寒不在家将养,跑这里来,病气过给玄儿如何是好?还不赶紧回去!” 孟花迎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愣愣地看着满脸不耐烦的男人,原本便潮湿的眼里渐渐蓄起了点点泪光。 房里原本说说笑笑一片其乐融融,忽然之间如坠冰窖一般静得落针可闻。 秦慕没想到熙王忽然发难,而且脾气还这么大,一时间也愣住了。看了看左边的男人,又看了看右边的王妃,忽然觉得王妃……挺可怜的。想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尴尬死了。 好半晌,孟花迎深深吸了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扶着冬湘的手起了身,站在秦慕身旁对着熙王一福,面无表情目光空洞:“臣妾告退。” 熙王眼皮都没抬一下。 孟花迎直起身子,都没等秦慕行礼,便扶着冬湘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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