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卫桑行动很迅速,不大会儿功夫便当真拎着一群老头儿滚了进来。 几个老医师都是府里服侍多年的,见殿下震怒吓得颤巍巍跪地不起。他们只道这正妃一向不受宠,常年慢待她也从不见责,于是越来越妄为,不把这位正妃放在眼里。如今被主人逮个正着,后悔早来不及,只好跪地求饶等着发落。 熙王冷道:“往常孤念你们年事已高不愿与你们计较。没想着竟愈发倚老卖老,把主子也不放在眼里!”扬手指向孟花迎怒道:“都这样了还请不动你们几个老东西,真要孤看见一具尸首横在这里才肯来不成?!” 孟花迎惊愕不已,看着身姿挺拔的男人为她出头,为她训斥轻慢她的大夫,心头暖意汩汩涌动,受宠若惊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卫桑瞧着也安心了不少。虽说没什么温情脉脉的安慰,但替她收拾下这群眼趋炎附势的老东西,也还算过得去了。 孟花迎泪汪汪地朝男人望去,不料他恼怒之下又补了一句:“她可是孟熙公主,若当真死在这里,到时候孟熙举兵讨伐再起战乱,你等可担待得起!” 孟花迎一腔暖意瞬间又冷了下去……原来他忽然降临并非关心她,而是怕她死了,会引起战事…… 卫桑狠狠宛了他一眼。 没有这句,完美无缺。补上这句,更特么催命了! 熙王只想着摆明利害关系,哪儿还顾得上孟花迎的感受。冷声道:“杏林堂候主不力,罚俸半年。四十五以下的每人杖二十。余的子承父过,替你们挨这顿板子。王妃处每日来人问脉。十日之内若不见好转提头来见。” 一群老头诺诺领命磕头谢恩,断断续续的哭声连绵不绝。 熙王听着心烦,挥手道:“留下一个等会儿给王妃看病,给我滚。”说完径直往门外走,随口吩咐道:“王妃出来。” 孟花迎一愣,眼里还挂着泪珠,木木地坐在床畔发呆。 冬湘忙爬起来一通忙活,给王妃披上厚实的披风,戴了罩帽,又把手炉塞到她手里拉起她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嘱咐:“小姐,小姐快跟上,殿下让您一同出去呢。” 卫桑忍着郁闷收拾善后,才紧步跟了出去。 这男人除了会将秦慕的一喜一嗔放在眼里,谁的感受都不往心里去。他哪儿放心再由着他火上浇油催她的命。 出门到廊下,院子里已经跪了一地下人。熙王负手而立,孟花迎随在他侧后方停住了步子,低着头不敢瞧他,也不敢看院子里那些下人。卫桑有些紧张,走到他另一侧,轻声低咳。 熙王余光瞄了他一眼,完全不明白他咳个毛线。看着一地下人和满院子糟乱就心烦。又扫了眼另一侧唯唯诺诺半点主母风范都没有的孟花迎,烦闷之心愈盛,只想赶紧完事一走了之。 冷风掠过,院子里一片寂静无声,谁都不敢动弹分毫。 半晌,熙王浑厚的嗓音响起:“你们既然活得不耐烦,孤今日便成全了你们。来人。” 侍卫一涌而上,拱手听令。 “全部杖毕,庭下行刑。” 侍卫们喝应,转身便要动手。院子里短暂的静默后顿时哭声一片,哀求涕零不绝于耳,喧嚣之声刹时响彻王府后宅。 孟花迎惊呆了,怔在原地不知所措。她只以为殿下要略加惩处以儆效尤,没想到一句话便要将这满院子人全杀了。且说动手就动手,全不给条活路。以往他们虽对她不敬,但她也绝没动过杀害他们的念头。此刻她只觉得心惊肉跳,眼睁睁看着几个侍卫已经拖了两个洒扫小厮摁在地上开始行杖,哀嚎之声不绝于耳,一声惨过一声。孟花迎实是看不下去了,强鼓起一口气来,颤巍巍地轻轻抓了他的袖子低声拜求道:“殿下……请殿下饶恕他们……他们只是……” 熙王恼道:“若非你持家无道岂会有今日场面。孤亲自替你肃整家法,不谢恩反于孤求情,是想一起挨打么!?” 孟花迎顿时面如土色,心口凝滞,呆怔地松了手。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冬湘唬得惊声尖叫忙去搀扶,一面唤着小姐,心急如焚。 眼见着挨打的两个已经奄奄一息,孟花迎几近晕厥,卫桑忍无可忍,凑近熙王附耳道:“过了。” 熙王白他一眼余怒未消:“过什么过。养出一门无法无天的奴才,还不许老子收拾了?” 卫桑不做声了。 自从妹妹死后,熙王变得铁血冷酷,近前服侍的下人们都揣着万般小心,莫说这般大不敬的,就连小差小错都不敢轻犯。卫桑清楚,在熙王眼里,这些个已经被用坏了的下人完全没有再重新调·教的必要,他们欺主霸事罪不可赦,全杀了再买新的最省事。这原本也是他惯常的性子,无可指摘。可眼下孟花迎都快被他吓死了,他还是一副不杀干净誓不罢休的德行,让卫桑恨不得揍他一顿。 干什么来的,全忘了是不是! 看了眼下面,两个挨打的已经只有出气儿没了进气儿,连讨饶喊救命的声音都没了。卫桑略作思量,暗暗退后了几步,拔腿走了。 …… 东院儿里喧嚣之声渐渐平息,只有一下下木杖击打的声音错落有致此起彼伏。满院下人一个个噤若寒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没人再出声讨饶。王妃求情没用,卫大人谏言也没用,这看上去已经全无活路,今儿他们不挨个死绝,殿下是绝不会罢休了…… 如今后悔已经毫无用处,只能眼睁睁等着轮到自己被活活打死。 冬湘搀着瘫软成泥的孟花迎跌坐在地上,孟花迎目光呆滞,怔怔地望向院中。那两个昔日里一副懒洋洋的小厮如今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成人形,血顺着耷拉下的胳膊直淌到地上。她从未见过这般血腥场面,呆傻如泥塑一般,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困难。眼前的一切仿佛地狱一般,男人背对她挺立的身影仿佛成了恶魔的化身。 在孟熙时她便听过他的名字。人们称他为冷面煞神。称他为嗜血魔王。她曾听过他的骁勇善战,常有人在战场上看到他杀得血染战袍面不改色,手戮千人血洗长剑。可她从未亲眼见过他大开杀戒……他的冷漠无情她早已习惯。但像今天这般说杀人便杀人,看着两个活生生的人被生生打死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她的三魂七魄早已丢了大半,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院子里肃杀一片,大门忽然被推开,秦慕一见院子里的状况,即便早听卫桑说了还是不由得一惊。随后立马缓过神儿来大步流星往里走,嘴里喊着:“住手!” 熙王瞧见她不由一惊,随后便看见了她身旁的卫桑。 她穿过一院子面如枯槁的下人走到正在行刑的侍卫身旁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中气十足地又喊了一声:“叫你住手,聋了啊!” 侍卫怔住,瞧见是她,迟疑地朝上面看去。在熙王默许之下缓缓将木杖落地,另外几个也都停了手。 秦慕提着裙子冲着熙王直面而去,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张嘴就喷:“你疯了啊你!” …… 满院子人,侍卫,下人,还有瘫坐在地的孟花迎…… 死一样的寂静。 熙王微微昂起下巴来瞥她。 秦慕起初满脸急躁此刻化作无比尴尬。紧抿了唇,生生将手收了回来,摆在腰间,身子矮了下去,行了个特别亡羊补牢的礼。 “臣妾……见过王爷……”瞄到一旁呆若木鸡的孟花迎,又补了句:“也见过王妃……” 面子到底算是勉强找补回来了。熙王轻咳了声,顺着台阶下了:“起来吧。” 秦慕腾一下就站起来了,指着满院子手直哆嗦,咬着牙根儿忍了老半天才拉着长音儿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至于……让王爷发这么大的火吗……”给足了面子啊!“他们再不好,王爷好好教育就是了。何必这么大动干戈的……这眼看王爷就要过寿辰了,杀这么多人,多不吉利啊。” 熙王早拿眼刀宛过卫桑,这会子看秦慕绞尽脑汁在忍着不发飙,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心里只觉得好笑。故意冷着脸道:“欺主霸事这等行径自从我熙王府开府以来就从未有过。绝不能轻饶。” 秦慕顺从地厉声道:“不轻饶。绝不轻饶!”转脸又赔笑道:“可都打死了还得买新的。这花钱不说,眼看就过年了,人牙子也得放假啊。卖身葬父的也不是天天都有啊。还有这大冷的天儿,王爷要这么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一个个打,还不得站到天黑去。王爷受的了王妃身子也撑不住啊。你看看这不都累趴下了么。”她转头严肃起来对冬湘说:“愣着干嘛,还不把王妃扶进去歇着。” 冬湘怔了怔,立马明白过来,十分感激地看着她点头应着声便扶着王妃起来了。 孟花迎呆怔怔地看着秦慕,任由冬湘搀扶着,木木地被搀了进去。 秦慕见她进去了,这才松了口气。熙王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捣什么乱?” 秦慕立马又堆上一脸假笑来哄着:“不捣乱。臣妾这不是……赶着过来给王爷分忧的么。这种小事哪儿用得着您亲自动手啊。我来,我就来就行啊。”说着,自说自画地朝下面张罗开了:“内什么……你们都听好了啊。以往你们怎么行事的别以为主子们不知道。王妃好性儿不忍心罚你们,王爷眼里可揉不得沙子!今儿算是给你们个教训。再敢目无尊主以下犯上,我有一百种法子让你们生不如死!”扭头越过熙王直接对卫桑道:“卫大人,这院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每人杖八十,扣俸一年。全带到刑房去挨个打,你亲自盯着,一板子也不许少。” 熙王还没来得及开口,卫桑特别麻利地一拱手:“是”。大步走了下去,带着一干侍卫挨个揪领子抓人。 原本跪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都以为今天死期已到,没成想居然得了生机,这会子全回了魂儿,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多谢殿下不杀之恩的声音起伏波荡,闹腾了半天才让卫桑等人全收拾干净带下去了。 熙王瞧着他俩配合的天衣无缝,眯起眼来狠瞪了卫桑一记,才无奈叹了口气,叫过择琰来附耳了一句,择琰垂头跑了出去。喧嚣了半晌的东院儿终于又安静了下来。秦慕瞥见下面那两个挨打的已经动也不动,想来是没抢救上已经死了。正有两个侍卫拖拽收拾,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揣着手挺遗憾地看了看熙王,苦着一张小脸道:“你今儿怎么了,发那么大火。谁惹你生气了。” 没了旁人,熙王也松弛下来,垂眼瞧着她说:“孟氏若有你一半持家的能耐我也不会气成这样。好歹也是个嫡出的公主,怎么也没想到……”说到这儿他自己不由顿住了。 秦慕见他跑神儿,也不追问,只试探着问道:“王爷别生气了。王妃八成吓得不轻,我进去瞧瞧啊。” 见熙王没出言反对,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别的事,秦慕立马当他默许了,一扭身进屋了。 寝室中,一个留下的老大夫正在桌上写方子。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冬湘也迎了上来。 秦慕抬手免了,问大夫:“王妃怎么样?” 大夫弓着身子道:“回夫人的话,王妃身子本就虚弱,前阵子受了风寒又不得及时调理,今天又受了惊吓,身心俱损,必得卧床静养。老朽已开了方子,这就回去为王妃配药。另外最好能用些丹参灵芝吊了汤,每日进补养养身子。这病情实在沉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恐怕年前是无法大好了……” 秦慕点了点头,继而又严肃起来:“好生看着,再有半点怠慢外面的情形你也听见了。” 大夫喏喏应道:“老朽不敢。这回我亲自照拂王妃,再不敢有半分轻慢。请夫人放心……” 秦慕挥手让他下去了。冬湘一旁感激万分地躬身行礼:“今日多谢夫人出手相救,否则我家小姐恐怕要被活活吓死……”说着直抹眼泪。 秦慕一边朝里面走一边说:“不是我说,你们家小姐胆子也太小了点儿……” 看见孟花迎满脸土色,软弱无力地支撑着身子还要起来的样子,秦慕刹住了话头紧了几步上前扶她:“王妃别动。” 孟花迎惨然一笑:“今日多亏妹妹赶来,救了他们一命。我替他们多谢妹妹……” 秦慕叹道:“王妃还替他们谢什么。要我说,活该让王爷把他们一个个打死。” 孟花迎神情落寞:“殿下教训的是。都是我管教无方,不关他们的事……” 秦慕咬咬牙道:“我性子野说话直,王妃别见怪。王爷远着你是因为你是孟熙公主。这身份改变不了,就算没有我王妃也讨不到他高兴。既然如此王妃就更该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讨不到男人喜欢还不能讨个自己喜欢么。我要是你我早跑了……跑不了也不能这么忍气吞声的啊。居然能让下人欺负了去,莫说是王爷看着生气,我都看着着急。” 孟花迎微微一愣,随即又淡淡苦笑:“我若能有妹妹半分气性,也不至于让自己沦落到如今地步……” 秦慕急道:“这不是气性的问题这……” 话没说完,只听外面一声低沉的呼唤:“玄儿,走了。” 秦慕刹住话头。 再可怜,也是他男人的正妻,是和她抢男人的女人。她的怜悯之心也是很有限的。要不是看她实在太窝囊了,连这点同情心都不会产生。 秦慕起身轻声道:“眼下王妃这里的下人都被抓去拷打了只怕没人使唤,我这就回去让钱老头拨些人手过来。刚才大夫说要用的丹参灵芝我也一并让他们拿过来。王妃安心静养,有什么需要尽管遣人去找我。再有人敢放肆,我就去回王爷,直接打死。” 孟花迎含笑点了点头。秦慕矮身一礼,再不多言,转身出门找她男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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