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大宴4 熙王府的主宴厅前,众宾客沐雪而坐,欢笑饮宴。方才雪鹤一阵风压将女眷们的花伞吹了个七零八落,此刻雪越下越大,纷纷攘攘漫天旋舞,便有不少熙王府的下人重新捧来各色莲盖替贵人们擎雪。 适才萨珊的卡特琳娜·洛夏一番劝说通商的言辞在席间引起不小的波动。男人们纷纷低声窃语地暗中议论起来,而女人们的话题则更丰富多彩,她们对那姿态优雅体型硕大的雪鹤以及那一箱子五彩缤纷的宝石均颇感兴趣。洛夏家族的女主人那异于常人的相貌也引发了热议,金发碧眼,妖怪一样,怪不得要戴起罩帽来遮挡,生成这样,未免也太唬人了些。又有人赞叹这位新夫人礼教甚佳,面对这样一副骇人的样貌,居然还能夸她貌美,替这远道来客圆了场子。不然真不知这外族女子会不会一时羞愧,承受了全场人惊愕的目光当场哭出声来。 自然也有人自以为是的寻到了其中因由。 你们不知道吗,这位新夫人原本也是恶疾缠身的。据闻自出生便通身雪白,相貌丑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整日也是罩帽遮面的。你没见夫人的发色如今依旧是银白的么?那便是治愈后的余疾。 若如此说,岂不是和这异族女子相差无几? 我瞧这新夫人似对这洛夏姑娘颇有好感,一直笑吟吟地同她言谈。咱们随夫主上前拜贺时可未曾得她只言片语呢。 大概正因如此,心有戚戚焉,才开口维护她吧…… 几个女子窃语道:你们瞧见没有,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带着美女过去的。他们这些男人啊,只想着殿下如今既然破例纳了新人,想是殿下不再拒绝美人,这条路能行了,又开始打起熙王内宅的主意来了。却不想想那殿下这般宠爱新夫人,连出阶受礼都牵着手呢。这番恩宠可不简单。他们当着夫人的面进献美女,不是马屁拍在马腿上? 另几个掩口偷笑:我每年随夫主赴殿下的生辰宴,往年那位公主王妃不过就是随殿下走个过场,这会子人早回去歇着了。哪儿像今日这般。不仅一直陪在身侧不离左右,且瞧瞧咱们殿下那温存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片刻。看着那殷切之情,简直羡煞旁人啊。 夫人刚及芨便出落得如此明艳动人,若再大些,指不定生得多么美艳迷人呢。若我能得夫人的五分颜色,必也要将夫君迷成这般模样,全心只放我一人身上,哪儿还会让他每年都去纳娶新妾…… 众女窃笑,一人道:咱们这位殿下不同别处的皇子藩王,咱们熙王殿下向来不近女色,家里那位公主王妃又管教甚严,一概女子都不得亲近他身侧。以往送去的女子不是行踪不明就是有进无出了,孟熙的女人果然手段狠辣……可再瞧瞧如今……她微微昂了下巴往上指点:这位不是好端端得了名分?那大婚的典礼可丝毫不比迎娶公主时矮了半分呢。听说如今是这新夫人在主持中馈呢。那位公主王妃被气得卧床不起,如今连生辰宴都让新宠顶了位子。可见那,说什么不近女色,冷血无情,不过是女人不够美艳罢了。真得了宠,管他什么敌国公主,照样能在夫主的娇宠下活得风生水起。 众女子一应感叹:熙王殿下眼光高的很,庸脂俗粉自然入不得他的法眼。必得美如月宫仙娥一般才行得。 说到底啊,这位新夫人当真是否极泰来。前半生因那怪病家人都那般冷待她,听闻连礼数女戒都未曾教导。巴巴等着她自生自灭呢。再看如今,人家把病治好了,立马扭转乾坤,面貌丑陋成了绝世佳人,弃女一下成了宠妃,啧啧……这容貌啊,当真可以改写女人的命运…… 女眷们的话题从艳羡熙王对秦慕的专宠,一下子转移到护肤美妆的各种心得,叽叽喳喳地互相攀谈起来…… 男人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只觉得无语。他们更关注的是四皇子是否会应允与萨珊开通商道一事。 此事若成,外来的商贸交易虽然会增加不少商机,但也会对他们固有的产业产生不小的冲击。那些有祖业的纷纷表示不赞同。年轻些有魄力胆识的,便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还有些人认为此时开通商道不是政局上的最好时机,一时间男人们议论得热火朝天,女人们窸窸窣窣聊得起劲,席间不乏有人间或上前敬酒祝寿,宴会被洛夏一时扰乱了节奏,此刻又重新热闹起来,便没人注意到不少下人进进出出的忙活着,在宽敞的庭院两侧竖起长长的彩旗花杆,内场四周围起一圈虎架战鼓。一班乐师抱着乐器纷纷找到自己的位置盘腿而坐调整着姿势和丝弦管乐,为即将到来的演出做好最后的准备。 直等到下人通报,夫人要为熙王贺寿亲自献舞时,宾客间的私语才停了下来。众人闻言皆面露惊喜之色。这位新夫人可是今年新选出的火舞姬之一,当初甄选时一曲千军破名动南州,乃至后来慢慢传遍整个大荣。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而后的火神祭上一展歌喉,更为诸皇子亲口传诵,引得世人无限遐思。今日宾客们都大为震惊,感叹自己竟然有如此眼福,亲身得见火舞姬献艺,实是惊喜莫名。 待得现场趋于平静,在领班乐师的指引下,一段势如破竹的急促鼓点开场,气势磅礴的拉开了序幕。围了一圈二十几只战鼓瞬间被健硕的鼓手同时奋力擂动,一时间好似乱石击岸,怒涛奔涌,又如虎啸龙吟,翻卷云海,颇有千军万马之势,节奏铿锵有力震聋发聩,听得人不由浑身热血沸腾。 战鼓齐鸣中,忽而有一道玉白如洗的身影拖着长长的水袖腾空飞来,轻盈的身形飘摇而至,犹如仙子踏云逐月。在即将落地时旋身一舞,带得轻盈若羽的洁白衣裙如花绽放,脚尖点地,稳稳落在正中央。水袖徐徐下落,秦慕含笑只望着熙王,款款而拜。 首座上的熙王与她遥遥相望,飞雪卷着瓣瓣落红漫天摇曳。他的女人穿着单薄轻缈的白纱舞裙亭亭而立,只为他一人独舞。 眼前的景象似乎即将与那梦中镜相交叠成真,熙王不禁心头微动,却又有些迷惑。 在云晶镜中,那雪中翻飞起舞的秦慕明明穿着一身红裙,为何她今日却一拢白衣献舞?难道即便是阿川的卜相也难免有些许差误?亦或者……今日还不是那卜相应验之时? 秦慕凭空飞跃而至,引得众人低声惊呼不已。而不及熙王多想,那风驰电掣的急鼓戛然而止,一只清灵竹笛悠然响起。笛声悠扬宛转,若清浅山溪沁人心脾,一扫方才战鼓雷雷的惊心动魄,仿佛一场大战过后,硝烟未散的沙场上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只彩蝶,扇动着轻薄的华丽双翅上下翻飞。这御笛者技艺非凡,笛声空灵清明,百转千回绵延回响。众人被引了心神,从一班乐师中寻去,果然见到竟是徐无风亲自上阵,端坐于乐师班中正横笛吹奏。 熙王自然也瞧见了,不禁微微蹙眉。方才不是叫他一旁去起阵猎灵么,怎么一转眼这么不务正业地跑去给秦慕跑龙套? 又瞧了瞧正中央正扭着细不赢握的小腰凹造型的秦慕……秦慕也就算了,徐无风这厮胆子愈发肥了,竟敢背着他偷偷和秦慕勾连,嘴严的很,竟没露出半个字来。这舞要是好便罢了。若让他挑着半点错处……下半年你给老子等着喝西北风。 熙王暗自打着小算盘,便没瞧见下面席间的动静。 卡特琳娜·洛夏被这精彩绝伦的笛声惊艳不已,侧耳聆听了半晌,悄声问身旁的翟尔坦:“这御笛者可是名扬翼北的顶尖乐师?” 翟尔坦笑了笑,没等开口,邻桌而坐的姮黎嚼着点心插嘴道:“洛夏姑娘有所不知,此人不是乐师,而是熙王府长史徐无风徐大人。徐大人有两门绝学,一是丹青,这其二便是横笛。不过他平时公务繁忙确实很少见他献艺……诶对了,方才堂中亲自呈了赐酒给你的不正是他?” 洛夏眼前一亮,看看姮黎,又看看远处,下意识眯起眼来,不禁满脸失望:“……竟然是官员,不是乐师……” 翟尔坦被一向嘴快的姮黎截了话头,心里有些不痛快:“姮黎世子对熙王府上下还真是了如指掌啊。连长史大人的嗜好都查的一清二楚。” 姮黎嗤笑:“徐兄与我私交好得很呢,这回来,还曾与我喝了几杯,聊了半宿。徐兄这点爱好又算不上什么秘密,何用查探。” 翟尔坦冷哼:“身为狄人,风神的子嗣,却总和汉人厮缠在一处……哦对了,我总是忘记,白狄世子身上还流着一半汉人的血液,自然总是要认祖归宗的。” 翟尔坦暗讽他是杂·种,姮黎还没恼,阿朵先火了,且手已经上了鞘立马要拔刀。姮黎特别有先见之明,头都没回,听见身后动静一回肘便把将出鞘的刀又撞了回去。 姮黎若无其事一般扔了个花生进嘴:“你我如今同为汉臣,都得认大荣皇帝这个祖宗。翟尔坦世子说这种话,是瞧不起汉人的血统呢,还是瞧不起大荣的皇帝呢?” 翟尔坦面色冷峻道:“我赤狄自归顺大荣后便全族上下同心同德,誓死协助夏行将军守护北境边疆,我赤狄的赤诚之心,佛祖在上,日月可鉴,容不得宵小歹人挑拨污蔑。”他摸了摸下巴,冷笑:“既已归顺大荣,自然也该入乡随俗。我听闻汉人最重血统,最看不起的,就是血统不纯的杂·种。尤其是那种为了谋权上位,不惜杀害自己兄长,迫害嫡母,表面上人模人样,内里狼子野心残暴不仁,名副其实的,孽障,杂·种。” 姮黎被激怒,脸上懒散的笑容早已不见,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他的血统一直是他最大的痛处。他从小便经常因此而蒙羞受辱。如今他已成年,接过了父汗手里的位子执掌全族,却仍摆脱不了被翟尔坦这种混账直戳痛脚的命运。姮黎年轻气盛这口气如何忍得,眼看怒火冲头马上要按耐不住暴起,首位上的熙王忽然长喝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拉得气息绵长,是动了几分内力的,低沉的嗓音波动遍扫全场,宾客们立马迎合着殿下的喝彩声纷纷击掌,对徐无风一曲横笛独奏交·口称赞起来。 姮黎凝聚了一腔愤怒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下来,抬头望去,正与熙王似有似无投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虽隔着满堂宾客,有雪花纷飞,但熙王眼中那抹冷冽的警告如一道醒世明光直向他射来。姮黎顿悟,对熙王微微颔首,熙王瞥开眼,执杯而饮瞧他的宠妃献舞去了。 熙王心里那个郁闷。 等过完年回来诸事都安顿稳妥了,这白狄赤狄赶紧得合并统一了了事。两边打来打去没个完,早先便是因为去调停他们吵嘴错过了秦慕醒来的重要时刻。今天他的玄儿要献舞了。要当着整个翼北的亲贵权臣,要独为他贺寿献舞了!不是为了甄选火舞姬,也再不是为了旁人——只为了他一人!这可是云晶镜里他期待已久的那一幕啊……差点儿又让姮黎那小兔崽子给毁了。 熙王特别没好气儿。捻着酒杯直腹诽。 姮黎只是年纪太轻,脾气太冲。被人呛口几句就怒火冲冠。但他毕竟不是莽夫。姮黎是个聪明孩子,适时扯住他也就行了。而翟尔坦更闹心。好好的带个碧眼妖女来拜寿,当着一众宾客的面侃侃而谈要通商路。这回他想私下搪塞过去怕是不行的了。等过了寿宴不知要应对多少来游说他允或不允的……各有各的立场,必定誰都不肯放过誰,过几天肯定搅得他寝食难安…… 想着心事,徐无风的悠扬笛音不再寂寞,一众丝竹管乐渐渐起势相合,秦慕也随着笛声起伏流转,左右交叠的水袖如水波般轻缓抽离,旋而双臂一抖,两条玉龙般甩向身后。秦慕曼妙的身姿被舞裙包裹得玲珑有致,一头银发雪中微微轻拂,通身玉白如洗,映衬得一张粉嫩的小脸愈发娇艳可人。漫天白雪纷飞花红飘摇,雪中女子通身白衣轻薄灵动,但有微风拂过便随之轻盈曼舞。一头银发在浅薄的日光下熠熠生辉,此刻配上一席白衣,一抹烈焰红唇,竟显得妖冶妩媚到了极致。她明眸带笑,漾着动人心魄的波光一般,随着渐渐起势的乐曲缓缓起舞。轻罗舞裳,流风回雪。远远相望,宛若雪中仙子一般无二。 宾客们亦被这美景迷住了。被秦慕一个抖袖牵住了心神,一个回身勾住了魂魄。尤其是男人们,不自觉看得痴了,那腰身如此纤细曼妙,回眸一笑简直令人如沐春风。此刻那满头银发再不显得突兀诡异,反而好似更趁了这旋花的雪景。 随着音乐声渐渐承转起合,秦慕将两条水袖舞得行云流水,宛若长在自己臂上一般收放自如。她在花雪中翻飞,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全情投入,仿佛丝毫不觉得这丝薄的舞衣根本没有半点御寒的功效,全不觉得冷一般。 熙王亦沉醉其中。赏她跳舞,为他而做的舞,为他而谱的曲,为他而沐雪旋风,为他而一笑倾城。 他不仅看得喉头发干,心头徐徐躁动很难将息。 她的舞,他是见过的。无论是甄选上那惊心动魄的千军破,还是大典前夕,行驿书房内那支令他们兄弟俩全看得血脉贲张的什么……电子舞曲……都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深刻印象。她的舞向来豪迈奔放,力道很足,比他见过最矫健的拓枝还要强劲有力,颇具恢宏之气。但今日的舞,却满是柔情流转,颇有绿腰之慢态不穷的柔美。她腰身婀娜,娉婷婉约,今日这曲子除了开头那段激烈的开场外,归于正阙后也很是优美温柔……这不像她的风格啊…… 熙王一边错不开眼去,一边心里有点纳闷儿。 这曲子……怎么听,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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