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五日后熙王的赴京仪仗由锦云城熙王府正式开拔。再五日抵京。莲妃身边的大太监周荃亲至宫门外恭候,将熙王一行人迎入宫中。周荃一路上十分殷勤,直送入昭璃殿中又嘱咐宫人悉心照料安排一应琐事,陪着熙王于阶前缓行。熙王让人服侍秦慕先去后殿休息,自己沐着月色在殿外负手散步。 见熙王目光飘摇似胸怀感慨,周荃微笑道:“四殿下许多年未曾回来过了。莲妃娘娘甚是想念,日日让奴婢扫阶拂尘,聊以慰藉思念之苦。” 熙王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那既熟悉又逐渐陌生的椽梁柱台,细绢垂帘纤尘不染,石阶月下生华,光可鉴人。殿内宫人婢女忙着收拾行装,烛光摇曳,人影晃动,微有低语之声偶发,片刻即散。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个孩子。有父皇,有母妃,还有嫣织。 后来母妃还给他添了个弟弟。 他的童年在父母的庇护下可谓幸福安逸。虽然要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需努力苦读,但父亲对他的期待,母亲对他的宠爱,还有嫣织笑魇如花的陪伴,使他一直努力而快乐。 他以为只要努力,一切美好都可以得到无限的延续。只要他能做到最好…… “殿下?” 周荃的低唤将他的思绪从回忆中扯回现实。熙王于阶前负手而立,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请周公公转告母妃,今天色已晚,恐惊扰母妃休寝,儿臣明日一早再携新妇前去请安。还望母妃恕罪。” “自然,自然。”周荃觑着熙王的侧脸,很识趣地躬身道:“新夫人初次入宫,若有什么不周到的,四殿下便直接遣了小的去差遣奴婢。这宫里人多口杂,别人服侍小主子,奴婢不放心呐。” 熙王淡淡一笑,斜睨了他一眼:“周公公有心了。” 周荃抬眼,只见月色下一张清冷如冰的侧脸从阴影中投下一道阴寒的目光,不由得脊背一阵发凉,不敢再看,垂了头赔笑道:“即如此,奴婢告退,请殿下与夫人好好休息。” 熙王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依栏而立,昂首望月,身姿挺拔矫健宛若苍松劲柏一般。 他想看看这京城,这皇宫,这生他养他的地方。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栏玉砌的长阶。在这么多年以后,不知又经历了多少阴谋诡谲,被污血染过了几回,那凄清的冷宫里,又多了几条冤魂厉鬼…… 这,就是他长大的地方。 …… 回到寝殿,秦慕还没睡实,着丝薄寝衣长发披肩,躺在床上等他。 他笑了笑,褪了外衫躺进去,将她裹进怀里揣着。秦慕窝在他怀里柔声问:“这里是王爷长大的地方?” “嗯。”他合了眼,轻抚着她的头发,“经年未归,亦如不曾离去过一般。” “这么大的宫殿,只有你一个人住,不寂寞吗?” 寂寞…… 熙王一笑:“身为皇子责任艰巨,要六艺皆通唯有勤学苦读,哪儿有心情感受寂寞。” 一双小手抚上他的脸,秦慕柔柔地看着他:“这些年来,王爷辛苦了。” 心头一股暖流涌上,秦慕把头埋进他怀里:“以后不要嫌我烦啊,我唠叨起来连我自己都害怕。不会给你机会体验什么叫寂寞的嗯。” 熙王笑起,翻身将她压了下去…… …… 次日晨起两人早早收拾停当双双去毓秀宫拜见莲妃。 秦慕虽是头一次进宫,但深知宫廷之内危机环伺,不敢有半分松懈,一路上心里谨记着张麽麽的教导,亦步亦趋有板有眼地随在熙王身侧,不想因自己失礼给他丢脸。 莲妃姿态雍容华贵,虽已韶华不再但风韵犹存,皮肤保养得宛若少女般莹润娇嫩,眉眼间媚态纵生,却又不失优雅婉约,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此刻莲妃正端坐于锦榻上等着他们前来拜见。见到两人双双而入满脸笑容,待二人行了礼忙招手道:“阿筠,快些过来,让母妃好好瞧瞧。” 熙王搀着秦慕起身,携她一同上前至母亲身侧躬身而立。莲妃上下打量了长子一番,颇为赞叹道:“经年未见,阿筠更加健硕了。”伸手抹了抹眼角,“如今得了新人身侧照拂,娘亲也安心了不少。这些年你独自一人在翼北戍边,却不知为娘夜夜思儿难眠,只恐你无人照拂,殚精竭虑又战事不断……” 周荃忙一旁安抚道:“娘娘莫要伤心了,如今不是得见了么,怎么反倒哭起来了。” 熙王也应承道:“劳母妃挂念,是儿臣不孝。” 莲妃眼睛发红,又破涕为笑,转而去瞧秦慕。见她含笑垂首姿容婉约,心里喜欢伸过手来拉着她:“快让我瞧瞧,没想到余仰止那古板的老东西还能养出这样水灵灵娇花一般的孙女。来,”她伸手在身侧榻旁拍了拍,拉着秦慕的手笑容可掬,“坐在本宫身边来。” 秦慕垂头道:“臣妾不敢僭越。” 莲妃轻笑,看了眼熙王调笑道:“听闻你将这侧妃娇宠的无法无天,本宫看来都是以讹传讹。如此温婉贤淑的姑娘,怎会恃宠而骄。”又将秦慕拉着坐了,握着她的手满眼的怜爱,“瞧瞧这小模样,媚眼如丝,巧笑嫣然,真是我见犹怜,难怪阿筠也会动心。” 秦慕娇羞地把头垂得更低了。 熙王一旁笑道:“母妃这是哪里话。儿臣怎会是重色之人。玄儿姿容出色不假,但温柔聪慧,在内可主持中馈,在外可随儿臣应酬外臣达宴。有她在儿臣身边辅佐,儿省心不少是真的。” 莲妃掩口笑起,斜睨了儿子一眼道:“行了,还怕本宫疑她狐媚惑主不成。阿筠,你母妃可是那等听信坊间谗言之人。” 熙王笑着赔罪:“儿臣失言了。” 莲妃嗤笑一声扭过头去继续欣赏儿媳妇,怎么看怎么喜欢,拉着手不住地轻抚着:“你叫余玄?家中亲人可都安好?” 秦慕垂着脑袋乖乖的应着:“劳母妃挂念,家人安好。双亲遥祝母妃福寿安康。” “好,好。”莲妃笑道,“听闻你北归途中大病,如今可大好了?” “回母妃,已大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莲妃看着她单薄的小身板儿叹道,“到底还是娇弱了些,阿筠为何不与玄儿补补身子?这样单薄如何生养孩子?”说着便吩咐道,“周荃,前儿皇上不是赐了些新制的阿胶鹿茸,拿过来给我玄儿带去。”周荃笑着应了声,莲妃又扭过头来斥责道,“阿筠当真是不会疼人,这么冷的天儿让玄儿穿这点衣裳出入,不怕她着了风寒。”又吩咐着,“去把本宫那件雪貂披风拿来。”周荃又笑着应了。 握着秦慕的手看不够似的满心都是喜欢,摸到她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轻蹙柳眉啧道:“这是什么,如此粗鄙的东西阿筠也给你戴着。”再次吩咐:“周荃,将那副岐美腻新贡的全翡镯子拿过来。” 熙王瞧不下去了,笑道:“母妃只顾着送玄儿东西,儿臣站了这半天连个座儿都没有。母妃太偏心了。” 一席话说得殿内侍从都低语窃笑。周荃忙上前笑道:“这是奴婢的不是了。”忙着吩咐人给熙王看座。 莲妃含笑觑了他一眼:“本宫见着玄儿,心里喜欢的紧。你一个男子,不要打扰我们婆媳闲聊,一旁坐着去。” 秦慕含笑带怯地低语:“多谢母妃垂爱。臣妾愧不敢受。” “都是自家人,不要和本宫客套。我儿常年在翼北戍边,你们来一次不容易。这宫里的好东西多的是,只是本宫长日独守在这大殿中,一双儿子全不在身边,守着这些好东西又有什么用……想留给你们,都没法子送出去……”说着不禁暗自垂泪。秦慕柔声劝道:“母妃保重玉体……” 熙王一旁领了座,也劝慰道:“母妃莫要感伤。如今不是见着了么。不日阿川也要进京了,莫不要哭伤了身子让他担心。” 莲妃拭了泪痕笑道:“阿筠说的是。”又上下端量了秦慕一番,这才松了手,对熙王道,“你府中那位公主可有为难她?” 熙王道:“她病着,倒也没顾得上这些。儿子自有分寸。请母妃勿忧。” 莲妃叹道:“苦了你了。当初你父皇也是无奈之举,连累你堂堂镇北大将竟只能一味隐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气。看着别人的皇子都儿女绕膝,偏只我的阿筠年近三十还没有子嗣……”重重一叹,又忍不住望向秦慕,“如今可好了。只盼着玄儿将身子调养好,赶紧给阿筠生个世子,本宫才能安得下心来。” 秦慕刚捧过宫女递过来的热茶想喝一口,听了着话又不敢喝了,忙继续低了脑袋装娇羞:“母妃……” 见她害羞带怯的,莲妃掩口笑起:“都嫁了这么许久了,怎地还会害羞。莫要嫌母妃唠叨,这皇家的子嗣不比民间,乃是重中之重,玄儿此番回去可要加把劲好好努力。明年此时,母妃希望看到你带着喜讯前来过年。”说着伸手虚抚了抚她平坦的小腹。 秦慕更不好意思了,脑袋恨不得垂进地里去。熙王一旁笑道:“母妃,她年纪还小,莫要吓坏她。” 莲妃轻斥:“小什么。只你还不急。本宫这些年都要急死了。我看你是不是舍不得让玄儿有孕坏了你的兴致。为娘可告诉你,玄儿若当真有孕你可不能缠着她胡闹。女子有孕头三个月甚为紧要。可不要由着性子把我的孙子给折腾没了。” 熙王连声应着:“儿臣岂会不知……母妃别说了,玄儿快抬不起头来了。” 莲妃白了他一眼,笑吟吟地对秦慕说:“世间男子皆是一个样的。你这夫君也不例外。莫要以为他便与众不同。这夫妻间的事全是一个样儿的。” “母妃!”熙王哭笑不得。 莲妃才不管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继续说:“若当真有孕了,便寻两个体贴听话的丫头给他做了通房也是行的。免得他出去寻花问柳的反倒不干净。只等孩子生下来了,他还是你的夫君,不会少了你半分宠爱。女子嫁人为妇,当以夫君为重,且不可善妒独专,惹人笑柄。玄儿可记住了?” 秦慕喃喃低语:“臣妾谨记母妃教诲。” 莲妃笑吟吟地拍了拍她的手:“玄儿乖巧可人,如今有你在阿筠身边服侍照拂,本宫算是了了一桩心事。”长舒了口气,道:“你二人舟车劳顿,想必也乏累了,今日便先回了吧。让玄儿好好休息,莫要太过操劳了。一应用度有何不妥的便叫周荃去操持。不要慢待了我的儿媳妇。” 熙王起身,携了秦慕一同拜道:“叨扰母妃半日,还请母妃保重身体。” 莲妃一笑:“去吧。我也乏了。晚些你父皇会过来,一同来用晚膳。” 两人这才拜谢行礼,退了出去。 周荃将二人送走折回来,笑吟吟地给莲妃送上手炉:“娘娘瞧着,这新夫人可还周全?” 莲妃微垂了眼冷道:“模样生得确实妩媚动人,难怪在南州会与他两个都传出绯闻来。小小年纪便初露妖媚之色,在本宫面前不敢逾矩罢了。能将我的阿筠迷成这般,便可见非寻常女子。” 周荃不解道:“那娘娘为何还这般宠爱,还送了这些好东西与她?” 莲妃轻笑:“阿筠如今正与她如胶似漆,听不进劝的。且他远在翼北本宫也鞭长莫及,管不得几分。不若做个顺水人情,让他看着喜欢。况且以色事人终不是长久之策。迟早也会有色衰爱迟的一日。男人都是一样的,图个新鲜罢了。且有了她,阿筠的子嗣也有了眉目。只可惜苍岚余家是书香门第没什么背景权势。有了孩子也少不得要送到嫡妃那里去抚养,到底站不住脚。唉……” 周荃劝慰道:“奴婢瞧着这新夫人怯弱得很,四殿下又要经常外出征战,若熙王府内宅里有争斗,恐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不是那敌国公主的对手。万一趁着殿下不在,而夫人当真有孕……岂不是……” 莲妃轻叹:“这也正是本宫忧心所在。瞧着她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如何与那专断跋扈的公主对抗自保。万一有了孩子,能不能保得住也未可知。不行。”莲妃摸着手炉思忖了一番,“此时若送两个侍妾过去,恐阿筠也不会应允……反倒打草惊蛇,惹那妖妃猜忌。”沉思了一番道:“备纸笔。本宫要修书。” …… 两人回到昭璃殿中,宫人都退了去,只剩择琰和青竹青碧二人近前服侍。秦慕急不可待地卸掉绷了半天的端庄扭过身来抬手直指向熙王破口便厉声喝道:“我告诉你……” “不纳,我一个也不纳。”熙王微笑着褪下外衫,择琰接了,给主子套上居家常服。 秦慕绷着手臂愣住了:“……呃……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事儿……” 熙王笑道:“这一趟得了这么多好东西,不见半点喜色反而一路都绷着脸生闷气,不就为了母妃说等你有孕要指两个通房给我的事?” 秦慕憋了个大红脸:“你想都不要想!门儿都没有!我要是真怀孕了你给我老老实实憋十个月!忍不了也得忍!捱不住也得捱着!不然……不、不然……” “不然如何?”熙王笑吟吟地换好了衣服,又接过茶来漱口,很是淡定地看着她发疯。 秦慕转着眼珠子一跺脚:“不然我就带球跑!我不要你了我!” 熙王大笑,伸手刮了下她的小鼻子故意气她:“等你真有孕了再说罢。” 说完大笑着负手大步往里去了。 秦慕气得头顶冒烟,青竹青碧捧了常服过来要服侍她更衣,她气鼓鼓地提着裙子往里追:“你给我站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两个侍女对望一番,只能捧着衣服随着往里追去。 追到寝殿内室,秦慕见他若无其事对着镜子正冠,闪身扭到他面前不依不饶地找补:“你到底答不答应,别开玩笑好不好!” 熙王笑着直起身子来圈住她的腰身:“说了一个都不纳,何曾同你开玩笑。你信不过我只想生气,我有什么法子?” 秦慕被圈在怀里气焰莫名地抵消了许多,撇着嘴道:“谁知你是不是敷衍我呢。我觉得母妃说的没错。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你又怎会与众不同……” “你觉得我母妃如何?”熙王搂着她转而问道。 秦慕毫不犹豫道:“母妃人很好啊。生的貌美,保养的又好,完全看不出是这年纪的女人。通身的风韵气度当真不凡啊。而且对我又好。处处都替我着想。这么好的婆婆还真是出乎我意料……除了着急抱孙子和让我给你娶小妾以外,简直没挑了。亏得我之前还紧张吧啦的……” 熙王的笑意敛了不少,沉声道:“你今日应对的很好。这几日在宫里若再有会面当以今日一样,不可因她对你亲热便有半分松懈。千万牢记。” 秦慕怔了怔:“你这是要我提防你亲娘?” 熙王颔首,在秦慕不可思议的表情中徐徐言道:“不要被她的攻势蒙骗了。我这位母亲,是这宫中可只手翻天的女人。她的心思手段是你无法窥探得出的。而你并非她心中熙王侧妃的最佳人选。如今不过是因在我盛宠之下,又远在翼北她鞭长莫及,只得与你亲近些好讨我个喜欢罢了。且当下看来,我的子嗣全着落在你身上,权衡之下只得如此。”见她一脸不可置信又有些惴惴不安的神色,熙王轻抚她的发丝安慰道:“小心些就是了,别那么紧张。你今日表现的便极好。让她觉得你软弱可欺,便不会对你起什么念头。” 秦慕当真紧张起来了:“可我不明白……” “无需明白。你只要记得,一个在宫中不仅生存下来而且步步高升数十年来稳居后宫贵妃之位,又一直独享帝宠的女人,她的力量不是你可以对抗的。柔弱,无知,就是你最好的保护色。保持住。” 柔弱……先放一边吧,目前来说无知是实打实的无知…… 这会儿她倒真是有点理解为何来之前他们全让她保持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了……真是一群老狐狸,就知道她来了肯定应对不开这些人精啊……这头一仗她就差点被收买了…… 秦慕无语凝噎了一会儿,瞧他虽换了常服却不像要歇着的样子问道:“还要出去?” 熙王微笑:“不出去。但要见客。” “誰啊?” 熙王目色柔和,盈盈看着她:“看这时辰也快到了,随我一同去见吧。”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