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正好,空气凉爽又惬意。这一天是难得休沐日,夏国内廷大总管常顺侧身支在南书房的门槛前,没打算立刻离去。他才从值夜上下来,圣上又批了一整夜的折子。 需要上朝的日子,圣上卯正即出宫门,五年以来风雨无阻。所以不同于上一任的君王,这一代的皇帝勤勤恳恳,金銮殿上从未出现过一众王公大臣苦苦等着圣驾的状况,只有圣上穿戴整齐,枯坐着一边看折子一边等大臣的情形。 励精图治是好,可圣上尚且年幼,好容易等到休沐日,整宿整宿的不休息怎么能成呐,还得长身体呀,常顺劝破嘴皮子圣上一句也听不进去,还嫌他聒噪。 常顺公公轻睇一下殿内,摄政王来了他就有主心骨了,除却宁远候谢衡皇上平时最听得进去的就是摄政王的话。摄政王正在说些什么,皇上轻轻点头,常顺公公见状松了口气偏头安心地找地方打盹去了。 小皇帝姜遥今年整十四,却已经有些大人的模样了,姜遥的大婚就定在来年开春,他身着明黄常服端端正正地坐着听他皇叔讲话,整夜未眠眼皮底下难免有些青黑。 姜遥拿着折子向皇叔请教,姜绪垂眼扫了扫折子,唔,奏事的、奏安的、谢恩的什么都有,难怪看了一整夜,他合上折子温言道:“皇上勤勉乃万民之幸,然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废寝忘食的折损,圣躬安康才是国之根本,不如现在就传膳吧。” 小皇帝对他的叔叔满心孺慕之情,当然皇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摄政王搁下折子顺势递了个眼色给秉笔太监,廊子上就有人行动起来,麻利的吩咐人排膳,不一会几样点心清粥就铺排了一桌,叔侄两人用完早膳,小皇帝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嘟哝道:“看了一夜折子,可把朕累惨了。” 摄政王正色道:“天下政吏民生皆在小小的奏章上头,的确不能大意,您刚刚亲政不可操之过急,这样整宿的批折子,身体还要不要了,折子是批不完的,事分轻重缓急,依臣看,您当好好选个稳妥的人将奏折分门别类……” 小皇帝连连点头,摄政王仪度俊雅,侃侃而谈,小皇帝继续点头如捣蒜,总之皇叔说什么都是对的。 “太/祖为了广开言路逐渐放开大臣具奏的权限,原本是件好事,到了本朝,有资格具本上奏的官员已多达两千人,微臣以为……” 小皇帝抬眼望过去,心思却不在奏折上面,他默不作声在心里盘算,皇叔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还等着那个医女吗,身体明明已然大好却一直没有娶妻的打算,七年前皇叔大病的时候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摄政王府内丫鬟仆妇全被遣散,只留下总管并几个家生小厮处理各项事宜,现今诺大个王府便是连嬷嬷也没有一个的。 “微臣有事启奏。”摄政王躬身捧出袖中的折子。 小皇帝翻开,彻底怔住,虽然他隐隐有些感觉,终究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十四岁的少年觉得手上捏的折子有千斤重,皇叔向他请求就藩,多半是为了摒息言官的议论吧。在他未成年之前王公大臣们拥皇叔为帝的呼声就高于他,那时候朝政都被前太后曹氏把持,先帝大行得突然,曹氏一夜之间成为夏国最高权力的中心,她是太后,但不是他的生母,先皇晏驾,他的母亲一条白绫追随先帝而去,未留下只言片语,皇考明明留下旨意让母亲好好抚育他长大成人,他一时间没了双亲,惶惶不可终日,他读过史书,晓得冲龄继位的皇帝多半活不到成年,能顺利亲政的少之又少。 幸好皇叔以雷霆手段平息内乱,从罪人曹氏手里还政于姜氏,让他安坐于龙椅之上。如果没有皇叔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国多少次了。他全心全意地信赖这个叔叔,绝不希望莫须有的事情导使叔侄生份。生在帝王家,没有平头百姓的亲情,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就是要当一辈子的孤家寡人的,其实在骨子里,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至于皇位,权利并不是他的志在必得的东西,他每天按部就班的上朝、批折子、听讲学只是不想辜负身边人的希望,因为他们都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明君,事已至此,他实在不想再失去唯一的叔叔。 已成为一名爽朗少年的姜遥不顾帝王威仪在大殿中哇哇大哭起来,他双手紧紧抓着姜绪袍角悲泣:“我早就知道你会丢下我,果然如此啊!呜呜呜呜......皇叔这个皇帝你来当吧,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呀呜呜呜呜......” 殿内侍从宫娥们把头垂得低低的,只恨自己怎地如此不幸偏巧今日当值,个个脸上挂着打了霜的苦瓜心中不停腹诽:陛下,摄政王你们叔侄俩高抬贵手给人留条活路吧,这种大事何必要当着奴婢们的面嚷嚷,一个不好就要掉脑袋........ 看到一点威仪也没有的侄子,姜绪眉头微皱,却没有立即扯开袖袍上那双手,他叹了口气,淡声吩咐道:“你们下去吧,臣跟陛下还有体己话要说,任何人没有传召不可打扰。” “是。”侍从宫娥们弯腰恭敬退下,至殿门口迅速加紧步伐离开,像是身后有豺狼虎豹追赶一般。 小皇帝越想越伤心,几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绪一手轻轻拍抚面前还在痛哭的这个少年的后背,一手抬起袖袍用柔软的内衬替他揩拭眼泪和鼻涕:“陛下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您将自己置于何地,将臣置于何地,罪臣真是万死莫赎。江山社稷非同儿戏,陛下乃万乘之尊,太/祖如何打天下,圣祖如何守国门,是一分一毫也不能忘的,便是圣上您,如何走到这一步,边关将士的血汗,罪人曹氏一手遮天的时候,多少忠良慷慨赴死,臣一身蛊毒重病难愈,是为了谁?皆是为了陛下啊,臣愿陛下亲庶政,近贤臣,则国家有磐石之安,臣在封地日夜祈盼着陛下开创夏国盛世!” 姜遥噙着眼泪巴巴地望着皇叔,他委屈地吸吸鼻子:“既是为了我,就莫要离我而去啊,我不想当皇帝,从小没有朋友也没有玩伴,现在就连皇叔也要离我而去!” 姜绪正色道:“您可以不当皇帝,图安逸做个快活闲人,您知道自古以来从这个位子上下来的人都有什么下场么。” 小皇帝默然。 见到侄儿像一只被遗弃的叭儿狗,姜绪心生怜惜放缓语声:“再则臣今年三十有二,至今还未娶妻,您忍心看着臣孤苦终身么。陛下今年已经亲政,明年春上也要成婚了,您如此聪慧勤勉,定然能成为一代英主,朝中又有众臣帮持,皇上圣明,我夏国盛事指日可待,臣亦可放下重担去寻妻子了。” “阿朱姐姐....”说到这里,姜遥睇到皇叔眼角直抽连忙改口:“阿朱嫂嫂这几年一直杳无音讯,当年她拿着楚国文牒渡过素水来到夏国,应是楚国人氏无疑,这几年我们派出的探子在楚国处处制肘,布局多年也只得如此进展,楚国那位陛下显然是同她认识的,他虽是应了帮我们寻人,也不知是不是随口搪塞,这么多年竟然遍寻不获,若是一直......”一直找不到她您就听从皇奶奶安排吧,皇奶奶已经施压到他身上了,为皇叔特别加办一次选秀,顺便解决谢衡哥哥的婚事,他实在挡不住啊……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摄政王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小皇帝抖了抖,心里默念阿朱姐姐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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