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神,赶紧跟上!”说话的人嗓音柔和,身着夏国宫装,是个管教宫女的掌事姑姑, 这时正皱眉盯着黎玳。 黎玳连忙醒神,学着其他秀女的样子轻移莲步,小心地穿过游廊,她一个吕国储君为什么会混到这副田地呢?黎玳抬头望天,她为了躲避家中逼婚逃到夏国临海郡混入一个九品小官家里做奴仆,哪晓得这个小官胆大包天,为了不让自己的掌上明珠嫁入宫中,竟然冒着欺君之罪,寻找奴仆代替唯一的女儿参加选秀,黎玳有幸成为了这个奴仆,她目前的名字叫做严自敏。 廊子外面,清风徐徐,鸟儿啁啾。黎玳拧着眉毛思考,也不知道帮她逃婚的杨公子怎么样了,薛大人真是越老越糊涂,她从前跟杨公子相过亲的么,老熟人了,正好给了她可乘之机,杨公子的夫人过世得早,可夫妇两人情深甚笃,没有再娶之意,正好跟她一拍即合,两人假意装作情投意合唬住夷光,她就这样顺利地逃出来了。这几年来,她一直久病在床,踏上木船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其实她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童养夫在楚国一手遮天,要是发现她的行踪还不拼了老命的给姐姐献媚,小金国穷山恶水的,那么只剩下夏国…… 宫廷选秀,顾名思义应当在皇宫内廷进行才对,可是她们这群人却被送到夏国都城云楼城郊的一座行宫,而且……黎玳偷偷打量了前后十几个秀女,年纪至少已经十八、十九,她掐指一算小皇帝姜遥今年才十四而已,找些大姐姐做什么,他小时候聪明水灵再正常不过,怎么无端端的非要找年纪比他大的女子。 一行人绕过假山,豁然开朗,古朴精致的小院出现在秀女们的眼帘里,匾额上书“静怡轩”三字。 秀女们按照掌事姑姑的指示站定,多少有些惴惴不安,毕竟目来看她们经历的并不是正规选秀程序,谁也不知道后面等着她们的是什么。 秋阳正炽,不多时,一个着暗色宫装的老嬷嬷来到静怡轩,管事姑姑向她行礼。黎玳偷偷瞧了一眼原来是位老熟人,太皇太后跟前的秋亭嬷嬷,性子最是刚正不阿,黎玳从前可没少受过她的□□。秋亭嬷嬷仔细打量各个女子,轻轻点头吩咐道:“太皇太后口谕,各位不久将以婢女身份赐给摄政王,从今往后需得效忠皇上,好好服侍摄政王。以一年为限,能留在王府的抬为侍妾,侍寝有功的册为正妃。” 大家盈盈下拜谢恩,神情还有些恍惚,秋亭嬷嬷的话简直像平地惊雷一样,黎玳甚至因为太过惊讶行礼慢了半拍,她原以为听到久违的这个名字至少应该非常平静的,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可是她依然很在意,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听了秋亭嬷嬷的话,其他秀女们心里就有底了,原来太皇太后是为了姜绪特地挑选出她们来的,这就说得通了。 掌事姑姑看到七零八落的秀女们暗自叹气,宫里讲究行止有度,就算是受罚也要周全礼数笑着谢恩,这群秀女们连起码的合格线都没有达到。 掌事姑姑开口请秋亭嬷嬷进殿喝茶,替大家解了此围,这群秀女出身低微,接受宫廷礼仪教习的时间尚短,她是姑姑管教不严自己也逃不了干系,她只希望她们好自为之,不要惹出祸事才好。 黎玳浑然不觉默默的想着心事,也许是因为儿媳妇曹太后是先帝臣子之妻的原因,夏国太皇太后一向恪守着祖宗礼法,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身份低微狐媚惑主的女子。她们这群人的家世并不十分出挑,按照夏国的规矩,根本不够资格给摄政王当妾室,更何况是整个王府的当家主母。太皇太后居然肯许下正妃之位,这样的口谕分明就是....就是鼓励大家去爬姜绪的床啊。咦?姜绪,竟然还没成婚吗? 入夜安置之后,秀女们小声交谈。 “早几年家里人就准备给我相看人家的,哪知道宫里一直不放牌子,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耽误下来,这次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要我说,咱们真是命苦,云楼城中谁人不知,那一位身患隐疾多年。” “听说摄政王府中没有丫鬟婆子,服侍的尽是些小厮。” “摄政王府中的侍妾大多被遣散,没有遣散的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据说名动京城的宁远候谢衡经常出入摄政王府,恐怕那一位根本不是身患隐疾而是有龙阳之好啊!” …… 听到这里黎玳再也忍不住惊天动地的咳起来,打破了和谐的睡前八卦氛围。因着她这洪亮的咳嗽,整个晚上秀女们再不做声。 姜绪和谢衡?从前他们水火不容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姜绪对所有女子一概冷情冷性,要他娶个夫人也是作孽,这件事情乍一听有些骇人听闻,仔细想想姜绪和谢衡人品相貌都可堪匹配,倒是天作之合,对于姜绪始终不喜欢她这件事情也就彻底释然了。黎玳开始思索走为上策,随即想到这样贸然离去会不会害死严开望一家呢,毕竟严老头收留了她,帮她暂时避开了家里的逼婚,她决定静观其变。 九月初八一大早太皇太后一道旨意把她们送进了摄政王府。从前在行宫中秀女们对王府有很多想法和猜测,到了王府中发现日子与静怡轩也没什么不同,换一个地方圈着而已,她们甚至不允许离开流云苑,王爷从始至终根本没露过面,似乎忘记了她们这群人的存在。又过了几日管事过来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再过几天大家就能出府,牌子也会一并放出。听到这个消息,有的人雀跃之情洋溢在脸上,有的人却有些遗憾不甘,毕竟她们这种门第的女子,再不会有比这更便利的机会一步登天了。黎玳觉得这样便很好,马上就能离开此地,再不会跟姜绪有交集。 就在放出府的前一天,她们被带到摄政王府思勤殿外等候,原来这一夜太皇太后驾临摄政王府。 秀女们遵从太皇太后懿旨在听差处等候,黎玳抬眼望过去,殿中灯火荧荧,明明是温暖的光亮,却没什么人气,倒颇有几分冷清的感觉。太皇太后在主座上问着些什么,摄政王偶尔答上几句。 “月前的复选,哀家做主替你挑了几个人,样貌性情皆是出挑的,你看也未看过,哪里就知道不合心意了?”太皇太后望着这个儿子,顿时觉得荒唐无比,也许是因为毕生算无遗策的空虚道长弥留之际铁口直断这个儿子是过房入赘之命,她虽然痛心但也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于是把精力都放在先帝身上,未免对小儿子疏忽了些,母子之间造成些无法弥合的嫌隙。先帝在位时,子嗣不丰,只得当今圣上一个儿子,难免亲生弟弟姜绪有些忌惮,这个儿子也相当识时务的一直未娶,未免兄弟相残,太皇太后作为母亲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如今先帝晏驾多年,她所有的希望又重新回到小儿子身上。 从前几年姜绪一直推说朝事繁忙,天下未定不肯成婚,开春之后就连皇帝都要大婚,她也着手相看儿媳妇,从高门大族到小家碧玉,儿子一个也入不了眼,如果这批秀女里面再没合适的,难道夏国堂堂摄政王要去朱雀街上娶平民女子为妻吗,儿子今年三十有二了,这个年纪在天家,早该儿女成群,就是放在寻常百姓家里也早已成婚,云楼城中关于摄政王的传闻有多难听她不是不知道,想到这里太皇太后狠抓云纹椅扶手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留下几个人才行,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再推挡过去。 太皇太后给秋亭嬷嬷使了个眼色,内侍就带着秀女们进殿请安。摄政王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水,他的眉目俊逸至极,神色却很冷淡,身穿玄色蝉衣,料子并不名贵,更像个儒雅的读书人。从前黎玳照顾他起居的时候总烦恼夏国的衣裳层层叠叠束带又多,实在太难穿,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姜绪的常服全都换成这种交领的素蝉衣,穿着非常简便。管家周全福还曾小心翼翼的提醒过王爷这种衣服不伦不类的,姜绪不置可否,管家就再没提过。 秀女们三人一组次第上前请安,太皇太后和蔼笑道:“我老眼昏花都看不清了,你们且走进些。” 姜绪手指轻搭杯沿,轻轻摩挲,太皇太后打的什么主意他再清楚不过,他恐怕遂不了母亲的意。姜绪只冷眼看着这些女子请安然后退下,香风阵阵,熏得他一阵厌烦。 直到第四组秀女朝主座走近。姜绪盯着其中一个身影手指渐渐停顿下来。 黎玳混在秀女中敛着裙裾下拜,一直没被叫起,周遭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一片玄色衣角出现在眼帘里,有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对她说:“抬起头来。” 黎玳下意识地想摸一下脸上的药汁是不是出了差错,残存的神思让她生生忍住。 “抬起头来。”低沉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带有上位者不容质疑的口吻。 黎玳屏住呼吸,缓缓抬头。姜绪不动声色的把微微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陌生的脸庞,半晌,和煦的笑起,像春风拂面一般:“温恭淑慎,可堪匹配,你留下来不用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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