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线宛如空谷远山传来的钟磬之音,又磁且低,在这嘈杂的茶楼里却能听得格外清晰,可见来者灵气独厚。谢无延心下一颤,却见前方不远处,一名男子缓步而来,步子不紧不慢,正笑吟吟地望着她。 说书老头笑得胡子都快遮不住牙了,台下的客人觉得奇怪,一时间安静下来,都循声看向这名男子。 这人肤白若雪,面容清秀,背上背了一柄银色长剑,身着与谢无延同样的一袭青绿色长衫,袖口纹了一些回形纹样,腰侧挂一块上品玉佩,玉佩上系着的一颗珠子光洁透润,珠内有丝丝缕缕的东西缠绕在一起,像是个龙飞凤舞字,杂乱无章却又乱得恰到好处,煞是好看。面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好似一汪清水,总能叫看的人深陷其中。他神色悠然,待到谢无延面前才站定,温声道:“你师兄还做过什么事,不妨一一说出来罢。” “……” 好巧不巧,来的人正是陆盛! 见谢无延防备的姿态,他又往前跨了几步,满脸和善的微笑,逼得谢无延几乎无退路,笑眯眯地道:“师兄不会生气的。” 这种明摆着告诉她“要是说出来你今儿个别想走着回去”的眼神,谢无延会信吗!好不容易下山一次,谢无延这几天下来吃得好,要荤有荤,哪像苍剑派门里,哪敢乞求荤菜,盘里能有只虫子就是她谢天谢地了! 谢无延在回去被打死和留下来吃胖死之间权衡,然后她果断地选择了后者。 决定了便不改,谢无延二话不说撤腿就逃,不料,那人足下未动,只一伸手便轻松揪住她后领,像提着一只胡乱拍水的鸭子,谢无延在他手里扭扭脖子挣扎许久,仍是徒劳,最终自我放弃,幽怨地开口:“你放手……” 陆盛笑一下,揪着的手松开,改为轻捏她的腕,道:“师兄寻你好些天了,回去吧。”又拱手向那说书人施一礼,“麻烦阿伯了。” 谢无延不明所以:“你麻烦他做什么?” 陆盛与说书人对视一眼,嘴角扬起了一丝不明的弧度。谢无延呆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怕不是被那说书的老头摆了一道。 陆盛拉着她,缓缓往茶楼外走,茶楼之下,有一素衣人凝凝地望着两人,一丝惊讶闪过眼底,随即收拾好物品,紧跟两人之后。此时天色已黑,街头亮起几盏红灯笼,正好把茶楼的破烂摊子照得一清二楚。 谢无延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道:“看什么看,这都我的。” 望着那摊上一溜儿的鬼画符和八卦镜,陆盛眉角微微一抽,不由一阵无语:“看似你这段时间过得很精彩啊。” 谢无延不以为然:“我给人算命靠嘴吃饭,又不坑蒙拐骗,这有什么。” “……”陆盛沉默一会儿,道:“挺好。” 他望那摊上飘扬的“斜山最准算命小仙”几个大字,迟疑片刻,思索道:“可是小迟,这……我不记得师父有教过我们这些。” “这叫无师自通!”谢无延跑去收拾桌子,小心翼翼把那些宝贝收起来,戳戳脑门道:“陆盛我跟你讲啊,算命这种东西是靠脑子的,你们苍剑派教的,不顶用。” 陆盛忍俊:“想不到你感悟倒是颇深。”他顿了顿,又吐出一句:“阁下既然同是修道之人,为何躲躲藏藏?” 他这句是对着前方说的,谢无延十分惊奇:“你对桌子说话?” 话音刚落,忽然一束强烈的金光从她眼前一闪而过,迷得她睁不开眼,却也只是转身即逝,她情不自禁地道:“刚刚那光是……” 陆盛只隐隐感觉到有股强劲的灵气飞身而过,却并未注意到有光,他道:“方才有光?” 谢无延心念一动,道:“没有!” 似是想到什么,谢无延突然抬头,一双大眼睛里面顿时充满了兴奋:“哎,陆盛,要不要我帮你算算姻缘?” 陆盛道:“我的姻缘?” 谢无延撸起袖子,道:“就说一句,来不来嘛!” 陆盛只看着她笑,把她环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道:“不用了。” “……” 谢无延心里不禁一阵苦闷:这……和迟歌果然有一腿…… 思考间,陆盛已经理好了其余杂物,便带她一道御剑回去。谢无延七年没坐过剑,此番一坐,倒还觉得挺身心舒畅。 “对了陆盛,”谢无延坐长剑一端,翘二郎腿道:“你是过来人,我问你,那个大侠对魔教教主的感情,是真的假的?” 陆盛正专心御剑,闻言答道:“说书人说的,你信么。” 谢无延道:“我这不问你呢嘛!” 陆盛在入门之前也是个散修,在外游历时间长,起年前赵其琛和她闹得轰轰烈烈,同是修道之人,这件事他绝对知道。然而陆盛思索片刻,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依我看,半真半假。” 他道:“为情而死是真,大侠害她是假。” 神色不容置疑。 谢无延的头发吹得随风乱舞,道:“我听那说书的老头说,道士年年做招魂术都招不来她的魂,那有没有可能她其实没死啊?或者说附身在其他人身上?” 陆盛的手指悄然一滞,须臾,才道:“有可能。” 魔教教主修练禁术早已天下皆知,她若是想回来,自然有办法,转世还魂之类的可能性并不小。 谢无延心虚地道:“那万一她其实回来了怎么办?” 陆盛道:“只要回来,就一定会有人知道。” 每年作法的道士可非平平之辈,除非有人用禁术招魂,否则每一点魂力波动他们都能探查到。 谢无延暗暗舒一口气,笑道:“也就是说,现在没人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来喽?” 陆盛默然片刻,道:“那小迟又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觉得有趣嘛!”谢无延道,“我就在想,万一她又回来了,会不会再死一次?” 陆盛展眉笑了一下:“不要以为师兄不知道,你下山这么多天,听的都是这些故事。” “……” 见谢无延不说话,陆盛便也不再多问什么,施力加快了御剑的速度,嘴上仍不忘说道:“这些故事乱七八糟的,若是想听,回去之后找师兄来讲。” 谢无延心想:你讲的还不如那说书的。 嘴上却依旧敷衍道:“好吧好吧。” 脚下的光景飞速向后移去,不过低下头,仍然可以看见那弯弯曲曲的山路。 斜山斜山,何谓斜山。 字面意思,不正不直的山就是斜山了,生前谢无延作为作妖的老巢,也正是此地,只是她死后,手下的小卒走的走散的散,魔教无主,这座山就成了空山。 虽说这地儿山高路斜的,却是个风水宝地,灵气浑厚得很,七年前她将魔教驻扎在这的时候,就被好几家门派觊觎。 望着这一大段歪歪扭扭的山路,谢无延不禁咋舌,想当初迟云狄那老贼能把宗府建立在这座山上,估计也是花了不少的功夫。 又行了不久,便到了山顶。 两人甫一落地,门口那群弟子便早有准备似的,蹭蹭蹭三大步跑上来,拥作一团,对着谢无延,说教的说教,抱怨的抱怨,一时间七嘴八舌。 弟子门生?不存在的,谢无延只觉得迟云狄养了一斜山的唐僧。 谢无延左右瞧瞧,道:“有没有人让个道,下山一趟很累的。” “好好好,那什么言青,来拿几个米团过来,小师妹饿了!” 排在最后的小门生远远地“呸”了一声,走开时还嘀嘀咕咕骂着什么。 “谁允许她进食的,给我饿着。” 这时,有人咳嗽一声,人群顿时闭嘴,瞬间鸦雀无声,齐齐往后退,给发话人让开一条道。 来者双手背后,昂首挺胸地走过来,他眉宇英气,模样大约二十多的样子,只是年纪轻轻,嘴角却挂着一道弯弯的八字胡,再加上常年板着的面孔,十足像个古板的教书老头。 那人上前一步站定,居高临下打量着谢无延,眼神说不出来的怪异,总之让谢无延非常不爽,盯了好一会儿,见她依然无动于衷,冷声斥责道:“都到家了,你还蒙着面纱做什么,给我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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