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延愣了一下,心道:好凶。 面前的这位,是苍剑派二弟子李昶治,脾气大性格差,身世差得出奇,据说进苍剑派之前就是个路边要饭的。 这些事是谢无延从膳堂阿姨的嘴里听来的,听她们说,李昶治在六年前就泼野得很,那莽劲大得完全不像个乞丐,寻常百姓见着这些门派要么绕着走,要么敬重非常,这李昶治倒好,一个人屁颠屁颠跑到斜山,指天指地骂了半天不带喘。 那时候李昶治年纪还小,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经常跑来斜山,也不管旁人惊异目光,自顾自窝在垃圾堆边翻找吃的。起初还好,尚且不说,谁料日子一长,他便越发胆大包天,直到有一日就着苍剑派的门槛睡大觉,看门的看到了,好言相劝,说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便让他走,没想到这厮一介平民,还敢动手跟那开门的打起来。 修道的总不好对普通人下手,只好铁着脸任他撒泼,也是苦了这看门的。两人打打闹闹,不一会儿就传到迟云狄耳朵里。那时迟云狄刚创立门派不久,还没招收什么弟子,门派里人手不够,多也是些打杂的,迟云狄见他可怜,便让他留下来。 不过,他虽比陆盛进门时间早,成为弟子的时间却不比他长。也就是说陆盛当上弟子的时候,他还在给人打杂,可他自认为自己天赋不比陆盛差多少,凭什么他就不是首席弟子,一个人心底若是不服气,对谁说话都能带三分傲气三分毒。 从一个乞丐爬到弟子的位置,这要说到外面去,难免有些巧取豪夺的意思。李昶治心里憋着那股气,总想着找地方发出来,所以经常能看见他板脸教训人。谢无延回来这两年经常犯错,正好被他逮着机会,当了那个出气筒,因此也算是吃过不少苦头。 李昶治这个大名是给谢无延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了,此时她心底虽然极度不爽,却还是不情不愿地把面纱摘了下来。 这不摘倒好,一摘下来,刚刚蹭蹭蹭跑上来弟子们又蹭蹭蹭倒退了好几大步,把刚刚那个骂骂咧咧的小门生冲得东倒西歪:“干嘛干嘛,看着点路行不行啊!……哎我的妈这什么东西!” 此时的谢无延,左右边脸颊抹了厚重的胭脂,兴许是想画什么花纹,却因为手脚不娴熟而导致两团通红形状不一,大小也不一,唇脂有几颗凝在嘴唇上,疙疙瘩瘩没抹开,唇部右上角有道长长红色划痕,延续到了鼻弯,又弯至右颊,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诡异。 若真要形容一下,那就是丑得王母娘娘都掉泪。 见状,陆盛立即扯过她的肩查看。谢无延顺势被他掰过去,下意识抬头。这一抬头,两人四目相对,陆盛被这突如其来的鬼畜吓得顿时呼吸一滞,心脏漏半拍,脚步不由自主往后退。 他扶着额头缓了缓,似乎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妆容:“小迟你这是……又偷了师娘的胭脂吧……” 李昶治则是早有预料,最为淡定,站在人群之首抱臂冷哼一声,指责道:“你看你这好师妹,哪里有半点女孩子的样子,这还幸亏她有自知之明蒙了个面纱,不然这出去丢的可是苍剑派的脸!” 众人忍不住心道:当年你对着苍剑派骂的时候,怎么没见有这种觉悟呢。 陆盛无奈地笑笑:“无伤大雅,就随她去吧。” 李昶治瞬时扬声道:“无伤大雅?什么叫无伤大雅?!顶着这张脸面出去就是大不雅!师兄,你看看她这样子出去能见人吗!别总这么护着她行吗!我……!” 谢无延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爆粗口,饶有兴致地等着他继续,可是李昶治“我”了半天也没问候她亲娘,最终仰天重重叹一口气叹到底。 谢无延见怪不怪,道:“我下山是去给人看相的,又不是给人买相的,弄得那么好看干嘛,等着被人领回去好生供养?再说了,涂成什么样也是我自己的脸,你管得着吗。” 众人听着冒了一身冷汗,一颗心吊着,估摸着谢无延又该好一顿罚。 “你,你这都说的什么话!迟歌,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李昶治眼睛一横,“你真当这是玩的?哦,要下山就下山,要看相就看相,你知不知道山下最近妖魔横世,怎可如此不知事故!万一出了点什么乱子,你让陆师兄怎么交代?你让我怎么交代?!真当这儿是自己的家,反正来去自如是不是!!” 这话说得没错啊,斜山可不就是她老巢么。 谢无延就这样抬头无所谓地看着他,挑眉道:“不是吗?” 见谢无延这样盯着自己,李昶治气不打一处来,又要发作。 “师弟!”陆盛见势不妙,立即拦住他,另一手将谢无延护在身后,“小迟如今都这样子了……既然回来了,那便算了吧,师父还有事找我们。” 李昶治似乎气极,想指陆盛,手抬到一半又调转方向指谢无延,重重放下,胸口起伏几下,冷冷地讽道:“行,师兄说的对!反正横竖都是个痴儿了,再怎么管也管不住!”说完一挥袖走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心感佩服,要知道,他所说的话也都是他们想说的啊!若不是看在小师妹是师尊之女不好冒犯,又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她胡来,果然还是他们二师兄脾气横。 李昶治的性子就是这样。陆盛摇摇头,对众人挥手道:“都散了吧。” 大师兄发话,众人也不好不听,恭敬道一声“是”,便纷纷跑开练功去了。陆盛转头看看谢无延,半晌,憋出一脸哭笑不得:“小迟为什么要弄成这样?” 谢无延毫无羞怯之色,顶着一脸红团团,扭过头没说话,根本不想与他交谈。 陆盛瞧着这不到自己肩头高的姑娘,了然道:“是怕师兄找到你?” 要说斜山有一个对迟歌最好的人,抛开爹娘,就是陆盛了,他也是唯一一个不会嫌弃她的人。 可惜谢无延不领情。 “我喜欢这样,”谢无延道,“我就是觉得很好看。” “挺好的,”陆盛轻轻地笑了一下,眼底是满满的宠溺,夸赞道:“眼光不错。” “……” “行行行你闭嘴,”谢无延呸了一声,翻白眼道:“你看看他们,傻子傻子,都觉得我是傻子!我看他们才有病,一个个脑子都被驴踢过了吧,世上哪有口才这么好的痴儿!” 她仗着陆盛脾气好,出言越发无礼。陆盛也不生气,笑眯眯领着她继续往里面走,他哄道:“好了好了,近日山下出了些邪物,恐是魔教又出了乱子,你二师兄也是被烦得急了才如此对你,小迟还是听二师兄一言,不要出去吧。” 听到熟悉的字眼,谢无延一愣,疑道:“魔教?魔教不是被灭了吗?” 她才回来不到两年,貌似还没来得及给哪个小妖发号施令吧,哪来的乱子可以出? 像是哄一个小孩一般,陆盛揉揉她脑后扎的发团:“小迟回去休息吧,明日师兄们要下山除妖,就没空陪你玩啦。” 谢无延道:“带我一起吧,我能帮上忙。” 陆盛笑道:“这不是能不能帮上忙的问题,小迟。” 谢无延猜到了他话中意思,辩解道:“不不不,我用不着你们保护,你看我这几天下山听书,也没见得出事嘛,自己一个人没问题的。”说完还拍拍胸脯,一副非常自信我能行的样子。 陆盛再次道:“师父未有允许,就是不许。”他笑得一脸从容不迫,“或者你有办法说服师尊,那我便破例带你下山去。” 最有可能说服迟云狄的理由,比如她女儿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修士…… 谢无延转身边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完全不可能。” 陆盛凝凝地望着谢无延远去,薄云之下,一袭青衫随风扬起一角,露出身侧悬挂的白玉佩,他轻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负手朝后院走去。 而伏趴在屋顶的黑衣人静悄悄地将这一切收入眼中,转身隐入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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