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山现在是属迟云狄的地盘,门派名叫做“苍剑派”,名字倒是起得挺霸气,就是掌门为人有点问题。 虽说迟云狄当年在那群修士当中还算是比较讲道理的一个,但终归不是站在谢无延这边的。他事后在斜山自创一派,吸引无数门生弟子前来修练,娶了个貌美的妻子,又生了个懂事的女儿,以为终于能高枕无忧,结果没想到自己宝贝女儿变得痴傻,如今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不少。 谢无延跑到一片水塘边,确认前后没人,抬起一捧水,狠狠抹了几把脸,脸上不成样的妆粉与水融合,顺着脸颊的弧形滴滴答答挂下来,将原本容貌完完全全展现出来。 扬风拂面而来,连带水面的涟漪也一圈圈晕开,逐渐倒映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其实也真不是她审美有问题,她身为魔教教主,从前根本不需要操心妆容的问题,一切自有下人帮她打理,看着挺容易,没想到自己上手时老是把握不好力度。 自己身为魔教教主,却依附在另一个身上苟延残喘,还被禁锢自己原本住过的斜山上,还真的有够嘲讽。 谢无延双手抱住腿,无力地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闷闷地道:“真是烦死了……” 正在此时,背后的屋子里忽然传来几句小声的交谈声,由于隔得远,听不清,窸窸窣窣的,似乎只要一阵很轻的风,就能吹淡褪去,没了痕迹。 “小迟她……只是贪玩罢了。” 谢无延微微一愣。 她爬起身,蹑手蹑脚走过去,双手扒在墙边,踮脚微眯了眸子朝屋里看,只见陆盛和李昶治均站在屋中央,李昶治还是那一贯的死样子,负手站着一句话不说。一旁的陆盛则轻轻欠身,对帐后的人道:“若是无事,便让她去吧。” 帐后的人似乎十分疲惫,开口是一个嘶哑的声线,他道:“小陆,你知道她本不该是这样。” 陆盛恭恭敬敬地道:“弟子知道。”他顿了顿,又道:“弟子只是觉得,小迟性格有变并不真的因为生了什么病,猜疑终究只是猜疑,江湖上一些郎中多半是浑水摸鱼,他们说的也并不能打包票,没有证据证明小迟她真的是……那种的人。” 迟云狄揉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沙哑的声音从帐后传出:“为师当然也想相信小迟没病。” 他静默片刻,又道:“此次下山不是闹着玩的,不是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放任她胡来,下山后谁去照顾她?万一闯出祸来怎么办?谁给她收拾烂摊子?你吗?你能吗?” 陆盛抬头看着他,双目炯炯道:“可以。” 李昶治瞥他一眼。 “小陆啊,”迟云狄叹了口气,掀开帘子,只着一身内衫,从帐后缓缓走了出来,凝视着眼前的得意门生,“小迟这两年来多亏你看照,我也知晓你心疼你这师妹,可我是她爹,她变作这样,我只会更心疼。 “为师不是非要你担着这样的重任,小迟的病就……”说到这里,迟云狄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色,他闭起双眼,道:“就等医得了再医吧。” 这两年他已为迟歌操心太多,多少名医曾来看过,却均以“无药可医”的答复而告终,他已不忍心再尝试一次次的失望,更不想被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提醒,他曾捧在手心上的宝贝奇才,如今多么可惜,变成了一个随时都会发疯的痴儿。 说是心疼,倒不如说更怕遭人唾弃她。他道:“为师冒不起这个险。” 陆盛敛了目光垂下,低头不语。 这时,许久不发言的李昶治扯开话题:“师尊,近日斜山周围妖气浓重,有些小妖竟还在斜山周边胆大妄为,难道魔教又有新教主了?” 未等迟云狄发话,李昶治又自顾自地愤怒道:“这魔头当真是死也不宁息!” 谢无延在门外听得一呛,差点没爆了粗口:妖气浓重怪我,邪魔横生怪我,魔教出了新教主又怪我,我生前何德何能,让你们这样看重!……哎哎等等,什么新教主?? 迟云狄却蹙眉道:“未必。魔教衰败这么多年,如今残余下的,也不过是几个不知名的小兵而已。” 说完之后,他便拧眉开始思考。 他掌管苍剑派七年,斜山平静了七年,从来不曾有歹人胆敢靠近半分,若是有,也会生生止步于斜山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可今日之人竟然能无声无息潜入进来还不被人发现,着实蹊跷。 陆盛道:“师父是想说,这恐不是……” 恐不是当年那个魔教教主,魂魄自行归来了! 这时,门外忽有一阵异动,李昶治凝神喝道:“谁人造次!” 谢无延急忙连滚带爬塞进一团树丛里。几乎是同时的,一团黑影飞身上了对面的屋顶,身法极其娴熟,右手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比划着,“嗖”地一下瞄进了屋内。 一股阴寒蓦地攀上李昶治的脊背,他惊觉地回过头,突然,一只匕首穿破窗纸,飞刺了过来,却又不带丝毫杀气,像是预算好了似的,飞到面前时,忽然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李昶治眼疾手快,用二指一捏便轻松夹住。 门外的屋顶上还有窸窣,陆盛和李昶治两人反应极快,连忙跑出屋外,然而那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檐下只落了几片零碎的叶子。 李昶治看眼那柄匕首,柄末雕刻着一只正在喷火的巨鸟,不过巨鸟的造型十分清奇,有种说不出诡异。 真不愧是魔教信物,果然邪里邪气。 此时,迟云狄也从屋内缓缓步出,李昶治立即恭敬地将匕首递过去,道:“师父,这匕首是不是那个?” 迟云狄不动声色地接过匕首,端详一阵,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须臾,确认道:“魔教信物。” 另两人心下一惊。 传闻魔教教主不仅自创功法,还是个举世闻名的炼器师,她手底下造出的鬼怪兵器数不胜数,鬼剑就是其中之一,最令人惊叹的是,不管你什么废铜烂铁,只要经过她之手,烂泥也能给你扶上墙。陆盛看着那匕首,奇道:“竟是朱雀刀?” 谢无延瞪大了眼睛。迟云狄道:“嗯。” 李昶治挑起一边嘴角,道:“哈,是想抢回他们的老巢了吧,居然能不动声色地来斜山来示威,这该死的魔教,真当苍剑派好欺负吗!” 迟云狄将匕首握握紧,道:“早该料到有这一天。” 陆盛却道:“师父,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来下战书的并非其本人。” 毕竟魔教信物当然是人手一把,若是遗落在哪个地方给人拾了去,也不是没理由。 “不是本人又如何?”迟云狄刚想回应,李昶治便抢道:“到斜山来甩了一把刀,甩完就走,这人不是居心叵测又是什么?” 陆盛沉吟片刻,想想有些道理,道:“那师父可有对策?” 迟云狄慢慢踱回屋里,一心只想回榻睡回笼觉,似乎并不是很着急,淡声道:“没有对策,该来的总会来。她若是来报仇的,那变和她说理,若是说不通,再战。” “师父留步,”陆盛又追上去,“弟子看来……” “好了,”迟云狄捏捏眉心,“都回去吧,日后的事,就日后再说。” 听他的语气里,倒好像根本不把魔教放在眼里,好像小孩子闹着玩,晾他们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昶治瞥眼陆盛,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率先欠身道:“是。” 陆盛沉默许久,终也不得不道:“弟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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