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有些讶然。只知道固莲公主姓李名京九,哪有人晓得冠珠二字。倘若沈彧不提,李京九自己都要忘了。 柳淳安嘴角的笑容凝固了半刻:“公主的字真是大气。” “柳小姐过誉了。”李京九颇为大方的笑了笑。 表面上的客气,是做给男人看的。暗地里的电光火石,又有哪个女人察觉不到。一旁的女眷不自觉的摆了摆手帕子,眼里全然是看戏的神采。 可这出戏,她们未必能看明白。 莫说旁人,就连李京九自己也有些糊里糊涂,沈彧一会儿向着柳淳安,一会儿又亲昵的喊着她的字,也不知他究竟向着谁。 但不管沈彧向着谁,反正辰王妃是向着柳淳安的。旁人看不清形势,她却一眼就瞧明白了。 淮王一生桀骜不驯,唯独对恩师柳太傅敬重不已。柳太傅膝下只有柳淳安一个女儿,二人自小熟识,是糊着泥巴,含着青草长大的。想那少时,一堆孩童玩耍,柳淳安被绒华布庄的小少爷推搡了一把,磕坏了下嘴唇,沈彧可是亲手提着棍子把人家手给打断了的。 方才柳淳安上前讨好卖乖,沈彧轻护她一下,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只是李京九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场政治和亲,且才嫁过来不久,沈彧竟当着所有人的面,肉麻兮兮的唤她的字。此般荣宠,毫无先例,好像存心要跟柳淳安划清界限似的。 柳淳安神情有些恍惚,辰王妃连忙把她挽过来:“淳安妹妹,你不是说来不成吗?” 辰王妃频频给她递了眼色,柳淳安才压了压心绪:“早上陪家母去未方寺上香,结果行到一半才知道山上落石,把路给堵住了,这才又打道回府,便急匆匆的赶过来了。” 说罢,她给诸位做了礼:“对不住各位大人,公子,众厢姐妹们了。” “哪里话,又没耽误什么。”辰王妃唤来下人:“快再添把椅子。” 众人归位,把椅子都挪了挪。 柳淳安和辰王妃关系亲密,要挨着坐。于是李京九的右手边便空出两个位置来。柳淳安看似不经意的先迈了步子,自然而然就坐在李京九旁边,一落座,李京九便闻到了独醒香的味道。又淡又清,却颇振神识,很配她。 就此,这台戏的主角配角都到齐了,柳淳安的到来,成了女眷们的主心骨,领头军。一时间,队伍变得斗志昂扬,本是不愿与李京九搭话的,此刻也开始故意开始找茬。 “公主殿下,听说奎城与贵国芙城相隔千里,不仅习俗不同,时节也有差异。咱们这儿的生活,你可过得习惯?” 当然不习惯,吃喝拉撒睡,差别都大着。但最不能习惯的,还是你们国家女子的做派,忒蠢忒小家子气,想来就心烦。 李京九想挫挫敌军的锐气,又怕话说太狠,遭来一众声讨。万一沈彧不帮她,她倒不好以寡敌众。 想了一想,打了个腹稿:本宫初来乍到,自然有许多不习惯的地方。但好在王爷心细,生活各处都有照应,前几日念起家乡菜来了,王爷还特意去请了个地道的芙城厨子。想必这以后,不习惯的地方也自会慢慢习惯的。 擒贼先擒王,这番话是针对柳淳安设计的。倘若能把柳淳安气得说不出话来,这趟宴席也总算可以清净清净。 李京九目光一转,正准备把腹稿念出来,却不小心和远处的沈彧目光相对,他眼中带着些少见的忧色,但不过须臾而已,沈彧很快就转过头去。仿佛方才只是个不经意的转头,恰好与她相撞而已。 但就是沈彧似刻意又非刻意的一看,李京九才猛然回想起一件事来。柳淳安的这句话忒耳熟了,好像皇上也曾问过一模一样的话。她当时怎么答的来着? “皇上仁杰,陆安国国富民强,京城里祥和一片,京九哪里会有不适应的。” 差点就着了道了!倘若她方才脱口而出,那以前对皇上说得那番,岂不是成了信口开河,欺君罔上? 虽是不起眼的小事,还不至于兴师问罪,午门落斩,但一传十十传百,传进皇上耳朵里,这人前人后两副面孔,外加大不敬的名声,也是讨不着好的。 可明显是给她下套,等着她钻。可柳淳安是怎么知道的?当日敬茶时,她并不在场,可见这小女子也不是寻常货色,人脉不浅,竟能伸到后宫去了。 李京九笑意比方才更浓了:“多谢柳小姐关怀,我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是王爷,每次用膳都吩咐厨子做奕国的菜肴。真真不习惯的,是王府里的厨子才对。” 柳淳安窒了窒,倒没想到李京九能从周全里递出把刀子。 “真如神仙眷侣,煞羡我等。” “这都是平平常常的事。柳小姐花容月貌,纯良温柔,今后觅得良人,受之宠爱,必定胜我良多。” 辰王妃见柳淳安神色落寞,落了下风,赶紧道:“你俩投缘归投缘,但别都只顾着说,快,吃菜吃菜。” 柳淳安正了正身子,心不在焉的夹了点素菜在碗里,也不吃,只端起来扒了两口白饭。李京九顿时觉得大快人心,不用吃饭也要开心饱了。 待这趟席热热闹闹地用完,辰王又张罗着众人移步到庭院里喝茶,等着下人准备好剃刀和温水,要给小世子去胎发。 喝茶也同吃饭一样,男女不同席。李京九实在对这帮女人提不起兴趣,便又用了老借口,说要去如厕,由下人带出了庭院,独自蹿到一处亭里静静。 辰王和沈彧师出同门,一样是翰林大学士的徒弟,却连半个沈彧都抵不上,是个十足的绣花枕头,胸无点墨。不论别的,就只看眼前这处亭子的名字就知道,简单明了就叫静亭。 李京九瞧着这牌匾,哑然失笑,不禁然提着步子走上去。待上了阶梯,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人,倚着栏杆眺望墙外,看背影,是个男的。 凡事讲求先来后到,男子正看得入神,她唐突而来,实为叨扰,于是敛着步子,轻手轻脚正回头要走,不料,男子却先一步转过身来。 一身柳儿绿的袍子随风微鼓,束起的小髻用桃木钗子簪着,儒雅又端正。轮廓不比沈彧那般凌厉,更不及初满那般清癯。他很温润,十分温润,眉梢眼角都似水墨晕开的一般。 他惊了一惊,随即拱了拱手:“原是公主殿下,幸会幸会。” “阁下是?” 他很有礼貌的再次揖礼:“在下姓任,名常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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