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彧拿着这话没法往下接。怎么接?说他母妃惨死,亲弟惨死,全是因他父皇一手操办,说他父皇就是他这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疮疤太深了,光是心里想想就抑郁得喘不过气儿来。当年自己知晓真相的时候,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伦希望?只巴不得渴死,饿死,早早入了地狱永无轮回才好。 若不是当年恩师柳大人日日探望他,一次一顿大道理的灌给他听,他怕是早化骨为尘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以前对别的女人不好,对柳淳安却处处担待的原因。 李京九以为他会一口反驳回来,没成想他一下便蔫了没有生气,兀自站在光束里,额间一缕碎发散下来,半遮着他空洞洞的左眼。 她从没见过他这般失神,便猜到了他的心思。也难怪,如果她的父妃被她母上活活给弄死,她怕早就疯了,哪还有什么心思为其添孙,继承皇位…… 跟他沾了半点关系的东西都脏得要命,只盼着能绕着圈的躲开。 由是想着想着,觉得沈彧也蛮可怜的。连忙将话锋一转:“算了,不提这茬。我左右睡不着,就是来看看你有什么东西要搬过去的,我好琢磨人腾出位置来。” 沈彧这才堪勘回过神,朝着屋子里打望一通,屋子里都被搜刮空了,什么也没有。于是平平道:“也没什么好搬的,帮我添床褥子就行。” “那好,晚膳时再见吧,我让人置了桌好菜,别等凉了。” 沈彧闻之,微微一笑,随之身上那丛光束,仿佛淡淡的闪亮了起来。 ************************************* 一整个下午,岚风院里忙得不可开交。 听说王爷总算要住进来了,不用李京九多作交代,下头的人干得格外卖力,半点都不敢马虎。 到了时间点,菜全都上齐了,人还没来。柳絮和巧儿搁李京九两旁站着,互相看了一眼,没敢开腔,只默默去膳房拿了干净的碗儿把饭菜一一扣上。 李京九抱着红泥暖炉往窗外看了一眼,外头起了风,落了雪,天色已然黑尽了。 “娘娘再等等吧,雪落得大了,路不好走也是正常。”柳絮怯怯的宽慰道。 李京九哪里需要别人的宽慰,她既明明白白的嘱咐过沈彧,沈彧又没有迟到的习惯。既然没来,便是真的来不了,或者真的不想来。 “叩叩叩。” “来了!”巧儿听见敲门声,欢喜的提着步子去开门。门一开,见阿州抱着膀子在门槛外直哆嗦。 “娘娘对不住,王爷叫我知会您一声,他临时约了镇国公的大公子箫约吃饭。这晚膳您就别等了,晚些王爷才回来。” “嗯。”李京九轻描淡写的应道,瞥了一眼外头风大雪大,却照样没有邀阿州进来的样子,只是拾起碗儿来,拿着筷子一指:“巧儿,柳絮,坐下吃。” 她俩哪敢啊,站着直摇头。 “吃呀,不吃拿去喂老虎了。” 阿州从她话里听出些火气,赶紧识相的关了门悻悻的退了出去。“娘娘没别的事儿吩咐,小的先告退了。” 刚折了身还没走出院子,便迎头撞见初满蹲坐在院墙上,满身都是雪。 “啊!”他吓得一声大叫,然又看清是初满,拍着心口埋怨道:“真是活祖宗,大雪天的你搁这儿蹲着找罪受啊?” 初满幽幽地谛视着他,并不答话。 “你快回去吧,打今儿起,王爷要搬过来住了,你别三天两头的往这岚风院跑。” 初满翻身从墙上“嗖”的一声跳起来,一身雪抖了抖落,下巴生了点青胡茬。 “我的仪卫副大人,您这是怎么了?西房没给你肉吃还是怎么的,为何这般憔悴?” “我是来向主子辞行的。” 阿州想了想,不由得点了点头,“也是,禁军的文书下来了,五日后你就得进宫领职。今日王爷就要住进来,再不来辞行,你怕是没机会好好拜别你家主子。哎哟,我说初大人,您就别愁着一张脸了,王爷待娘娘好着呢,你放宽心。” 初满右手掌着刀把头,道:“真的吗?那为何娘娘请他用膳,他却不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阿洲一手揽过初满的肩,走到墙角悄咪咪地道:“我偷偷告诉你,你可别告诉你家主子啊。这次南疆开战,捉了俘虏正是你家主子的挚友,叫什么叫金什么甲什么的……” “金鳞?” “唉对!就是金鳞!王爷不是怕娘娘急吗,这就提前想了办法。抓俘虏的是镇国公,镇国公最疼他的嫡长子萧约。此人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可惜有一软肋,就是钟情百月搂一抚琴的姑娘。虽是卖艺不卖身吧,但好歹是风月之地谋生的女人,断断是娶不回家的。此为他心中所痛,时至今日也未成家,镇国公也颇为头疼。” 阿洲捧着手,哈了口热气使劲儿搓了搓,又继续说:“王爷琢磨一计策,让门客拿着银子把这姑娘给赎出来,改个名字,再托朝中一文官收她作干女儿,这便有了身份。萧约听了自然感激,张罗了酒席请王爷吃饭,王爷这才舍了岚风院去了鹤春楼。你看,王爷如此用情至深,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淮王府又不比别其他王府,三重六院的,咱淮王府没有!你放宽心罢我初大爷您叻!” 初满点了点头,说不上是欣慰还是难过,只从怀里把一红色盒子包着的药膏放在了地上。 “什么东西这是?” “主子给我的东西,我还给她。” “你为何不亲自去还?而且刚才就过饭点儿了,你还搁墙头蹲着,当真不怕王爷过来用膳把你逮个正着吗?” “我……”初满欲言又止,“我不知该如何说。” “不用说,娘娘知道你不会说话,磕个头,做个揖,她自然就受了。” 便只能如此吗?可他既不想磕头也不想做揖,于是遥遥忘了前方的光亮一眼,眼里有什么在隐隐闪动,看够了,一扭头直接走了。 “唉,你这人怎么一根筋呢!”阿洲在后头戳着他脊梁骨骂道。 ***************************************** 夜已深了,李京九泡了个澡,又颇有闲心的用彩香局的白脂涂了身子,懒懒的卧在床上,找了本老书打发打发时间。 巧儿帮她揉腿,柳絮站着帮她掌灯,只见着她一页一页的把书翻到了底儿,也没见她脸上有任何表情。 这本“菩提玉”可是黑市最好卖的江湖故事。讲了一剑宗传人为了讨回秘籍,隐遁在他山门下,忍辱负重十来年,最终夺回秘籍不成,反被心爱的女子告密,当场自刎山门的故事。 此书抄本十分经卖,当初买来时花了大价钱,却一直没闲情去看。如今终于有了时间来消磨,故事却早在市井中流传开来,人人谈及,都是泪眼婆娑,就连柳絮这样的小丫鬟都知道些大概。 只见李京九翻完最后一页,把书册一合,闭上眼似是有些困乏。 “娘娘,这故事说得不好吗?” 自然是好,不然她也不会耐着性子看完了。 故事起于仇,为仇生了梦,梦又被现实狠狠撕碎了。这就是人生,人生就是悲剧。 笔者不写他夺回秘籍,血洗山庄,怕也是个看清尘世的通透人。 但好虽好,就是太现实了些。这故事同她境遇颇为相像,让她读到开头便想到自己,沈彧这样若即若离的人,谁知道他哪天不会背叛自己? 她今日看着书里的故事,某日就成了这书里的人。想到这儿,摇头把书扔桌上:“困了,你二人也早些休息吧。” “是……”二人懦懦应了声,吹了油灯关上了房门。李京九躺在床上,看着身旁的多出来的一叠褥子,奋力往旁一挪再挪。 子时,夜已无声。房门外,阿洲抖了抖纸伞上厚厚的雪,躬在沈彧身旁候着。 “奴才就先回……” “嘘。”沈彧食指轻放在嘴唇上,阿洲便回身走了。 沈彧开了门,月色迎进了屋子。他轻轻关好门,朝那张黄梨木的床走去,屏着呼吸,缓缓挑开那层绣着鸳鸯荷藕的幔帐。 随着床内景致一点一点的开阔,沈彧的心口也有些怪诞的燥热。 毕竟,这还是头一次即将和一个女人睡在一张床上。 他凝眸一窥,床上那模样清丽的女子蜷成蛋壳的样子,缩在床角一侧,被子也没盖好,脚还露在外面,暖炉也踢到另一边了。 大冷天的,一姑娘家竟睡成这样…… 沈彧摇头,直把暖炉捡起来塞进她肚子里,又逮住她雪花白的脚踝,轻轻塞进褥子里。 李京九突然翻了个身,皱眉嘟囔道:“滚,休要碰我!” 噗…… 沈彧忍不住笑。你这女人,得了便宜还不知道,多少女子哭着求着的要他上床他都没应。主动邀她共寝,她居然一个人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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