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月虽圆破镜难圆

第七十四回月虽圆破镜难圆　　　　「来!小蝶姑娘，白大人，请喝茶。」　　　　气氛悲戚的刘宅之内，一身缟素的刘王氏正忙碌地招呼着到访的我和白玉堂。今　　天是刘世昌的头七，所以我特意来刘家替死者上一柱香，也算是尽上那么一点心　　意。由于展昭今天要进宫，所以并没有跟着一起来。不过，反正我来的目的　　也只是想探望一下刘王氏和小凯儿这一对寡母孤儿，并且看看他们生活所需上可有　　什么或缺，白玉堂要跟着来当护花使者我已经觉得是劳师动众了。在所有的凭吊　　仪式完结了以后，刘王氏请了我们进内堂，又为我们端茶递水的，完全是一副把　　我们──又或者准确点来说的是我──当成了他们家恩人的格局，教我很有点　　不好意思。 　　　　本来，我是打算一个人来的。 毕竟开封府是京畿首府，平日公务繁忙，如此琐　　碎的事情我实在不想阻扰大家的公务找个人来陪我去这么一趟八宝乡，更不想出动　　李后赐给我的轿子轿夫。但开封府中也没一个人放心我独个儿走上半天的路，而　　我拗不过他们，再加上有某位轻功了得的陷空岛五当家在的话，我的脚程可就快　　得多了。因此，我也没有怎么坚持，并同意和白玉堂并骑了他的爱驹飞雪回到　　了刘宅吊丧。　　　　「刘夫人，你就别忙了。我和五哥只是想来为尊夫上一柱香，尽点心意而已。」　　我接过了茶杯将之放下，然后握住了这名可怜女人的一双手，并拉着她到被设　　为了灵堂的大厅一侧坐了下来。看着她此刻苍白中略带憔悴的脸容，我心下叹息，　　然而却知道自己除了一些空泛的安慰外，根本帮不了她什么。 「你和小百岁还　　好吗？」　　　　「小蝶姑娘你有心了。」刘王氏含着泪回答我。 「没有了相公的日子，虽然比　　较苦，可是为了百岁，妾身无论如何都会挺过去的。」　　　　「嫦娥姐姐!嫦娥姐姐!」自从在马车上跟他说过了有关嫦娥和后羿的故事，又　　知道了我和他的生辰都在中秋节的那一天以后，小刘凯就不肯再唤我的名字，非　　要改口唤我嫦娥姐姐不可。绕是我自认拥有着古今中外以至未来三千年后的知识，　　又是从前校际辩论比赛的冠军，区区的所谓三寸不烂之舌也还是拗不过一名三岁　　的孩童，无法说服他我并不是嫦娥仙子下凡，而且绝对没有什么时候要飞到月亮　　上去的打算。 「你留下来陪百岁一起玩，好吗？」　　　　我蹲了下来，好让自己的视线能与小凯儿的眼睛平行： 「小百岁乖，姐姐只能　　留一会儿便得走了。不过，你要记着姐姐的话，从今以后得好好孝顺娘亲，要　　代替你的爹爹照顾她，知道吗？」　　　　小刘凯似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百岁知道! 百岁一定会孝顺娘亲的!」然后又　　皱了皱眉。 「可是，娘亲告诉我说，爹爹他不会再回来了。为什么爹爹他不　　回来看娘亲和百岁呢？是因为百岁不够乖吗？」说到后面，这小娃儿的嘴扁了　　扁，似乎是要哭的模样，看着令人心酸。　　　　「当然不是。」我只觉得眼眶热热的，一颗心不由自主地为这无辜失去父亲的小　　儿抽紧。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拆散这本来幸福美满的大好家庭？ 「你的爹　　爹其实非常的疼你和你的娘亲，只是…」天啊!我到底要如何跟这小娃儿解释，　　他的父亲并不是不想回来，只是永远回不来了？ 「只是，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　　的地方，没办法回来。不过，无论他走得多远，都会一直惦记着百岁和你娘的。」　　　　「很远很远的地方？」小刘凯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那到底有多　　远呢？是不是好像嫦娥飞到了月亮上面的时候那么远？」　　　　唉!我没事跟他说什么嫦娥和后羿的故事呢？不过，听了他这话，我还是觉　　得喉间彷佛哽了好大的一个硬块，并且点了点头。　　　　「要是这样的话，姐姐你是嫦娥，如果你要回到月亮上面的时候见到了爹爹，可　　不可以替百岁告诉他，娘亲和和都很想很想他，让他不要在那儿待得太久，要快　　点回来啊!」小刘凯非常认真地问道。　　　　「傻孩子!」语音隐带哽咽的刘王氏抱起了自己的儿子，神情悲苦的她强忍着泪　　水，把脸埋进了小刘凯的颈际，身子不能自控地微微抽搐着。 　　　　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我眼角一颗不听话的泪珠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我连忙用　　衣袖迅速将其拭掉，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在刘王氏的情绪稍为平复了以后，　　我将其递了给她： 「刘夫人，这个请你把它收下吧。还有，要是你日后有什　　么需要帮忙的话，记着可以随时到开封府找我。」　　　　刘王氏把小凯儿重新放回到地上，这才双手接过了我递给她的小布包。然而，　　在她将之打开了以后，却是着实吓了一跳，并忙不迭地把那布包回了给我：　　「不行的!小蝶姑娘，你替相公抓到了凶手，使他沉冤得雪，又解放了他的魂　　魄让他得到超生，已是我们刘家的大恩人，妾身还怎能受你如此大的礼？」　　　　其实，我早就料到刘王氏会有这种反应，所以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布包里面　　所放的是数目不菲的银两，以及李后之前赐给我那一大堆珠宝首饰之中的其中几件。　　我自然知道自己出手阔卓的程度让人哗然，因为那几锭金元宝便已经足以让普通　　人家丰衣足食好几年。再加上皇家所御赐的东西，有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我把那小布包推回了给刘王氏： 「刘夫人，你就把这些收下吧。刘世昌不在　　了，你们日后的生活肯定不会过得容易。这些银两，应该可以让你暂时应付生　　活所需。至于那些首饰，那都是太后娘娘之前赐给我的东西。可是那些金银珠　　宝，对我根本一点用处也没有。我住在开封府，本就不愁衣食，而且平时生活　　简朴，也从来没什么需要用度的地方。这些身外之物嘛，放在府里也不过是白　　放着，一天到晚给尘埃为伴。要是给了你，倒还可在必要时用来应急，那才是　　物尽其用，所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既然是御赐的东西，妾身就更加不能收下了。」听到了「御赐」这两个字不禁　　吓了一跳的刘王氏连忙道。 「小蝶姑娘，其实今天你和白大人肯专程从开封城前　　来替先夫致祭，妾身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还焉敢收下你这么重的礼？」　　　　「既然已经赐了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了。」我只是满不在乎地道。 「我再喜　　欢转送给任何人，那都是我的事。更何况，就算我将此事告诉了太后娘娘，她　　也肯定不会介意的。 而且，我自己本身亦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 反而是你，　　现在孤身一人，不但要照顾自己，还要抚育小百岁长大成人，没点钱旁身可不行　　的。」说着，直接把布包塞到了她的手里。 「来!你就别再推辞了!这就当　　是我给百岁的好了!」　　　　「小蝶姑娘，你的大恩大德，妾身日后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是!」再度推搪　　了好几次不果以后，盛情难却的刘王氏终于收下了那些银两首饰，并且感动得一　　塌糊涂。　　　　「只要你们以后能活得好好的，便已经算是报答了我啦!」我微笑着拍了拍她的　　手背。其实我所能做到的，极其量也只不过是金钱与经济上的资助而已。她和　　小百岁因为失去了刘世昌而受到的心灵上的创伤，却是只有时间才能冲淡的。然　　后，我转向了一旁的白玉堂。 「好了，五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是时候　　该回府了。」　　　　自从来到了刘宅以后便一反常态地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静静地听着我和刘王氏对　　话却始终不发一言的白玉堂跟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便一起跟□□告辞。在　　刘王氏的再三致谢声中，这名锦毛鼠助我翻上了飞雪，接着我们并一起并骑向着　　开封府的方向踏上了回城的步伐。 　　　　「你知道吗，蝶丫头？」马蹄声踢踏中，白玉堂忽然跟我道。 「刚才你给刘　　王氏的银两与首饰，大概已足够普通人家舒适过上几辈子。」　　　　「那又怎样？」我不以为然。 「再多的金钱，买不回刘世昌的性命，也买不　　回原本属于刘家的天伦之乐。」黯然低下了头。 「小百岁老是唤我作嫦娥姐姐，　　可是他却不明白，就算我真的是嫦娥仙子降世，也无法把他的爹爹还给他。」　　抬头看了看暮色渐浓的天空。 「是神仙又怎样？嫦娥她是碧海青天夜夜心，　　那份孤独，将会跟刘王氏从此以后的生活没有两样。」叹了口气。 「今夜是中　　秋月圆，本该是家家户户团聚共享天伦的时候。可是，现在的刘家却是破镜难　　圆了。」　　　　白玉堂听了我的话后不禁一阵沉默。良久，他才终于再度开口： 「其实，看　　着百岁那孩子，你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了吧？正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你才会如　　此的帮刘氏母子？」　　　　我骑在白玉堂前面，所以看不到这名锦毛鼠说此话时的表情。不过，他那一反平　　时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语气态度，以及话中所显示到的观察入微却是让我有点惊异　　的。也许，其实这名陷空岛五当家内里并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吊儿郎当粗　　枝大叶？现在回想起来，以前我在现代所阅读过的，有关白玉堂的故事，有不　　少都是把这名锦毛鼠描写成虽是桀骜不驯，但却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的少年侠客。　　当然，那些描写到底有几成是真，又有几成只是纯粹杜撰的如有雷同，实属巧　　合之说，那就不得而知了。 　　　　「也不尽然。」我轻轻摇了摇头。 「小百岁失去了爹爹，不过至少他还有刘王　　氏，并不至于举目无亲。」有点唏嘘地叹了口气。 「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那　　种椎心之痛与彷惶无助，到是青岚那孩子和我比较相似。」　　　　「所以你认了那丫头当义妹，并不是因为冲动以及被她的眼泪所吓倒的？」白玉　　堂半打趣也半试探地问道。 　　　　「冲动也不会这样子跑去乱认亲的吧？」我没好气地回头瞪了这名锦毛鼠一眼。　　不过，想起了青岚那与我身体真正主人，又甚至是我自己本身同样凄惨的遭遇，　　我不禁有点感慨。 「失去了家，再找不到归属感的感觉，我能够深切体会得到。　　本来，我在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亲人。现在上天让我得到了一名妹妹，我是求　　之不得呢!」　　　　「你怎会再没亲人？」白玉堂不同意。 「无论是开封府上下，又或者是皇上和　　太后娘娘，他们谁不把你当作真正的亲人看待？」顿了一顿，又道： 「尤其　　是那只官猫，对你可不是一般的好，你不会一点感觉也没有吧？」　　　　什么官猫不官猫的？展昭是官猫，这白耗子岂不就是官鼠了吗？不过，给白　　玉堂提到了展昭对我的态度，我不禁一阵心慌： 「展大哥他对每一个人都好，　　那又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可能吗？不!他不过是把我当妹妹一样疼罢了!　　怎么可能会有别的？更何况，他在《七侠五义》中早就有着命定的一段美满良缘，　　又焉容我去痴心妄想？　　　　「是吗？」我依然瞧不见白玉堂的表情，可是他的语气却是兴味了起来。 　　　　我无法断定这白老鼠的一句「是吗？」到底是指展昭对我跟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并没　　有什么不同的反问，还是对我那无棱两可的答案不以为然，所以也聪明的决定不　　致一词，以免给这其实并没有表面上那么五大三粗的精明老鼠看穿了我一直刻意隐　　藏着，连自己也不敢去多想的心事。其实，我也只不过是想我和展昭之间能够　　继续保持现状那么多一阵子而已。有时候，我也会感慨，要是我从来没有看过　　《七侠五义》和《包青天》的故事，并且根本不知道展昭这个人物在故事中的发展，　　那会多好？凡夫俗子都总想卜算未来，可是他们却不明白，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可以是非常痛苦与无奈的一回事。 　　　　白玉堂见我没有答话，于是也陷入了沉默，而我们就是这样默默无言地骑着飞雪　　回去了开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