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格蕾西亚

致格蕾西亚　　　　（一）　　　　亚美斯特利斯是个军事化程度极高的国家，权力集中于军部；而军部也是雷厉风行，只不过短短半天的时间，军部对于取消回收希尔斯宅邸和财产的信函已经寄到了邮箱里。由依看了看，信函上表示：由依成为国家炼金术师后，第一时间赎回的财产也将在三天之内被送还。　　　　依旧是恭敬的态度，同样恳切的言辞，仿佛养父仍然在世，唯一的不同只是那信首上，“尊敬的希尔斯上校”已然变成了“尊敬的希尔斯少校”。　　　　少女站在门口，怀里搂着深蓝色军服外套一口气读完了信函，一切顺利得像一个梦——在军部板着脸和那些皮笑肉不笑的阁下们打了一天的交道，由依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地放松下来：背靠着希尔斯宅邸门口的石砖，十四岁的少女将那封油墨气味尚未散尽的信纸覆在了脸上，整个人慢慢地滑坐在台阶上，“啪嗒”一声轻响，军服外套袖口的金属扣砸在了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终于，终于。权力这玩意，真的是世界上永恒保值的货币。　　　　（二）　　　　由依在心里这样想着，她坐在地上轻轻喘着气，仿佛要将在军部一整天压抑着的情绪从那急促的呼吸里尽数释放出来，可是另一方面，就如同那件军服外套口袋里沉甸甸的银怀表一样，她心口上死死压着的另一快石头：作为国家炼金术师，尤其是她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这样特殊领域的研究，军方如此干脆慷慨地许予她好处，也意味着她上前线只是时间问题。　　　　而今日，古拉曼上校的问题只不过是再一次验证了她的想法。罗伊·马斯坦毕业于中央士官学院，他本就是以入伍为志向的，那个问题真正询问的对象，其实是她。　　　　准备好了吗？怎么可能。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她那被塞满了化学物理方程式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就像被那股由心脏到喉咙升起的冷气冻住了一般——怎么可能准备好？可是，那些上战场去到前线的士兵们，又有几个是真正准备好了的？如果要等到她准备好才去申请，那个时候，养母只怕已经……假如再受到那样的打击，格蕾西亚姐姐也会崩溃吧？　　　　但是没关系……她自己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虽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可是在那段流浪于首都中央市的时光里，她早就已经习惯了不是吗？为了一点点食物和水就像野兽一样和人拳脚相向甚至——杀人……去到前线，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以更加残酷的方式面对更多野兽一样的人们、去争夺更多的资源。　　　　她原本就是被希尔斯夫人捡回家的野兽，全身上下又脏又臭。傍身之长也唯有她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搏斗技巧，再加上那些似曾相识的科学知识——而今，大厦忽倾，这也是她唯一可以用来回报这家人的方式。　　　　所以，即使刚刚因为战争失去了父亲的格蕾西亚有史以来第一次那样情绪激动地极力反对，她还是选择了这条路……等等……　　　　在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的由依突然僵硬在了原地。　　　　说起来，为了争取态度上的主动同时在新同僚面前装作轻描淡写大义凛然，她和那个罗伊·马斯坦今天一起提交了响应前线征兵的申请。　　　　申请说：会当天予以回复。　　　　她很心大地填了希尔斯宅邸的住址。　　　　格蕾西亚昨天才说过，要是她敢入伍就打断她的腿报给军部说她高强度伤残……。　　　　由依背后刷地一凉，她猛地从地砖上弹了起来，嗖地冲到了邮筒边上，顾不得形象弯下腰撅着屁股就开始拼命翻邮筒——而就在这时，只听身后的门嘎吱一声轻响，由依少女几乎是条件反射，鸵鸟似得“哐”地一下，抓着邮筒就把自己的脑袋死命往里套！　　　　“欢迎回家……啊呀，您这是在做什么呢，希尔斯少、校、阁、下？”　　　　（三）　　　　由依在餐桌上选了一个距离格蕾西亚不远不近的位置，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试图摆出一个军部少校应该有的严肃表情，不过下一秒，她就看到桌上一封原本摊开的信纸，皱巴巴的，墨迹潦草地写着大段大段腻歪兮兮的蹩脚情话：　　　　“前线的星星像是掉在你眼睛里的光，我枕着又硬又脏的枪躺在战壕里睡不着觉，想着中央市那边的你是不是还在因为那些不幸的事情哭泣，每每此时我就像咽下了一整颗生柠檬一样难受。之前的信里你没有明说，我想希尔斯夫人的病情应该是没有什么起色的，由依妹妹的脾气从小就倔，虽然是一片好心但是恐怕是更增添了你的烦恼……亲爱的格蕾西亚，请你放心，等我从前线回去一定会托人找最好的医生，不会让你们姐妹为了生计奔波。不要觉得有负担，我是这样地爱着你，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希尔斯夫人就是我的母亲，我也一直从心底把由依当做疼爱的小妹妹……”　　　　情信的内容由依没有看完，因为端着盐焗土豆的格蕾西亚及时出现，她一只手迅速地抓着信纸迅速反扣过来，另一只手则将盐焗土豆的盘子重重地放在了由依的面前。墨绿色长发的少女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凶什么，休斯那家伙不也在前线么……”　　　　“马斯至少在士官学校受到过专业的训练！”眼看着稚气未脱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嘟着嘴，两只悬空的小脚还在晃啊晃的看上去完全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格蕾西亚心中就是一阵酸堵。　　　　她张了张口，却又想到了卧室里今天还差点被迫搬到旅馆去住的病重母亲，意识到以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责备妹妹这样不顾后果的危险行为，最终也只能像是往常一样纠正了妹妹拿餐具的姿势，轻声斥道：“腿不要乱晃……坐好了吃饭！不像样！”　　　　由依赶紧挺起腰坐正。换作以往她看到马斯·休斯给格蕾西亚写情书，肯定会撒娇把信要过来看看，顺便开嘲讽腔从鼻子里发声鄙视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黄鼠狼大叔”，不过今天她却没有——不仅仅是因为继养父和马斯·休斯之后自己也即将踏上战场；更多的也是因为，虽然格蕾西亚在她眼里一直是高贵优雅的淑女，但是当希尔斯上校被处决之后，这个家族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些追求者们也纷纷作鸟兽散，然而那个身在前线从底层向上攀爬、永远笑得傻气十足的穷小子，却已经主动把格蕾西亚甚至是养母和由依纳入了羽翼之下。　　　　虽然，那对单薄的羽翼上现如今并没有什么军功和勋章，但是这份心意也足以证明当初格蕾西亚选择他并没有看错人。　　　　——不过没看错人归没看错人！谁特么是他妹妹啊呸！他做梦！！　　　　今日理亏，由依只能愤愤地拿起勺子一言不发地捣着土豆泥，不敢当着格蕾西亚的面吐槽她的男朋友。格蕾西亚扶着额头，有些无奈地说着：“餐具的声音不要那么大，很不礼貌啊由依……”　　　　由依压抑怒气，努力克制自己摔盘子敲碗的动作，然后在一阵静默之后，她听到格蕾西亚叹了一口气，再度开口：　　　　“以及……能够通过国家炼金术师的考核，祝贺你，由依。”　　　　由依咬着勺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格蕾西亚拉开了少女身侧的椅子，张开双手将妹妹沾着土豆泥的毛茸茸的绿毛脑袋揽入了怀抱。　　　　“——请务必，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