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菁冷笑一声,林家现在还剩什么?财产都烧了个精光,最后只剩从灰烬里扒拉出来的几把横刀,连祖宗牌位都是姑姑重新做的。 果然是贼心不死。 “多谢相告。” “你不担心?”左平诧异道。 林菁反问:“我担心什么?姑姑和兄长又不会出事。” 林家人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的活下来,也是有道理的,在事情没浮出水面前,对已经沦为平民的林家人出手会带来反效果,尤其她奉命进了军营,再对林家人下手,打的可是皇帝的脸。 李家人也不是窝囊废,没有皇帝愿意看到自己治下出现不受控制的事,所以,何必呢? 左平低头笑了笑,闷声道:“你还真是让人惊讶。” 两人回去的路上,林菁随口问道:“突厥兵临长安城下,尉迟读武最后没能守住五陇坂,这种情况,他是否要受责罚?” “当然不会,如果将军打败一场仗就要受罚,可就没人敢打仗了。再说突厥一路连胜,势若破竹,失败不会让人觉得羞耻,他能坚守十日,反而令人觉得悲壮。” “你认识尉迟读武?” “当然,他是我姐夫。” “陈恪是你舅舅,尉迟读武是你姐夫……你家的联姻也是很厉害了。” “还好,主要是因为姑姑在宫里做贵妃,对外谈论嫁起来相对比较容易,几个堂姐嫁的都是勋贵世家,哦对了,我二姐前年做了太子殿下的正妃。” 林菁发出了不起的赞叹,“裴大总管敢撸了你的官职,他真有勇气。” “做人要厚道,你就这么对一个把家底兜给你的人?” “说吧,你还有几个兄弟姐妹?我瞻仰下。” “两个姐姐及幼弟,再没别人了。左家家规规定,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所以我们家很少有那些家长里短的糟心事。” “很好,只可惜娶了你们家娘子的郎君,却未必会遵守这样的规矩。” “我们家自然管不了太子,但其他人家或多或少还是会看左家的面子,我们家的女郎不是嫁出去受委屈的。”他尽量表现得很低调,但语调还是难免有些上扬,透着些小骄傲。 林菁对左家刮目相看。 “真的很好。你应该也定亲了吧?” “在建功立业之前,我不想成亲。反正我也不着家,没得害人家守活寡,”左平俊眉高挑,昂声道,“圣人许我一诺,让我只管找可心的女郎,谁都不能干涉我的婚事。” “他亲儿子都没这自由吧?”林菁真是吓了一跳,这位的圣眷究竟是多浓啊! 左平大笑:“管他呢!驾!” 他策马奔驰,林菁忍不住被他飞扬的情绪感染,也追了上去。 左平真是她的贵人,只这一次谈话,林菁便收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既然左家的女郎不会低嫁,那么尉迟家起码跟左家实力相当,门槛绝不会低,问题来了,这样一户人家,为什么要跟作风强势、对女婿有一定控制力和要求的左家联姻呢? 真爱?利益输送?还是尉迟家需要找一个盟友? 尉迟读武到底知道些什么? 想要跟将军级别的人物建立正常的沟通渠道,没有勋位官衔是不行的。 至于非正常沟通渠道,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不仅会被人看轻,也无法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甘州了。 另外,还有一个小细节让她有些在意。 左平的姑姑是贵妃,她的侄女嫁给了当朝太子。 嗯……那皇后在干嘛? 这宫廷里的事,还真是有意思。 林菁回到火里才发现,潘良也在带人整理家伙什,一见她回来立刻招呼道:“早些收拾,咱们要去甘州了!” ……合着就算她不答应,裴景行也会把她连火一起端了。 等等! 那她到底是步兵团还是跳荡团? 这个问题始终没机会问裴景行。 床板翻过来就能做车板,把帐篷行李放上去,她坐在驮马拉的车上,跟着三千人的部队,吱嘎吱嘎地往西北方颠过去了。 在大昭,行军不算太苦,为了保持机动性,就连步兵都有车马坐。 可是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很多人都是小跑着跟在车马后面,不是觉悟高,而是想通过运动让身体暖起来。 她在人群里还发现几个熟面孔。 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崔缇,黑脸的少年张彦祺,更妙的,还有之前跟凌霄虎一起的陌生男子。 他发现林菁后,用手指了指身旁,又摇了摇手。 凌霄虎死在那场守营战里了。 在行军的路上,他们也得到了来自长安的消息。 东突厥答应退兵,与皇帝签订了渭水盟约,两邦互惠互利,互不侵犯,永远亲如一家。 信使在官道疾驰,逢人便喊出圣旨内容,可他们却听不到欢笑声。 沿途可以看到许多被践踏的田地,无人的村落,以及腐烂在野地里的尸首。 他们走一路,埋一路。 为他们提供补给的州县也是死气沉沉,只有施粥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难民,如游魂一般无声地向粥厂靠拢。 那粥大半都是清水,秋收的粮食被突厥打劫了太多,边境的人民都在挨饿,更遑论难民。 林菁手里的那些存粮都给了小孩子。 能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 毕安年还一脸傻白甜地问火长,“签了盟约,我们跟突厥人就是兄弟了?那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这些人只要熬过了今年,明年就有新收的谷子了!” 潘良白了他一眼:“这盟约能管五年就不错了。” “不会五年那么久的。”林菁低声道。 这种耻辱的盟约,是大昭不知用多少利益换回来的休养生息时机,每多一年,对大昭百姓的压迫就要多一年,如果说签订盟约之前的大昭百姓只需要养自己和自己的国家,那么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东突厥。 这种负重不能持续太久,太久必生民变,尤其是边境。 这一点担心,在到达甘州的时候,就成了人间真实。 甘州隶属于陇右道,大约有百姓六千户左右,辖区内有张掖、删丹两个县。这里的地势配置可谓华丽,北有合黎山、干峻山、居延海、盐池,南有祁连山、雪山、删丹山、弱水、大斗谷,无论是放牧还是耕种,亦或是靠山吃山,都物资充足,是西北难得的好地方。 大昭自建国以来,兵力一直紧张,于是只在张掖、蓼泉、赤水、同城四个地方设了守捉,每一守捉至多三百人。 趁东突厥南下的功夫,甘州北面的西突厥和紧挨的吐蕃没少打秋风,西北民风剽悍,守捉军备不足便有民兵健儿补上,打了几个来回,就算是赢了也吃了大亏——粮食和物产被抢走了。 裴景行的军队赶到甘州的时候,守城门的士兵差点没哭出来,立刻飞奔进去报信。 “朝廷来人啦!” 一直紧闭的州府衙门终于颤巍巍地开了一个缝儿,司户参军探出脑袋,一个劲儿地摆手:“瞎嚷嚷什么啊,小点声,小点声!” “尤参军,咱们不用怕了,朝廷派军队来了!正往衙门这儿来呢!” “啊呀呀!有救了!”尤参军的脑袋飞缩回去,里面传来了各种意味不明的叫嚷声,声音过后,府衙的大门终于轰隆隆打开,一个蓄了两撇鼠须、着红色袴褶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正了正头上的软脚幞头,中气十足地道:“诸位,且随我去迎接圣人来使。” 这后面紧跟着一群穿绿色、深碧色圆领袍的官员,个个眼中带着期颐,哪里是去迎接裴景行,分明是去朝拜活菩萨。 这会儿在城门踌躇的裴景行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跟身后亲兵嘀咕道:“甘州刺史韦胥是怎么了,按理说我已早早派人发出通报,我都要进城门了,他居然不来迎我?” 那亲兵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裴景行一阵心烦,把他推开,对旁边人道:“给我换林菁过来!” 林菁被喊过来也是摸不到头脑,这是发生了什么? “你看看这甘州刺史派头多大,我千里迢迢来此地驻军,他收到消息居然不来迎接,这是给我下马威?” “敢问您现在是什么官职?” “从五品游击将军,甘州区区一个下州,刺史也不过是正四品下,哪来的底气不把我放在眼里?”裴景行气道。 林菁束手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道:“也许有内情也说不定……你没带个军师?别告诉我,你就带着这些兵来当边防军?副将呢?难道没人帮你张罗这些杂务?”说到最后,林菁看他的目光就像看地主家的傻儿子。 哪个地方没有地头蛇,边防军世袭严重,尤其水深,看样子他情报也知道的不多,这是哪来的傻白甜! 裴景行没心没肺地一笑:“我阿耶不是把你给我了吗?还要什么军师!” 那你倒是给我加饷加军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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