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活着吗？” 少年的声音穿透黑暗，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 他睁开眼，正对上少年那脏兮兮的脸。 将视线投向远处，触目是倒塌的废墟，满目疮痍的战场，黑色的浓烟地从视界的尽头滚滚上升。 “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的。”少年挑了挑眉毛，带着笑容调侃道。 少年的上衣已被冥火燃烧殆尽，所剩无几的布料也被烧得黑乎乎的，粘连在身上。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还残留着黑色的灰烬。少年伸出手，想要拉他一把。 “啪！” 他下意识地打开了少年的手。 少年吃惊地呆愣在原地，被打开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 内心轰响起一阵悲鸣，他别扭地转过了脸。 “疯子。” 他说道。 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先是一愣，脏脏的脸上露出一个异常难看的笑容：“谢谢夸奖。” 他转过头正欲反驳什么，突然发现少年那满是灰烬和伤痕的身体上，唯独右肩如同象牙般洁白无瑕—— “雅柏菲卡大人！” 侍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朝双鱼宫门口的卫兵们点了点头。 ——怎么会突然想到那时候的场景？ 他无奈地笑笑。 第一次看到马尼戈特的时候，飞扬跋扈的少年跟在身着黑色法衣的教皇身后，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狭长眼睛里游弋着某种促狭。他带着不意察觉的微笑，同样地，也在打量着站在穿着金色盔甲的黑发男子身后，和自己年纪相仿，清秀瘦削的少年。 雅柏菲卡生平最讨厌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因为他的长相。 那时的他有些厌恶地别过了脸。 踏下双鱼宫门口的第一阶台阶，月光投下明亮地光辉，大理石柱泛起银色的光芒。他端详着手中那只红色的玫瑰，不远处无毒的玫瑰园散发出阵阵浓郁的花香。 “出来吧。”他连眼睛都未抬一下，淡淡地说，把玩着手中的玫瑰，“我已经看到你了。” 四周依旧沉寂。 他的目光停留在宫殿外大理石柱脚边投下的人影，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雅柏菲卡迈开步子，护甲间清脆的碰撞声配合着他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向那人躲藏的大理石柱逼近。 紫发小女孩紧张的脸出现在石柱背后，她抬起头来看向雅柏菲卡。不同于那天清晨惊恐的表情，现在的她只是有些茫然地瞪大了绿色的眼眸。 “是你……雅……” ——雅典娜……大人？ 他迟疑地顿住，那个词汇对于他而言有些陌生，全部叫出来的话感觉很奇怪。 “……您怎么跑到双鱼宫来了？”今天早上他还听到侍女们在讨论，为了能让女神尽快入住，教皇大人已经派了好些人手到雅典娜神殿去了。 ——不是说今晚就能够住在雅典娜神殿了吗？ 可那个“高贵的”女神，竟在他的宫殿门口？！ 萨沙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希绪弗斯将她带到神殿后就消失了，她一个人被关在偌大的神殿里，周围的人对她毕恭毕敬的，反而弄得她不知所措。入夜后，见她闭上了眼睛，侍女们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关上了卧室的大门。空旷的卧室里只留下了她一个人，柔软温暖的床铺，干净的衣裙上还带着淡淡的香味。白色的帷幔从床梁上坠下，陌生的天花板和冰冷的神殿，让她不禁有些害怕起来。 她鼓起勇气从神殿里偷跑了出来，一心只想找到希绪弗斯。 可偷溜出神殿还是不幸被逮了个正着，萨沙以为自己又会被送回那个冰冷空阔的神殿了，她心里一阵失落和不安。可眼前的男人似乎没有立即送自己回神殿的意思，她心里不禁燃起了渺小的希望。 她伸手抓住雅柏菲卡的披风。 ！！！ 雅柏菲卡本能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披风：“别碰我！” 谁知小女孩更加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披风。 “……希……希绪弗斯！” 虽然是断断续续的音节，但雅柏菲卡还是听出了她的意思。 “您难道想去射手宫……？”萨沙歪了歪头，她不知道雅柏菲卡在说什么，不过她丝毫没有松开他披风的意思。 ——这下怎么办？！ “乞啾！” 萨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雅柏菲卡低下头才发现，女孩竟然是光着脚的！ 现下正值雅典的冬季，西风依旧温暖咸湿，但入夜后的圣域仍然非常寒冷。她就这么光着脚站在这里，会不会受伤是一回事，生病的话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希……绪……弗……斯。”萨沙倔强地拉着他的披风，再一次重复道，眼里闪烁着期待。 —————————————————— 希绪弗斯还在处理教皇交给他一些事务。他从文书中抬起头来，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烛火的光芒。 下午的时候，将萨沙大人送到神殿，他就逃跑似地离开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狼狈。因为他渐渐发现，萨沙大人有一个习惯——拉住的东西绝不放手。 他害怕自己会心软，女神本就应该住在神殿里，这不是他能左右的。 ——不知道萨沙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神殿的侍女们应该将她照顾得很好吧。 希绪弗斯突然顿住了。 奇怪，这种失落感是什么？ 手中的笔不经意间滑落，在地板上滚了几圈，他弯腰去捡。突然，他注意到了在暖橙色的灯光下瘦小的人影。 ——萨沙大人？！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本能地快步向那个瘦小的人影走去。 在墙边的人影被油灯的光芒镀上了一层阳光般的颜色，紫色的短发也泛着温暖的橙色。女孩抬头望着向自己走来的疑惑和惊讶的男人，有些窘迫和无措，有些怯生生地开口：“……希……希绪弗斯……”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他蹲下来，直视着幼小，但是对于自己来说弥足神圣的女神的眼瞳，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射手宫离雅典娜的神殿可是隔着教皇殿和剩下的三个宫殿，她是怎么过来的？即便是在圣域，也不能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出神殿啊！ ——神殿的人在干什么啊？！ 希绪弗斯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表情变得异常严肃。 要是遇上了什么危险—— 而且，居然是光着脚的？！受伤了怎么办？！要是感冒了—— “我，我只是有点害怕……”萨沙小声地说，“神殿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害怕……就睡不着。” 她低着头，绞着自己的手指，“但是到了这门口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进来……” “明明才和你约好，要做一个合格的女神……” “你会觉得我很软弱吗？”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希绪弗斯的意料，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呢？” 他轻轻用手指分开萨沙绞在一起的小小手指，并随之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橙色的灯光漾进他褐色的眼睛里。 “你这样偷跑出来，赛奇大人会担心的，我和你一起回神殿好吗？” 抱着萨沙踏出神殿，他才看到站在门外的雅柏菲卡。 “是这个叔叔送我过来的。”萨沙有些感激地对希绪弗斯说。 希绪弗斯松了一口气，“谢谢你，雅柏菲卡。” 雅柏菲卡略微点了点头，“我要通过你的射手宫了。” “这么晚了，你是去照顾马尼戈特？” “是的。” “马尼戈特他……” “他已经没事了。”他垂下眼眸，“医生说还需要修养一阵子。” “辛苦你了。”希绪弗斯说道。 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希绪弗斯，‘谢谢’用希腊语怎么说？”萨沙急忙问道。 “……『谢谢』。”他愣了一下，如实回答。 “『蟹蟹』！”萨沙冲着雅柏菲卡的背影喊着，见雅柏菲卡转过头来，她伸出小手在空气中挥了挥。 蓝发的男子点了点头，若有若无地报以回应的微笑。 “萨沙大人还说，希望你不要内疚，那并不是你的错，雅柏菲卡。”希绪弗斯接着喊道。 雅柏菲卡脚下一滞，之后快步离去。 在四下无人的台阶上，他用手捂住嘴巴，自言自语道：“希绪弗斯这个笨蛋，我能听懂意大利语，我只是不知道雅典娜大人会说意大利语……雅典娜大人什么时候说了那么长的话。” 但他还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抬头看向天空中璨然的银河。 ——最后，他无奈地扯下身后的披风，躬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孩包裹住，待仔细检查后，他将她抱了起来。透过披风，他能够感受到小女孩有些冰凉的身体正逐渐变暖。 原来——拥抱的份量是这样的。 原来——老师已经去世这么久了，久到他已经忘记了人的温度。 萨沙从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中探出头来，眨了眨眼睛。 他的内心隐隐不安，即使是用披风包住了她的身体…… ——毒血……现在身上还没有什么伤口，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我从来不忌讳你的毒血，因为我没那么容易死掉。』 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废墟上直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他指了指自己惨白的右肩。 『这就是证据。』 “千万不可以乱动，好吗？”他抿了抿唇，用力地抬起头说。 —————————————— 帮萨沙盖上被子后，希绪弗斯拿起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准备回自己的射手宫。 他还是忍不住回头，在灯光下注视着朦胧的、熟睡的脸庞。 “我会说的第一句希腊语，是你的名字啊。”她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说。 希绪弗斯没有意识到，金属的油灯柄在他手中渐渐变了形。 “……不论我们怎样山盟海誓，我们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他摸索着书页上那一段的最后一句话，轻轻关上了书本。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