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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我开始像人一样做梦了。  起初只是梦见一些模糊的虚影,渐渐地,那虚影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终于,我看清了那个梦中的身影。那是一个女子,她仪容秀丽,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发丝如墨,长身玉立,衣袖随风飞起,薄纱勾勒出一番绝妙的轮廓。  每一夜,她都立在我的梦中,静静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个倾城的笑,不语。  我把自己的梦告诉了文桓,他脸上仍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颜,道:“你这株花儿,居然会做梦了,怕是要成仙啦!”  我可没奢望着能成仙,只是每天有人盯着你看一整晚,让人怪害怕的。  她又来了。她和往常一样,看着我,笑而不语。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是谁?”  只见梦中人丹唇轻启,道:“我,便是我。”  我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你总该有名字吧?”  她答道:“名字吗?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叫月华。”  月华……我继续问:“那你为何要夜夜入我的梦?”  “受故人之托罢了。”  语毕,她消失了,我醒了。  第二日,文桓来了。  “怎么?你昨晚又梦见那美人了?”他前脚刚踏进院门便打趣地问道。  “昨晚,她告诉我她叫月华。”  “月华?”文桓脸色霎时变了,惊叫道。他这一叫,把在屋内读书的殇渊也给叫了出来。  “文桓,怎么了?”休息了几天,殇渊的身体已经大好,他手执书卷而立,问院中一脸震惊的文桓神君。  文桓稍稍整理衣衫,问殇渊:“你可知道月华?”  “月华神君吗?自然是知道的。她是一位由月之精华凝成的仙子,你问她做什么?”殇渊不解。  “要不说殇渊你还是个孩子呢,你只知月华是由月光凝成,却不知她当年可是把神界搅得天翻地覆呀。七千年前,月华还是西王母座下的一位仙子,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竟然与天帝的三殿下苍梧相爱了。好几次,月华偷偷跑出瑶池与苍梧私会被瑶池守卫给发现了,久而久之,众神都知道他们俩有私情。奇怪的是,天帝对此事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妖族派人来向天帝提亲,想把妖族的公主嫁给神族三殿下,当时天帝正想与妖族修好,自然是应下了这门婚事,而三殿下惧怕天帝威严,只好也答应娶妖族的公主。”  这天帝,怎么总是干一些棒打鸳鸯的蠢事呀。  文桓顿了顿,瞪了我一眼。我明白了,神君,我闭嘴还不行吗。  文桓继续道:“就在神界上下都在为三殿下准备婚礼之时,月华竟跑到大殿上大骂天帝与苍梧,听说当时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呀,殿上众神全都没脸听下去了……”  所以文桓神君,你只是想告诉我们月华神君很会骂人吗?  “咳咳,扯远了扯远了。当时那妖族的使者也在殿上呀,他听了月华骂得如此难听,气得直接回到妖族禀报妖族公主,这门婚事就这样吹了。从此神妖两族世代交战,一直就没有和好过。”  想不到月华神君还成了神族与妖族交战的起因呀。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月华在殿上骂完人之后,竟然又跑到诛仙台,一言不说就跳了下去。这可把苍梧给急坏了,这位三殿下护妻心切,居然也跟着一起跳下去了,幸好两人都被救回来了。月华有三殿下护着,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可苍梧就没那么好运气了,他丢了半条命,在床上足足躺了两百年。”  两百年!那可躺得够久的。  “我说你这株草,不说话会死吗?”文桓没忍住,冲我吼道。  殇渊却是一头雾水,问:“文桓,怎么了?你冲我的花儿吼什么?”  文桓向后一个趔趄,气得翻了个白眼,道:“殇渊呀殇渊,等你的宝贝花儿化成人形了,你就该知道它有多吵了!”  “好好好,文桓神君,你刚刚讲了这么多,这位月华神君是把你怎么了?难不成她也把你骂了个狗血淋头?”殇渊瞧见文桓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你,你还笑,你可知,”文桓张口便要说我梦见月华这位神界风云人物的事。  “别!文桓神君您可千万别告诉殇渊我梦见了月华神君,我怕他会担心。”我连忙向文桓喊道。  “你可知,”文桓欲言又止。  “什么?”  文桓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道:“你可知这位月华神君跳完诛仙台后便离开神界云游去了。”  “那又怎样?”殇渊不解地看着双眼被憋得通红的文桓。  文桓只能继续圆谎:“这位月华神君消失了几千年,如今又回来了!”  “与我何干?”殇渊说罢拿着书卷转身便要回屋。  “唉,你这小子,难道不想去见见这位月华神君?你不想看看能把你三叔迷倒的女子长什么样子?”文桓冲屋内喊道。  屋内悠悠飘出一句“不想”,终于堵上了文桓的嘴。  “神君,您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月华神君真的回神界了?”我问。  文桓没好气地回答我道:“那是自然,我文桓什么时候乱说过话。”  什么时候?神君您刚刚说的那些不算吗?  “你,你这株没良心的草,我刚刚乱说话还不都是为了你吗?”  “是了是了,都是我的不好,神君大恩大德,我一定铭记在心。”  “哼!”文桓别过头,道:“不与你说了,我要去看看这位月华神君究竟长什么模样,听说你的梦中人还是位美人呢!”说罢,拂袖而去。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我经常听见殇渊念叨着这句话,后来文桓告诉我,这句话是人界一位名叫庄子的得道之人说的。  “庄子?”  “是呀,他叫庄周,人间之人皆尊称他为庄子。听说他也来了神界,说不定你在隔世道上见过的那三人之中就有他呢。”文桓依旧是摸着他光滑的下巴。  “那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又问。  “意思是说人生在天地之间,就像白马跑过一条很小的缝隙一样,不过一瞬间罢了。这句话是形容时间过得很快,人生短暂,要珍惜时间。”  “人生?”  “唉呀,你是一株仙草,不必去纠结什么是人生。”文桓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你说庄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珍惜时间,可我看你们神仙皆是在虚度光阴呐。”说完这句话我有些后悔,文桓肯定又要生气了。  谁知他却扑哧一声笑了,道:“呆子,我们可是神仙呀,不像凡人只能活短短数十载。神仙,能与天地同寿,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懂了,却又有些不懂。若是能与天地同寿,那该如何去打发那些无尽的时光?无尽的时光,是否也意味着无尽的寂寞?  在神界,时间似乎是个多余的东西。每日,除了日升日落,周围的一切却都不曾有过变化。殇渊已经在神界待了好些日子了,但还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凝碧仙子自上次来给殇渊送补药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便再也没有来过。倒是文桓,还是隔三差五地来看看殇渊,也来陪我聊聊天,想来他大约是神族最闲的神仙了吧。  终有一日,我算是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了。  我化成人形了。  那夜我照例是见到了月华神君,她夜夜入我梦,时间久了我也习惯了。这次我还未说话,月华神君却破天荒地开口了。  她说:“今后,你不会在梦中见到我了。”  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何要说这话,我醒了。  睁眼,天已经大亮了,今日醒来却觉得身上有些冷。看来得让文桓叫殇渊把我往屋内挪一挪了。  殇渊起床了,也是像往常一般来到院子里为我浇水,只是今日的他有些反常呀。  他推开门,下意识地往院内瞟一眼,愣住了。他瞪大了双眼,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要去拿水瓢的一双手停在半空中。我正纳闷他是看见了什么会如此惊慌,却见他胡乱地扯下自己的水色长袍向院内扔来,那动作,简直能用手忙脚乱来形容了,我看见,他的脸红了。  我想笑,谁知那件水色长袍正不偏不倚地罩在了我头上。我下意识地拿手扯开袍子,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我哪里来的手呀!  我不光有手,还有腿,还有脑袋,还有身子!我忽地站起来,长袍顺着身躯滑到地上。循着目光向殇渊看去,他正满脸通红以手遮面,冲院子里喊道:“你是什么人?快把衣裳船上!”  我这才发现自己正□□地站在殇渊的面前,难怪刚刚会感觉冷……慌乱间我扯起他的水色长衫将自己裹起来,我闻见了他的味道,是淡淡的墨香。  “那个,殇渊,我把衣服穿好了。”  他缓缓将手放下,小心翼翼地往我的方向窥视了一眼,确认过我真的穿上了衣服,他才稍稍镇静下来,看着我正色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庭院里?”  “我,我……”这叫我如何回答,我本就是你养的那株仙草,出现在你的院子里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你快从实招来!”  “殇渊,我,”也许是刚刚化为人形,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了,只好指着脚边那个翻倒的紫砂陶盆说:“我一直都住在这里的,你每天都会来给我浇水的,我……”  “我来浇水?你说,你是我养的那株仙草?”  对了对了,我拼命地点头。  他好像还有些怀疑,道:“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殇渊,你,你相信我呀!你说过,我开花的样子,是,是雪,雪什么,雪霁初晴!还有,你说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你还说过……”我在脑内不停地回想他说过的话。  “那不是我说的,”他一把搂过我的腰,将我紧紧拥在怀中,颤声道:“那是庄子说的。原来,你真的在听我说话……”  是呀,殇渊,我不仅在听你说话,我还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记得你的父王母后与王兄,也记得你说要带我去瑶池,还记得你说你想看到我开花,这些,我全部都记得。  他将我带进屋内,我看见他脸上有泪。  “你哭了吗?”我问。  他抹去泪痕,笑道:“没有,那是风沙迷了眼。”  我也笑了,帮他一起抹去泪痕。  他让我坐在一面镜子前,说:“我屋内没有女儿家用的东西,只有这一面镜子,你且在此等我,我去文桓那里要些。”  “你去找文桓要什么东西?”  他解释:“你不知道吧,文桓在神界可是出了名的风流神仙,他那里呀,有不少仙子留下的衣物。”  镜子中的那个人,一头青丝如瀑轻垂于胸前,双眸似水,领如蝤蛴,这,真的是我吗?  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盯着镜子看,我听见了文桓在院外不停地求他让自己进去看看的声音。  他问:“你,有名字吗?”  我摇头。  他凝视着镜中人,沉思良久,道:“我叫你雪霁如何?”  当然好了!我使劲地点头。这下我有名字了,我叫雪霁!  做人固然是好的,可我没想到做人会这么累。  刚刚化成人形的那几天,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不会穿衣服,殇渊便立在屏风之后告诉我,何处该裹住身子。何处该打结,可我连打结也不会,他便半闭着眼睛扯着我的衣带打结,他羞红了脸的样子真好看。我不会洗脸,他只能替我打水,再将拧好的面巾递给我。我太笨,吃饭不会用筷子和调羹,为了不让我饿死,他便一勺一勺地喂我吃饭。  我想替他去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却把水洒了自己一身,只能进屋再让他教我换衣服。我想替他收拾房间,却连砚台都拿不稳,弄得他桌上都是墨水。以至于后来他一见我想做什么事,便抢先一步做完,叮嘱我待在原地不许动。我想他大概是害怕我把他的屋子给拆了吧。  可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我头疼的事是梳头。我自然是不会为自己梳头的,可问题是殇渊替我梳头的时候,我的头发一嵌入那些个桃木梳的梳齿中,它们便把我的头发死死地咬住,把我疼得直想哭。梳了几次头,我的头发也少了许多。文桓说那是因为我本是仙草,如今化为人形后却用同类做的梳子梳头,那些桃木梳自然是心中有恨,便咬住我的头发不肯松口。  我无奈,只能顶着乱蓬蓬的头发被殇渊又喂了几天的饭。  又几天,殇渊变得更忙了。除了要照顾我的生活起居,他常一个人拿着小刀跑到院子里凿着什么,还不许我看。几天之后,他拿出了一把梳子,我突然明白了他那几天偷偷摸摸在院子里是在做什么。  这把梳子看起来与那些桃木梳不同,它通体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泛出琥珀色的光泽。他要我坐下来,拿着那把梳子就要来替我梳头,我下意识地要躲开,他捧着我的脸轻声道:“乖,别动。”  很奇怪,这次我的头发竟然没被咬住。  他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微微上扬,道:“这把梳子是用龙骨做的。”  “龙骨?”  “前几日我斩了条为祸人间的恶龙,便取了他的脊柱为你做了这把梳子。”  我掩面轻笑,任他梳着我的头发。梳完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道:“我记得,曾向你承诺过要带你去瑶池泛舟。”  “你是说过。”原来他也不曾忘记过这事。  “可惜最近西王母都未曾离开过瑶池,今日我带你去见见神界的景色如何?”  我答道:“好呀。”  我想起了自己来到神界,几次三番想看神界的美景,却每次都被遮住了双眼,如今我已经成了人形,看谁还能来遮我的眼睛。  他领着我出了门,神界的景色果然不同凡响。远处的仙山海岛在云海中若隐若现,近处是桂殿兰宫,不时有几只仙鹤飞过,鸣声阵阵。  一路上,我们遇见了不少神君与仙子,他们见了殇渊皆行礼,唤他“殇渊殿下。”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这些日子一直是随文桓一同直呼殇渊本名的,全然忘记他是魔族太子,也忘记要叫他殿下了。我侧身,悄悄问他,我这几日是不是喊错了,我是否也该唤他“殇渊殿下”,他忽地笑了,对我说:“你若高兴,唤我殇渊便可。”  “这样不会有失礼数吗?”我问。  他盯着我的眼睛,道:“你与他们不一样,唤我殇渊吧。”  我羞红了脸,急忙低下头。  正走着,我却一头撞上了什么东西。抬头一看,是一张十分不和善的脸。那张脸生得倒是棱角分明,颇有几分英气,只是那双眼眸中透出的丝丝寒意让我明白了:此人并非善类。  只见殇渊欠身向那人施了一礼,道:“殇渊见过四叔。”  原来这位便是天帝的四子,神族的四殿下!我心中暗叫不好,早就听说四殿下尘霄为人专横跋扈,神界诸神没几个敢惹他。今日撞上了这位大神,我的祸可是闯大了……  尘霄面露愠色,也不去理会殇渊,径直向我走来。殇渊伸手,将我护在身后。  “哟,我还不知道我的皇侄身边藏了一位这样的美人呀。”尘霄说话阴阳怪气的,我在殇渊身后打了一个寒颤。  “回四叔,她叫雪霁,由一株仙草所化。”殇渊又拱手,想将我与尘霄隔开。  “雪霁,好名字呀!”尘霄道,“只不过,四叔以为这样好的名字与你的这株不长眼的杂草不太相称呀。”  我一字一句地听着,只觉得“杂草”二字分外刺耳。殇渊双眉紧蹙,道:“四叔,殇渊还有要事,请恕殇渊要先失陪了。”说着抓住我的手腕便要走,却硬是被尘霄拦了下来。  “我的好侄儿,有什么要紧事也先放一放,你来神界这么久了,四叔还不曾与你好好谈过天呢。众人皆知你平定鲛人族叛乱后受到了天帝赏识,你这么急着走,莫不是瞧不起四叔了?”  “四叔说笑了,殇渊岂敢冒犯四叔。只是今日殇渊确有不便,改日定会亲自登门拜访四叔。”殇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罢了罢了,看在你过两日又要去北海的份上,今日便放过你吧。皇侄,你到时可要,平安归来呀!”尘霄目露凶光,冷笑着走了。  殇渊过两日又要去北海?  却见殇渊黑着脸,道:“我们回去吧。”  他牵着我的手回到了屋内,我甩开他的手,问:“刚刚四殿下说你又要去北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北海鲛人族又有一小分支发生了动乱,天帝派我过几日再去一趟北海。这事,我也是才知道,忘记告诉你了。”他悄悄抬起头,看看我的脸色,又补充道:“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很快就回来。”  我没有说话。我明白,既是天帝的旨意,他此行便是非去不可。  那日,他身披甲胄,一身战褛显得他格外英武。临行前,他调转马头,道:“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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