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云峰——绯月阁正殿 秦梦宇忍无可忍一把擒住寒怀焰的手:“怀焰,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原本正有一滴血要从寒怀焰的指尖滴进悬浮于空中的招魂阵,秦梦宇一拦,滑进了掌心。 “结界还是被你们破了……”寒怀焰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的手,沉默半晌之后抬头看着秦梦宇,“我在做什么?你说呢?” 秦梦宇拧着眉头,死死抓着寒怀焰的手几乎是大吼:“你知道她那边是什么情况吗?什么都不知道就冒然把她魂魄召回来有什么用?你就一点不在乎她的死活?” 此时已是深夜,夏夜的空气仍像一层烤化了的麦芽糖,又湿又黏裹在身上,闷得人喘不上气。 正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没人说话却全部神色紧张的盯着寒怀焰和秦梦宇,很多人暗自捏紧了拳头准备着,就像稍有异动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冲上去。 逼仄的空间里仿佛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风雨。 寒怀焰蓦地弯起嘴角,眼里却一片寒芒,声音冷的人心发颤:“死活?谁在乎?反正她自己也不在乎。” “你……”秦梦宇气结,猛地推了寒怀焰一把,“滚开!我在乎!” 寒怀焰往后跄了一步又站稳,侧着头半天不动,周围有人挑着灯笼,灯影摇曳他俊美的容颜,愈发让他整个人晦暗不明,隐隐透出一股沉郁绝望。 “二十天,”寒怀焰缓缓地说,“她消失了整整二十天。” “所以呢?”秦梦宇恢复平静的语气,极力透出一丝温暖宽慰,“我知道你担心,你施的魔咒没解,至少证明她还活着。” 这句话就像一颗突兀落入静水的石子,一室沉寂的氛围瞬间泛起躁动不安的涟漪。 寒怀焰冷眼扫过窸窣的四周,秦梦宇在想办法破招魂阵,发现他不再一意孤行大家似乎都松了口气。 寒怀焰心沉如铁,一切都让他倍感绝望。 之前看到尘染开修罗洗魂阵时寒怀焰气到吐血,甚至想掐死她,可这次尘染进入虚空深渊之后寒怀焰却一反常态的无声沉默,要不是那一身吓死人的冰霜戾气,几乎可以当他不存在。 周遭乱哄哄的,他好像远离尘嚣似的直愣愣杵在地上,化身成一座夏日里永不融化的冻人冰雕,还属于雕得美轮美奂鬼斧神工那种。 “冰雕”虽然美观解暑却实在妨碍清洁工作,佛爷一样不能摸不敢碰,走近他身边连气都不敢大喘,一群小妖噤若寒蝉一筹莫展。 霓虹几次三番想请这尊“佛爷”挪个地儿,站他面前嘴巴张了又张却一句话说不出来,最后冲着一群无辜小妖撒无名火:“看什么?一个个的不干活杵这蹭什么凉快?阁主回来之前还没收拾完这屋子这个月月钱全给你们扣光,另外,提前做完活就给你们涨钱。” 手控财政大权的人永远凌驾权利制高点,大家在强大的金钱利益压迫下发挥出无限潜能,发明出各种伸缩自如的清扫工具,巧妙屏蔽寒怀焰足下方寸之地,冒着生命危险用智慧保住月钱涨了工资,逃窜出正殿时心里泪流成河。 日落西山,霓虹姑娘在呼风唤雨的权力游戏里终于找回了自信和勇气,调整好心态柔情似水的对寒怀焰说:“魔君,今天的工钱您还没给呢。” 寒怀焰的眼皮轻微动了动,茫然看着霓虹,不一会后几不可闻的“哦”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沓银票看也没看就递给她:“够了么?” 霓虹看着那一沓足以雇佣她好几年的银票狠狠咬了咬牙,劈手夺过转身大步走出卧房。 迎头见到帮墨心除清怨毒之后匆匆返回正殿的秦梦宇,大喇喇往前面一挡开门见山的说:“我以财神爷名义发誓,魔君这样子不对劲,再不管要出大事。” 之后霓虹简单扼要的陈述完尘染被拉进虚空裂痕里的事情,秦梦宇一向云淡风轻的表情瞬间像盖了一万年霜。 霓虹还没从秦梦宇那大惊小怪的脸色里回过神来就差点被他错身而过的劲风掀翻在地,随即卧房里传来一记闷哼,人和人的打斗声,然后还有一堆东西落地的声响。 “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不是信誓旦旦说就算她掉火坑里你也能拉出来?你能做什么?” 霓虹:“……”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霓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搬错了救兵,叹口气返回卧房,刚收拾完的屋子果然又是一地狼藉。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暴虐,寒怀焰完全没有还手,任秦梦宇予取予夺的拿他撒气。 霓虹站门口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北世魔君无动于衷的样子比洪水猛兽还让人害怕,她扶着门框的手微微颤抖,呼吸忽然有些困难,搜肠刮肚片刻才组织出半句有效语言:“狐王,阁主要是回来看到你们这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梦宇就像被“阁主要是回来”这几个字下了定身咒,猝然停了手,接下来一片沉默。 秦梦宇忽然冷笑一声:“为什么不说话不反抗?这滋味不好受吧?挫败吗?绝望吗?很正常,因为你从来就不知道尘染想要什么,在做什么,或者是,你其实从来也不关心。” 寒怀焰猛一抬头,目光凌厉异常:“你没资格说我!” 多年狼狈为奸的相处让秦梦宇立刻就读懂了寒怀焰欲盖弥彰的眼神,越狠厉越伤痛,一言不发撒开揪着寒怀焰衣领的手,之前盛气凌人的指责霎时间烟消云散。 然后他站起来带点嘲讽的说:“我是没资格,但我早就后悔了,也做过一些努力来弥补,墨心还要人照顾,我要去查天裂妖兽的古籍,无论做点什么,好过你之前的盲目自信和现在的自怨自艾。” 秦梦宇说完转身就走,他不想面对寒怀焰,如水照影,那会让他看到自己,他一向骄傲,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如此落魄。 寒怀焰被秦梦宇暴揍一顿之后看起来正常了不少,霓虹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关切的问:“欢喜呢?” 霓虹手里的动作停了停,犹豫了一下说:“乱坟堆。” 乱坟堆在微云峰的后山,顾名思义就是一个聚众埋尸,随意弃骨的地方,埋在那里的亡魂大部分不知姓甚名谁,死地里零落着几座坟碑,满目萧索一片荒夷。 欢喜出了神隐璧之后一头扎进乱坟堆里,一言不发、滴水未进,千秋奉霓虹之命寸步不离的盯着她,随时担心她会一头撞死在某座坟头上。 寒怀焰不知不觉走到那个地方,远远的看了一眼欢喜又梦游一样回到绯月阁正殿。 然后他一直坐在尘染坐过的椅子上,什么也不做,看着墨心伤愈,看着霓虹主持微云峰大局,看着千秋终于把欢喜劝回来,看着桃夭来来去去的忙东忙西,看着秦梦宇神色里越来越掩藏不住的心急如焚,看着云卷云舒日升月落…… 期间有人找他说过话,有人给他拿来些吃的东西,后来还有很多人围住他,凭阑也来了,神色紧张关怀备至……不断地有人在他身边来来去去,很吵,直到他无意识的结出一层结界与世隔绝。 隔离纷扰后寒怀焰渐渐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像有什么东西与此情此景极度违和,微云峰的小妖对于尘染进入虚空裂痕这件事未免表现得过于镇定坦然。 好像所有人都天经地义的确信尘染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没有人表现出哪怕一点点的担忧,日行起居有条不紊,闲暇时候还能说笑打闹,就像尘染的消失只是兴致所起的去扶摇城里玩玩逛逛,很快就会尽兴而归。 难道无能为力的只是自己?寒怀焰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墨心隔着结界喊:“还愣着干什么?大家一起把这结界给我破开!尘染已经生死未卜,还要眼睁睁看着这个自生自灭?” 寒怀焰惊奇的看到在墨心提到尘染生死时,结界外微云峰所有人眼睛里几乎同时间闪过一丝茫然,转瞬即逝。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猛地惊跳起来,仓促破除结界后拉着所有人一个一个问:“你说尘染会回来么?” 发疯一样的问完一圈后,除了沉默不语的墨心和秦梦宇,所有人的答案都是异口同声的“会!” 这些满怀信心的回答是如此让人绝望,墨心、秦梦宇一脸震惊的和寒怀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明白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微云峰所有人的意识被动过手脚,被下了某种暗示,让他们潜意识认定了某件事情,而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弥天盖地的无力感真真切切滚滚来袭,寒怀焰从浑噩的迷梦里惊醒,睁开眼仿佛看到尘染一直在前面奔跑,而他无论怎么追赶都是遥不可及。 墨心叹了口气:“尘染心思缜密,她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我们一边想办法一边等吧。” 墨心一语成箴,等待似乎成为了寒怀焰唯一能做的事情,他强迫自己跟着秦梦宇调查天裂妖兽,虽然徒劳无获却至少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充实冷静,甚至每天都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所有人同一个问题:“你说尘染会回来吗?” 仿佛能从那千篇一律的回答里获得继续等下去的勇气,极力维持着尘染苦心粉饰的天下太平。 白天还好,最难熬的是夜晚,霓虹好几次发现寒怀焰大半夜睁着眼睛不睡觉,虎视眈眈的既视感盯得她有如芒刺在背。 偏殿里满是尘染的东西,试着安排寒怀焰去那里待过一晚,夜不成寐直接演变成魔障,无奈督促他每晚在九曲回廊走十个来回,运动助眠。 寒怀焰每晚都要在落霞池待到很晚,有天撞到看门的小妖他又习惯性的问:“你说你们阁主会回来么?” 那小妖极为认真的想了想,一脸难色对他说:“魔君不如先回雪梦山,阁主不知要去玩多久……” 寒怀焰倏地瞪大了眼睛,第一次,有人回答变了,他不知道原因却莫名惶恐。 如果尘染消失的时间再久一点呢?暗示会不会变成“尘染从来不存在”? 心里发闷似的疼,找不到出口,他一把揪住胸口,手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取出来的是尘染的魂玉,呆看了好半天,哆哆嗦嗦召出尘然的虚影,茫然盯着,一碰就碎。 薄如纸的太平仿佛也被这一指戳破,心尖上的天平轰然倾塌,只要他寒怀焰愿意整个妖界都在他脚下,为什么就是抓不住区区一个从天而降的蝉妖,她怎么能就这样消失。 也许当所有人都是疯子的时候,唯一正常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寒怀焰彻底“疯”了,他重设结界,摆出招魂阵,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哪怕只是魂魄也要把尘染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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