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死生 第二天一早,严蕾赶到医院人事部报道。 领了自己的医生服和胸牌器械后,便有科室领导接她熟悉环境。 心外科副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女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白净圆润,笑起来嘴边还有酒窝,不难相处的模样。 “我姓王,单名薇,你叫我王姐薇姐都可以。” 严蕾笑笑,很上道喊了声“薇薇姐”。 果然,王薇笑得更欢了。 “小丫头嘴巴真甜。” 领着严蕾进了病区,“我们心外科在13楼B区,只占了半个病区,病人不多,活也不多。” 严蕾一脸认真听讲的模样,完全是长辈最喜欢的那种乖小孩一般。 “领导也不要求我们业绩如何,所以你别有多大压力,也别听外面的那些胡话,我们科室对红包医疗回扣是坚决杜绝的,工资绝对够花,一日三餐食堂都是免费供应,吃不惯你就来我家里吃,我老公手艺绝对的……” 严蕾嘴角挂着微笑,边走边听王薇的经验和教导。 进了主任办公室,她便走到饮水机边,接了一杯水放到王薇面前。 到了私人领地,王薇反而压低了声音。 “不过你要记得,晚上出急诊的时候多留点心,没什么比自己命更重要。” 严蕾一脸迷茫:“医闹吗?” “医闹比这个好多了,而且我们这儿很少医闹的。” 南城的人对学识高的人还保留着天然的信任感,对医生更是言听计从。 “这儿一到晚上,各种事情都有。你看到我们医院拐角处的那处废墟了吗?” 严蕾点头,神色郑重。 王薇叹了口气,狠狠捶了下大腿:“造孽啊,那次死了两个医生呢。” “发生了什么?” “那天我不值班,后来听说是这儿的两个黑社会火拼,结果一个受伤送了医院,没想到仇家居然派人在门口堵着,打斗中就有人拉了手木留弹,结果急诊医生就在车里,平白无故地遭了殃。” 严蕾也跟着倒吸一口凉气,“是哪两个帮派啊?” “其中一个好像叫什么天地社,这名字狂吧。” “是挺狂的。那……” 严蕾还想问什么,但是房门却被人叩响了。 一个早上严蕾也没什么事,除了帮人做了两个心电图外,就是巡了遍病房。 快到中午的时候,严蕾便对准备下班的医生发出邀请,请她们到对面饭店吃顿饭,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都是单身狗,在哪里吃都一样,几个不值班的医生纷纷应下。 严蕾和其他三个医生换了医生服,倒是留下来值班的那个一脸郁闷,好在严蕾承诺给她带点回来。 正是下班高峰,对面饭店的桌子上都是人。 昨天的老板娘看到严蕾来了,当即搬出一张新的折叠桌,又擦了四个干净凳子来。 “严医生,要吃点什么?” 在座唯一的一个男医生自然没了拿菜单的权力,好在严蕾把自己手里的那份给了他。 四个人点了五个菜一个汤,老板娘笑眯眯地给他们端了白开水。 “很快就能上菜,你们先润润嗓子。” 等老板娘走了,那男医生肖医生便笑着打趣:“果然大美女容易让人记住,我们严医生才到这儿就和老板娘混熟了。” 严蕾笑着摆摆手:“我来的时候和这儿的老板一辆车,昨天他还帮我把东西搬到宿舍楼下,这才认识了。” “那可不巧了么。”在座的四个人相视一笑。 严蕾身边的娃娃脸女医生从早上见到时候就对她特别热情,现在更是花式表白。 “以后要帮忙找我,我就喜欢帮你这种大美人的忙,而且比那些臭男人细心多了。” 对面的姜医生笑道:“严医生可要当心,我们何医生最喜欢你这种美女,指不定哪天半夜她就去敲你门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间,点的菜就上全了。 老板娘还送上了一盘子草莓:“自家大棚里养的,什么药都没打。” 何医生挑了个草莓去蒂,递到严蕾嘴边。 对面的肖医生故作恼怒:“别太过分啊,难得来了个美女,你居然比我还殷勤。” “行了吧你,严医生那么漂亮,追她的人肯定海了去了,你就靠边站站吧。” 严蕾嘴里塞了个大草莓,笑着看他们吵嘴。 倒是姜医生抓到了重点:“所以严医生你有男朋友吗?来这儿他没意见吗?” 严蕾脸上笑意不减,只是眼睛却低垂下去,像是在看菜:“有啊,我就是来这儿找他的。” 都是高智商的人,哪里看不出严蕾情绪不对,姜医生讪笑,拿起筷子招呼起来:“光顾着聊天了,菜别凉了,这次小严初来乍到请客吃饭,下次我们这些前辈也要再请一次做回礼啊。” “好啊好啊,我们就去那家聚客来吧。” 肖医生抽了抽嘴角,瞪了起哄的何医生一眼:“在那吃一顿能抵一个月是不!” 严蕾不解。 “就是一顿吃掉一个月工资的意思。”姜医生夹了块豆干,“我们何医生不着调那么多年了,小严你也早点习惯的好。” …… 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饭末,何医生抱着肚子装哭:“完了完了,发现了这家店后我估计又减不了肥了。” 肖医生怼她:“没关系,钱包不是减肥了么。” 走的时候,老板娘将打包盒包好,递给严蕾。 “这里面我放了一盒草莓,你们多尝尝,女孩子多吃水果好。” 严蕾有些不好意思,但架不住老板娘实在太过于热情。 * 傍晚时分,天际的火烧云晕染了整片大地。 饭店老板骑着摩托车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口,门前的银杏树萧条,越靠近这个小院,心境就越发诡异的安宁。 踏进院子,便看到石板长廊上坐着的男人,眉目温润,眼角却有一条极浅淡的疤痕,一路蜿蜒到了耳后。 见人来了,他便放下手里的圆木和刨子,指腹摸索着刚刚打磨好的木牌。 “来了。” “陆爷。”饭店老板垂手而立:“一切都按您说得做了。” 陆尧点了点头,将手里木牌郑重地放到一边的锦盒里:“辛苦了,安叔。” “能给陆爷办事是我的荣幸。” 陆尧勾了勾嘴角,拍掉身上的木屑站起,安叔跟着他朝屋里走去。 “只是严小姐来的时候刚好赶上线上丢了一批货的风声走露,一路上都不太平。” 陆尧:“丢了多少?” “不多,一百多斤。”说话间,安叔接过了陆尧手里的锦盒:“境外葛家最近动静挺大的,三爷已经带人去探路了。” 陆尧依旧不为所动,仿佛安叔嘴里说的不是境外大毒枭葛家,只是一个平常邻居。 浅浅抿了口茶叶,“这茶是新茶?” “的确是今年葛家派人送来的新鲜毛尖。” “换了吧。” 安叔后背一僵。 * 到了周五,严蕾差不多已经熟悉了医院的流程,便迎来了她的第一次夜班急诊。 最近平市不太平,据说一直守在国境线的警察抓到了境外三大毒枭之一的葛家三爷。 隔壁的军区总院已经送来了好几批伤患,据说是火拼里受伤的,只是消息封锁的很严,要不是军区医院人手不够调了点市医院的医生过去,她也不知道。 窗外妖风不断,同值班的医护都缩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家心里都惴惴不安。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起,惊得值班护士差点蹦起来。 “120马上到,担架准备好,主动脉出血,让心外科来人。” 严蕾听到这话,当即起身,一路小跑到急诊大厅,就看见满是血的担架。 披上手术衣直接进了手术室,这出血量太大,情况危急,让她连第一次独自主刀的紧张感都来不及酝酿。 止血钳夹住近心端,纱布换了一块又一块。 弹壳落到瓷盘里,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丝线在伤口上缠绕,几乎残影般地打出了一个外科结。 输血袋早就被吊上了,血压也在慢慢回升。 早上七点多,进行了八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 严蕾从手术台上走下来,差点没双膝跪地。 两条腿先是麻木到没知觉,随后就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子在啃噬。 护士将她扶到手术外的椅子上后,便去忙着给病人安排病房。 手术衣上血迹斑斑,严蕾抖着手摘下口罩,血腥味像是一张网,将她裹在其中。 紧张和茫然终于姗姗来迟,融在血腥味里,而她被困在其中。 “严医生,严医生。” 严蕾从膝盖里抬起头,满眼血丝地看向叫她的人。 “严医生,你去休息吧,手术室的那个已经送病房了。” 严蕾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儿的声音。 刚刚站起身,双腿便又直接软下去。 喊她的是为护士长,经验丰富,自然看出来严蕾这是疲劳过度,亲自将人扶到休息室。 “你先坐会儿。”说着,便帮严蕾脱下血迹干涸的手术衣:“干我们这行的,一回生两回熟,你第一次主刀就是这种级别的病人紧张害怕是在所难免的,待会儿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就都过去了。” “谢谢。”声音暗哑粗糙,还带着点颤音。 等护士长走后,她才慢慢靠向椅背。 眼睛酸胀,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匆匆路过的医护人员只以为她是害怕,但是不然,她是海兹基地走出来的人,枪林弹雨都经历过怎么会怕这些。 她只是怕,只是怕那人是否还安好。 时至今日,她才不得不去思考,当年陆尧只身深入金三角,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凶险,如今的他又是什么模样。 平市整改了多年,却还有那么多危险的情况。 而那个人来了这儿六年,音信全无,生死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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