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瓜子

朱明月刚穿过来没多久，在发现这完全是个陌生的世界、渔村又小又破又穷、原身的娘病的快死了爹是个酗酒家暴的人渣、自己除了年轻了点啥也没变没有金手指等等打击中，坚强地寻找着穿越的意义，或者说，在这里奋斗、生活下去的意义。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唐敛。　　　　直到多年后她也忘不掉第一次看到唐敛的时候，那也是一个傍晚，唐敛逆着夕阳走来，背后是漫天烟霞。在昏蒙蒙的光线里，他的面容像一缕明光点亮了她的眼瞳。　　　　她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俊秀至此。　　　　但是从那以后 ，关于唐敛，她就没什么好的回忆了。　　　　自从知道这小渔村里居然有这么号人物 ，朱明月就见天的去跟唐敛套近乎。　　　　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就是好色，打从会走路起就会抱帅哥大腿，两三岁的时候就能抱着不知名的英俊路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死活不肯跟自己爹回家。　　　　因为极高的眼光，和与自己的眼光不匹配的外貌——朱明月觉得自己挺清秀的，但也有自知之明，离倾国倾城貌还差着八条街——外加……胆子小，所以好好一个小色鬼，硬是母胎单身到了二十三岁。　　　　好不容易重返青春年少，又遇到这么个极品美少年，她立刻贴了上去，今天帮人收衣服，明天帮人抖渔网。　　　　她听村里人说唐敛虽然没钱去学堂了 ，但还是很爱读书，抽时间就要看两眼的，觉得她这么努力帮他干活，想必能给他节省出点看书的时间，毕竟渔民的日子过得可不空闲。　　　　没想到唐敛并不领情，还冷言冷语地叫她别来了，男女大防，村里人会说闲话。　　　　看着他冷淡起来更添禁欲风姿的脸，朱明月哪有那么容易放弃，来得更勤快了。　　　　如此半个月，唐敛终于受不住，约了她在村外的海边见。　　　　沙滩约会，想想就很浪漫。　　　　朱明月家里没啥好衣裳，最好看的是一套粉蓝配色的襦裙。她穿上裙子，高高兴兴去赴约，没想到唐敛劈头就是一句：　　　　“明月，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但女孩子家，名声要紧，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 。”　　　　“名声？”　　　　朱明月眨眨眼睛。她不觉得帮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干点活儿有什么不对。　　　　而且，除非遇到唐敛这种绝色，她都没打算真的嫁人——这可是古代，嫁人基本就等同要一辈子洗衣服做饭了。何况，丹霞口一个小小渔村，女人跟男人一样干活儿，碎嘴子有，名声却真没高门大户那么要紧，她要名声干啥？　　　　唐敛见她一脸不解，忍着怒气道：“我不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以后别再来缠着我了。”　　　　哦，这就是被发卡了呗。　　　　朱明月耸耸肩，她别的没什么，就是好人卡收得多：“没事，在你有媳妇之前，我都在你这排着队 ，你可以考虑考虑我，没事多看我两眼，说不定看着看着，就看对眼了呢？”　　　　唐敛瞥她一眼，黑眸沉沉，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朱明月就看见他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这是唐敛压制怒气 整理思绪的习惯性动作，很快就会张开，那一瞬间她只看到华光闪烁的黑眸合上，乌黑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一瞬间色迷心窍，想到的竟然是电影里那句，“男孩子闭上眼睛，就是要你亲他呀！”　　　　她一厢情愿地以为唐敛这是答应了愿意试试，紧张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轻轻向前凑去……　　　　唐敛就是在这时候张开了眼睛。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不想回忆了。　　　　总之从那以后，她跟唐敛就变成了仇人，洁身自好的唐敛连她走过他家门口，他都会皱着眉出来重扫一遍地。　　　　……　　　　不能回忆，不能回忆了。　　　　再回忆下去，温馨偶像剧就要变成血腥凶杀片了。　　　　朱明月砸吧砸吧嘴，回味了一下咸鱼的滋味，收拾收拾东西，正打算出门，听到而后风声一冷，立刻蹲了下去。　　　　只是没想到，上头躲得过下头躲不过，这酒鬼不知是不是抢了乞丐，居然砸过来半个破酒碗，砸碎在门框上。　　　　朱明月□□在外的脚踝一痛，她低下头皱了皱眉。　　　　流血了。　　　　近海有鲨，她既流了血，便不能下水，免得招来鲨群。　　　　手里攥着的皮囊紧了紧，她还是决定出海看看。就算今天不能动真格的，起码也要先探探路。　　　　夜已经黑起来，除了远处灯塔上一点晕黄暖光为出海的渔船指引着归来的方向，整个丹霞口，就只有村西头唐家的屋子里还亮着灯。　　　　朱明月知道，那是唐敛在念书 。　　　　夏日夜晚，海风仍然带着一丝凉意，却又吹得人说不出的舒爽。朱明月赤着脚走在沙滩上，听着海浪一层一层漫卷来去，这个白日里谈笑无忌的少女，突如其来地叹了口气。　　　　唐突了唐敛 ，她心里其实也挺后悔的，只是不知道怎么道歉。　　　　她后来才知道，唐敛的父亲去年出海遇到风暴去世了，他家里有个病重的娘，还有个年幼的弟弟，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到了他身上。他没有钱再去学堂，学堂的老师惜才，来了一次又一次，他还是坚拒。　　　　但她却知道，他很喜欢读书。他白日里都在替人抄写挣几枚铜钱，到了晚上终于得了闲，便挑灯夜读。　　　　对贫苦的渔民来说，灯油不是小钱。他为了读书 ，一定在其他的地方苛待了自己。　　　　这样的唐敛，让她不解，却也让她敬佩。　　　　站在原地盯着那孤灯一盏愣了会儿，潮水温柔地涌上来，轻触她的脚踝，正好碰到伤口，针扎样的疼。　　　　朱明月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打算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就在这时，那盏灯突然灭了。　　　　朱明月吓了一跳，直到看到阴影里一个颀长身形开门走出来，立刻下意识矮下身，将自己藏在礁石背后。　　　　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心虚下意识做出的举动，更像个女流氓了……　　　　那身影果然是唐敛，他出门之后先左右环顾了一下 ，像是不想被人发觉，与白日里坦荡清朗的他大不相同。　　　　朱明月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也忘了自己原来是来做什么的了，咽了下口水，蹑手蹑脚跟过去。　　　　***　　　　唐敛家住村西头，没走几步就出了村，往滩涂上走去。　　　　赤脚踩在湿漉漉的滩涂上容易发出声响，朱明月便每一步都脚尖先着地，像在跳芭蕾似的。　　　　好在离那件轰动全村、甚至惊动了县太爷的事过去已经一个月了，那时候还总有人冒着被官兵发现的风险半夜偷偷下水，现在大家早都放弃了。唐敛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在海边，也没怎么留心，走了几步到滩涂正中，抬眼看了看天上明月，便蹲下身去。　　　　看月亮？大半夜不睡觉也不看书，跑出来夜观天象？　　　　朱明月找了个礁石后面 ，将自己扭成一团隐藏起来，借着月光，正正好能看到少年。　　　　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银华，那俊美的轮廓在她看来几乎发着光 。她头一次注意到，他的脖颈也是如此修长，低垂下去像是仙鹤的长颈一般优雅，与一般渔民迥异的白皙手指在沙滩中翻检着。　　　　好半天才找到个什么东西，捏起来，观察一下，皱起好看的眉头，极其失望地轻轻放下，又开始翻找。　　　　那东西似乎极小，两根指尖就可以完全覆盖。　　　　看着那玉雪样的手指在粗糙沙粒里翻检，爱惜美色的朱明月心都有点痛了。还好这次没多久唐敛就有所收获，他捏起来对着月光看了看，清俊面容上浮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忽然仰起头，将那东西往口中一送。　　　　他的腮部一动一动，显然是已经开始咀嚼，朱明月却被吓了一跳。　　　　这小伙子长得这样好看，脑子不能是有点毛病吧。仗着现在海洋还没有污染，就可以随便吃海边捡上来的东西？而且，什么可以直接就这么生吃啊 ，裙带菜？　　　　离得有点远，朱明月眯着眼睛观察了半天，又蹑手蹑脚移动到更近的礁石后面，其间唐敛已经又找到几个当场吃下 ，才终于确认 ：　　　　他在找的 ，找到之后立刻送进那形状优美的嘴唇的，是凤眼蚬，也就是渔民常说的“海瓜子。”　　　　海瓜子算是渔民常吃的零嘴，小指肚大小，形同凤眼，常见于夏日月夜的滩涂之中，一般带回家要放在水桶里，用清水泡个两天，让它吐净沙粒 ，然后再蒸煮或者爆炒了吃。生吃也不会死人，只是那腥而含沙带泥的滋味，估计十分可怕 。　　　　她从来没有见到有人这样急切地寻找这没多少肉的玩意儿，更没见人生吃过。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那俊秀少年一点点在滩涂中找寻那在她看来刚够塞个牙缝儿的东西 ，突然明白他为什么有钱点灯看书。　　　　原来为了学习，他竟然连自己的口粮都舍得克扣吗？　　　　从来没做过学霸的朱明月心情复杂，知道他这是少年自尊心作祟，才没有趁着月亮初升的傍晚过来，而是找了这样一个深夜。她尊重他的这份敏感，打算偷摸回去，换个地儿出海。　　　　谁知道脚尖一动，正正好踩到一块尖锐的砂石，脚趾缝里钻心的痛。　　　　她第一时间捂住了自己的嘴，却还是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