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夜晚海边,这一口吸气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完了,她绝望地想。 果然,沙滩上响起一声清喝:“谁在那里!” 朱明月先还装死,接着就听到唐敛站起身的声音。 找到一片海瓜子密集的区域不容易,她实在不忍心让这样的美少年饿着肚子睡觉,只好自己投诚,拖着疼痛的脚,一瘸一拐从礁石后面挪出来:“唐……唐敛,是我 。” 月光下,少年白皙的面庞从耳根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红,美则美矣,但朱明月知道,那是羞愤交加的怒气。 果然,唐敛凤眼一眯,冷冰冰道:“我说是谁 ,做得出这样夤夜尾随的勾当,原来是你。” 朱明月早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没什么好印象,听了唐敛这样一说,还是有些难受 :“我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什么?不是故意尾随我,也不是故意躲起来?” “……”她无话可说,不敢看他,低下头去。 脚趾被砂石划破,那只脚的脚踝出门时才刚弄破了皮。此时她正难堪,痛和痒越发鲜明起来,她抬起另一只脚去蹭。 唐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不知道她被砂石划伤了脚,只看到两只小脚站在略有些粗糙的滩涂之上,月光下莹白如玉,十根脚趾头像粉粉的贝壳,又像是花瓣,交互摩挲着,慢慢晕出一点胭脂色。 不知不觉竟然盯着看了许久,他发觉自己的行为似乎被朱明月传染,也开始向登徒子靠近,面上一红,不由更加恼羞成怒起来 :“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脚就这么露在外面,像什么样子!” 朱明月无辜地看着他。丹霞口里都是渔民,不分男女都时常光脚,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这个唐敛,真会给人挑毛病。 她吞了吞口水,无奈地说 :“我没带鞋出来,只能麻烦你挪开眼了。” “……谁想看你的脚!”唐敛抿紧了嘴角,脸却是转了开去 。 朱明月不想再自讨没趣,也不想留在他面前打扰他享用夜宵,慢吞吞说一句“我先走了,我今天什么也没看见”,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 唐敛突然叫住她。 难道唐敛觉得刚才话说太重,不好意思了? 朱明月满怀希望地回过头。 却见唐敛皱了一双长眉,凤眼紧盯着她,有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到滩涂上来?” 她不可能是从村里跟过来的,他确认了没人才出的丹霞口。 朱明月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唐敛看了看她紧张的样子,想到她满村有名的游水技艺和近来村里发生的事,没过多久,便准确地找到了答案:“你也在打那沉船的主意,对吧。” 朱明月觉得哪里不对:“什么叫‘也’?” 唐敛话一出口就发现不对,此时被问了却也不显慌乱 ,面沉如水道:“前一阵,全村的人不都在准备下水打捞,只是全都一无所得罢了。” 朱明月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点点头:“你也知道,我很擅长潜水。村里人虽然都没找到,也许是他们入海不够深呢 ?我就想……试试……” 入海不够深? 唐敛冷哼一声。 瀚海何其之大,就算能够穷尽到人力所及的最深,又如何知道再哪一点下水,再往深去潜? 他懒得管朱明月的事,出于最基本的良知提醒道:“那船可不是沉在岸边,海中水凶,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去捞船简直是妄想,早些回去吧。” 朱明月受宠若惊:“谢谢关心。” 谁在关心你! 唐敛深恨自己多言 ,抬脚向另一片滩涂走去。 反正已经被她看见了,他与其打道回府,不如继续找海瓜子。他的肠胃才刚得到一点安慰,如果再不进食,一会儿又要饿的发痛了。 “唉,你不用走的,这片海瓜子那么多……” 他头也不回:“不走 ,跟你待在一起。我有这么蠢?” 朱明月讪讪地:“我是说,我走。” “不必了。”唐敛挥挥手。 直到找到另一片海瓜子密集的滩涂,刚打开一个,看到那白嫩嫩的贝肉,他忽然想到朱明月方才光裸的脚。 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一个女子的脚。 与男子竟然那样不同。那样莹润白皙,精致小巧,似乎只有他手掌那么长…… 他没注意到自己正放任思绪去想那个女流氓,却突然想到,那纤细的脚踝上,似乎有一点细细的伤口,而淡粉花瓣样的脚趾下方,似乎也有一小片暗色。 他最初以为那是月光投下的阴影,现在仔细一想才发现,应该是她的脚受伤了。 拖着这样一只脚,独自从沙滩上走回丹霞口…… 唐敛胸口一紧。 君子端方,助寡扶弱。 他突然拔足,向来路奔去。 唐敛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片滩涂,只见月光将沙滩照的雪白,海浪一层层席卷而来,哪儿还有朱明月的影子。 他慢慢走到发现朱明月时她藏身的礁石边,蹲下身去。 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沙粒上,醒目地沾染着一点血迹。 唐敛看着那暗色的鲜血,低垂了眼睛,看不清表情 。 ******** 朱明月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小心翼翼推门进去,生怕吵醒那酒鬼招来一顿打,还好他喝多了,睡得很熟。 她用清水冲洗了脚,发现伤口虽有些长,却并不深,无需用药,过两天自己就能好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自从来到这里 ,她连钱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家里更不可能有伤药,如果真的要看病,她就得去村里打秋风*了。 想起伤药就想起了原本的朱明月病死的娘,她在薄薄的硬床板上翻了个身,回忆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她在一阵夹杂着怒骂和咆哮的哭声中醒来。一开始,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她是过了半天才知道自己穿越了的事实 。 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也是出海的时候出了意外,好在命大被冲回了岸上。 她的娘亲常年被酒鬼丈夫殴打,吃不饱穿不暖,白天要出海打渔 ,晚上要帮人补渔网或缝补衣裳供着全家兼夫君的酒钱,这次以为唯一的女儿命丧大海,直到朱明月被村里人送回家,已经哭了三天三夜,眼睛都哭瞎了一只。 像是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被割断,从那之后,这个苦命的女人便一病不起。 朱明月虽然对她并无亲情,但看她这样善良,这样可怜,自己在人家女儿的身体里,便也端茶送水 、好生照料。这种事,指望她的酒鬼老爹是不可能的。 娘亲回光返照的那一日,酒鬼外出逛荡,并不在家。她看到病床上的女人眼睛亮起来,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扑过去惊喜地抓住她的手 :“娘!你感觉好些了么?” “咳……咳咳 ……我不是你娘。”女人慈爱地抚摸着她的手,不到三十的年纪,苍老的像是五十的妇人。 朱明月心里一惊:“你说什么呢娘。” “你不是、我的明月……” 她沉默了一瞬。 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十月怀胎诞育出的孩子,纵然外壳一样,内里换了个芯子,如何认不出来。 朱明月跪在她床边 :“对不起,我醒来之后就发现……我不是故意占了你姑娘的身子 。” “我晓得。咳、咳咳!你……是个好孩子……我待你好,也是希望明月、明月她能遇到……咳咳!” “娘!”朱明月着急起来,要去倒水 ,女人却死死拉住她的手 :“孩子,你听我一句劝 。” 朱明月看着女人亮的出奇的眼睛,像被什么莫名的力量所震慑,静静地跪着听完了她最后的一席话。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丈夫不争气 ,奈何自己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实在是没有别的活路。但近来老朱除了喝酒,还沾染上了赌瘾 ,银钱越发的不够用,他知道明月水性好,竟然趁她不在家带着明月去了海上将她丢下,告诉她不采够一斛珍珠不许回家……可怜明月一个小姑娘,连个充气皮囊也未曾带,一个人在漆黑的海里采珠,最后终于没有了力气。 她人生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这个姑娘不要重蹈覆辙。 她告诉她,好好攒钱,待有了一点私房,就离开丹霞口吧!离开这个狠心的畜生! 朱明月心里知道 ,在古代一介弱质女流独身在这世上会遭到不知多少磋磨,娘亲还这样恳求,只怕内情不止如此。但她相信,她是为了她好。 她握住女人的手,郑重地点了头。 从那以后她生活的主要目标,就是攒钱了。 说得容易,钱并没有那么好攒。家里有条破渔船,但她是潜水教练不是渔民出身 ,学会捕鱼就花了好长时间 ,到现在捕上来的海货刚刚够吃的,但凡哪天多网到几条大鱼,酒鬼老爹立刻就能拿走。徒手潜水倒是她擅长的,但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片海哪里产珍珠 …… 要不是一个月前出了那桩大新闻,让她燃起一丝希望,她真的害怕自己从此就要与酒鬼老爹为伴,老死在这个小渔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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